「那些曾被无数次,浓墨重彩描绘在纸面上的街道,今日看起来依旧是那样鲜活,依旧,让人们由衷地感到愉悦,抛下生活的烦恼,毅然走进这座城。」
words by 说笑
在从巴黎到佛罗伦萨的夜火车上,她病了,于是不得不计划着削减早已计划好的目的地,整日地待在房间里。这样的想法使得她感到遗憾,心中失落难言。托斯卡纳式的建筑不时从车窗外略过,显得孤零又苍白。又或许,这只是她自己的心境罢了。
意大利人确实像她所听说的一样热情,一如这里的艳阳高照,令人心暖。仿佛是在走出车站的那一个瞬间,一切都变得不一样。这里变得和蔼可亲,不再是她以为的那样,是座艺术的殿堂。
小镇的风光格外清新,有一种愉悦是油然而生的。这便是她对这里的第一印象。提着旅行箱,从车站的在的街道径直向前,穿过一座桥,再向前数两条街道,就到了她居住的地方。之前与房东沟通,房东一直称他的Place为Palace。她原本以为是意大利人的英语不够好,现在看来,这地方确确实实地,担得起城堡的名号。
房间里的螺旋梯洋溢着古典的气息;屋顶的图案是那么细致,绘画者的笔触还依稀可见;墙壁角落的书架上累满了纸页已经有些泛黄的书籍——这里的一切,都过于梦幻,以至于让她莫名地欣喜若狂,让她忘了病痛,忘了感伤,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她所能看到的,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在眼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艺术,每一种氛围都那么独特。
翻开那些看似古老的书籍,里面用她读不太懂的,飞扬的圆体字,书写着一段又一段的,精美的优雅。窗外一片宁静的景象,狭窄的小巷里偶尔有骑着单车的孩童在欢笑。尽管一夜未眠的疲惫袭来,她仍旧是愉悦的。这使得她想起卜薄伽丘,想起发生在三百多年前,就在此地的那场,看似无情的瘟疫。
当然,她同样想起了,在瘟疫中锁闭门户,在城堡中终日开怀畅饮的那些年轻人,想起他们唇舌的机智,想起他们或是严肃,或是微笑的面庞,还有他们趣味盎然却又引人深思的一个个小故事。它们都还犹在耳畔低语,让她眼前的这个城市,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几百年。
次日略微康复,她终于走上了这里的街道。她脚下矩形的石子拼凑着,不同却相似的颜色。桥上的年轻人爽朗地向她问好。
C-I-A-O
她之前从未感觉到,四个简单的字母,并不饱满的音韵,能够将心中的阴翳一扫而光。
这里的目的地很少。圣母百花的教堂,就离她的住处不远。那里挤满了观光的游客,拿着相机在拍摄。还有乔托的塔楼——这两处大概是这座小镇的最高点了罢。导游大声的介绍,实际上呢,也都被人声淹没了,显得乏味而单调。她不禁怀疑,若是原本不懂,若是心中无爱,人们究竟为何要来这里。
终究还是不喜繁闹嘈杂的人,她于是离开,沿着阿诺河畔漫步着。
托斯卡纳的阳光,实在是名不虚传。它和这里的人一样热情洋溢,满沁着朝气蓬勃的活力。这里的艺术,就在灼热的光线下,在阿波罗的指导里诞生。不论是一座桥的两侧,还是商店的橱窗里,都立着各式的雕塑。它们的动作是具有力量的,它们的神态是栩栩如生的,它们就在这里。是佛罗伦萨人,这些天生的艺术家,达芬奇或是提香,给石头赋予生命。他们不借助女娲的神力,而使用自身的智慧,来给这个原本荒芜的世界,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等到了黄昏的时候,街道们纷纷睡去了,所有的人们一下子涌上了那些桥,唯独是她,后知后觉,还在小山丘上转悠着。不理会人潮的去向,她沿着一条小路的方向望去,蜿蜒辗转一直延伸到了尽头,没入丛林里,不复得见。在某些细微的地方,在橙黄色的夕阳照不到的地方,这里的悲伤与忧愁才展露头脚。
这是一种奇异性,正如Walter Pater在The renaissance中所说的那样。米开朗基罗,作为“最后一个佛罗伦萨人”,他的作品里把这奇异性完美地诠释了。
那些雕塑的流淌的线条里,能够给人以惊喜,新鲜的愉悦感,正如她刚来到这个小城所感受到的那样。醇美的,具有表现力和激情的张力的——热爱。宁静不能够造就艺术,就像柏拉图所认为的,真正的作品是在迷惶的状态下完成。是现实的,激烈的矛盾碰撞,像是飘飘欲仙的愉悦和蚀入骨髓的悲伤之间的碰撞,把一个人所有的情感都驱赶,挤压——赶到他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去,他方才在逼迫,在迷茫中挣扎,方才成为艺术家。
这样的例子并不鲜有。像奥斯卡王尔德的在爱丁堡监狱中含恨写下De Profundis,像雪莱被牛津大学开除后毅然从事诗歌创作,像但丁在被流放远离故乡的过程中创作的,充斥着愤怒和冲突的Commedia。除此之外还有许多。
而米开朗基罗,他和他的故乡一样,眼睛里藏着隐匿的苦痛。他把生活的悲哀融入艺术里,恰如翠绿可爱的树下那无穷的阴影。人性的残酷的现实被他用一种更温暖的方式娓娓道出,就像她刚刚走进这城市所感受到的,那么充实,那么让人无法抗拒。他严肃,热情,冲动。正是由于这种差异性,双重性,他就是一个城市的化身,一个时代的缩影,一个具有那种忧郁气质,却又和蔼可亲的佛罗伦萨人。
远方的喧闹声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走过重重叠叠的路,踏过不知多少鹅卵石,她模糊间望见桥上的人山人海。
夕阳快要落山,温度也略微降低,舒适了不少。桥上的欢闹声沸腾起来。街头艺人靠在石桥上拉起手风琴,一切又回归了最一开始的样子。人们拍摄着落日的余晖,模糊的暗红色的天际。街边的餐馆里,人们啜饮葡萄酒,谈论着平静生活中的小确幸。她莫名地心跳加速,像是对着初恋情人,心中万语皆难言。
她突然回想起Tosca那著名的咏叹调,以此来告别这座城市未免再合适不过——
Vissi 'd arte,
Vissi 'd a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