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是个穷光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我认识师父那天,是我刚刚修练到地仙三阶,化形成仙的那天。
按照仙界的规矩,我必须在午时到来之前,赶到登仙台注册仙籍;可我却在毓秀山的山谷里迷了路,兜转了半天也走不出来。
就在这时,我的师父驾着一朵紫色的腾云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那时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马褂,翘着二郎腿,嘴巴里吊着一根狗尾巴草,看起来像是个凡人里的小混混,完全没有半分六阶上仙的风范。
师父他看我在山谷里面转了半天也走不出来,便十分大方的送了我一张腾云符,召唤出一朵和他一样的紫色祥云,领着我到了登仙台。
等我注册完仙籍后,他便对我说:“你当我徒弟吧,以后你的进阶试炼我来帮你过,而且凭借我的威名,放眼整个仙界,没人敢欺负你。”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那天对我说的话,有一半是在吹牛,有一半不是。
师父可以算得上是六阶上仙里面垫底的仙人了。
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像样的宝贝,而且他不做日课,不修功德,就连玄女大人每月发他的那点月俸,他也没有用到正地方,全都换成了最下品的紫藤酒和腾云符,每天不是在潇湘阁的凉亭下喝酒,就是在莫忘峰的云头上发呆,似乎仙人考课和进阶的事情,完全和他无关。
他过的这般洒脱,可把我给害苦了。
六阶以下仙人的进阶试炼,是要和自己的授业恩师一起完成的,而且试炼的机会只有三次,如果三次都没能通过,那么之前的修行全都白费,只能重新开始。
因为师父好歹也是个六阶仙人,所以我三阶晋升四阶的试炼过的还算顺利,总算是有惊无险。
但是四阶升五阶的试炼,就死活都过不去了。
我们一连失败了两次,每一次都被灰头土脸的打了出来,甚至连试炼的一半都完不成。
我急的不知所措,师父也在抓耳挠腮了好久后,对我说了一句我特别想揍他的话:“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这么水,要不……你去找别人做你的师父吧?”
我当时卡在四阶升五阶的门槛上,临时改换师门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我有这个心思,也没人会要我。
无奈之下,我只好和师父一起,仔细的研究起了试炼堂里每一个机关的位置,每一颗灵石的布局;我甚至还拿出我攒下来的30个灵石,买了试炼后半部分的情报——这些钱我原本是想让师父出的,毕竟帮助徒弟过进阶试炼,是一个授业恩师应尽的义务。可是当我看到了他那比脸还干净的口袋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三次试炼,我抱着必死无疑的心态和师父一起闯了进去,没想到我们却误打误撞的通过了。
虽然被试炼堂里的机关打得很惨,尤其是师父,他那张本就不帅的脸,直接被打成了猪头。
但完成试炼的那一刻,我和师父都很开心。
师父十分得意的耍起了他的匕首,那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因为上面刻有一串梅花,所有不太有学识的师父,给它取了一个不太有水准的名字——“梅花匕”。
据师父所说,这是他攒了好几年的月奉,忍着好几年没喝酒,攒够了一千个灵石,才买下来的宝贝。因为梅花中潜藏着一个风属性法阵,所以他每次挥动匕首时,都会有紫红色的光芒从匕首中流出,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小帅。
师父得意洋洋的告诉我,有了这次经验,他以后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收徒弟了,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再说他是水货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可能是我师父收的第一个徒弟,是我师父为了收更多徒弟而收的“试剑石”。
师父除了是一个很穷的人之外,还很懒,自从我认识他以来,就几乎有没见他修行过。
他在六阶呆了许多许多年,却从未有过突破的迹象。
有人说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怕死,我觉得也是。
六阶升七阶的试炼十分残酷,同样只有三次机会,但三次不过,不再是从头开始,而是灰飞烟灭!有不少仙人都栽在了这个门槛上,所以大部分的仙人,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都不会去轻易尝试。
想要通过这一关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几个八阶甚至九阶的仙尊出手相助。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六阶升七阶的试炼中,潜藏着一个变数。虽说变数出现的概率是百里挑一,但只要变数出现,就算有九阶仙尊在场,也难以抵挡,本次试炼必败无疑!
不过,想来不会有人运气差到一连三次试炼都遇到变数,而且就以师父那穷酸的样子,只怕他既没有请八、九阶仙尊帮忙的灵石,也没有结识八、九阶仙尊的机缘,迈不过这个槛,也是理所应当的。
为了能够顺利的通过我的试炼,我在五阶升六阶时,结识了一个仙侣。
他的师父是个八阶仙尊,在他师父的相助下,我和他一起顺利的跨过了五阶和六阶的门槛,成为了为数不多的七阶上仙。
是的,自那时起,我成了一个比师父更强的仙人,我也开始打心眼里,有些看不起我那穷酸师父。
只是师父好像并没有发觉这些。
他在我成为七阶仙人的那天,破天荒的花了3个灵石,买了一壶品质还算尚可的桃花醉前来贺我,并且在酒席上傻呵呵的对我笑着,对着我的仙侣,还有他的师父说我终于出息了,说我比他要强了。
我只觉得,在那张摆满了珍馐美味的桌子上,师父带来的那壶不上不下的桃花醉,是那么的刺眼,他自己也是。
后来,我和师父断了来往,开始潜心修行,以图早日突破八阶大关。
让我没想到的时,等我在见到师父时,我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我遇到了一件我无法解决的事情,我的仙侣,在我闭关修行期间,和另外一个女仙走到了一起。
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同时我发现,仙界茫茫,除了我那穷酸师父外,我竟然无人可寻。
师父得知了我的遭遇后,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抄起了他的梅花匕,找上了我的仙侣。
我的仙侣是七阶仙人,而他只是六阶,这本是一场没有太大悬念的争斗。
但因为师父在六阶呆了多年,道行虽不高,打架的本事却精湛的很。
一番恶斗之下,我的仙侣被梅花匕刺穿了经脉,废了一条腿。而师父则被他削去了顶上三花,几乎被废了一身的修为。
师父的伤几乎使我疯掉了,我不顾一切的想要将自己的修为传给师父,可师父却笑着拒绝了。
他说,他本就是闲云野鹤一样的性子,从没想过晋升七阶,顶上三花被削了也好,削除了,就可以在六阶多呆些年头,多逍遥几天。
师父还告诉我,其实他也有个喜欢的人。
那是一个名字叫做“静”的师姐,也是师父从毓秀山的山谷里捡回来的。
那个师姐很要强,在发现师父帮她过三阶升四阶的试炼都很吃力时,就开始自力更生,不再找师父帮忙了。
所以,能够帮徒弟度过四阶升五阶的试炼,是师父的一个心愿。
我自从认识师父以来,难得的开了一次玩笑,问师父我的那个静师姐现在何处。
师父呆愣了好久,才有些苦涩的告诉我,静师姐早在多年前就成了九阶仙尊,他已经有一千多年没见过静师姐了。
师父还说,当年他收静师姐为弟子时,他就已经是六阶仙人了,直到现在,他还是六阶,或许,他真的是个废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师父一起修行,帮助师父恢复修为。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一次挫折,破而后立的缘故,师父的修行速度居然比之前快了许多许多倍,只用了十几年时间,就修到了六阶的巅峰,到了不得不接受试炼的地步。
这本是一件喜事,可是面对着师父六阶升七阶的试炼,我感到有些慌了。
我知道,单凭我一个七阶仙人的修为,是不可能帮助师父通过试炼的。
可我在这仙界之中,除了师父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以帮得上忙的人。
对于此事,师父却是一副无所谓模样。
他说我们可以像当年帮我过五阶试炼时那样,先进去试两次,实在不行的话,再想办法找人帮忙。
他这样不正经的调侃,我自然不能听他的。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我向八阶和九阶仙尊居住的大罗天,发出了仙贴,希望能有一些好心的仙尊应贴而来,帮一帮我的穷酸师父。
然而我的仙贴发出去之后便石沉大海,在无任何回音。
我的心情十分沮丧,只能选择独自一人,带着师父放手一搏。
师父笑呵呵地安慰我,劝我把心放宽,说没人回应才是正常的,没有那个仙尊,会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六阶小仙,从大罗天赶过来卖力气。
我的心中虽然无奈,却也接受了师父的这种说法。
试炼之日,我和师父收拾好所有能用的东西,准备一起去渡这一劫。
可就在这时,帮助我们的人来了。
三个九阶的仙尊从天而降,他们身上的万道霞光比旭日还要耀眼,身下的坐骑,也都是《天机录》中载有的异兽猛禽。
我看到师父的眼睛红了。
我猜到,那三个九阶仙尊中的女子,应该就是我的师姐静。
师姐和其他两位九阶仙尊,随着我们一起进了试练堂,有三位九阶仙尊保驾护航,令人闻风丧胆的升阶试炼,忽然就变得像春游一样轻松。
看起来冷冰冰的师姐时不时的会责备师父,责备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不同她联系。责备他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向她知会一声。
一向话唠的师父,也好像是转了性子一样,乖乖的听着师姐的责备。
他只是嘿嘿的傻笑着,一句话也不反驳。就仿佛他才是徒弟,师姐才是师父。
我跟在他们的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羡慕师姐了。
试炼进行的很顺利,从头到尾,我们几乎都没有遇到过什么难题。
可是师父还是不再了。
六阶升七阶的试炼中,有可能会出现百里无一的变数。只要变数一出,就算是九阶的仙尊都无法抵挡。
我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变数竟然会落在我们的身上。
更是没想到,就算有三个九阶仙尊在场,我们也没能阻止试炼的失败。
我们本没有将这次失败当回事,毕竟试炼一共可以进行三次,只要后面两次通过了就可以了。
可等试炼结束,师父的身体开始逐渐消散时,我们才意识到了不对。
师父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他却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跟我说,被削去了顶上三花的人,之所以修行速度会比普通的仙人快几十倍上百倍,是因为他的接受试炼机会也会减少,从三次减到一次。
也就是说,因我受伤之后,师父就没有所谓的三次试炼了。
只有一次,要么过,要么死。
我们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要留住师父,可全都是徒劳的,师父要消失了。
他从自己的怀里套出了一大袋子灵石,我从没见过他的身上有那么多的灵石,也想不通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搞来了这么多的灵石。
他看了一眼静师姐后,把那一袋子灵石递给了我,说:“爱爱呀,你师姐都已经九阶了,用不上这些东西了,所以就都给你吧。你以后要变得更强一点,不然再被人欺负了,就没人替你出头了。”
他对我说完,又再一次看向了师姐。
他眼角一弯,对着师姐笑了笑,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没等他开口,他就变成了一阵清风,彻底地消散了……
我的师父很穷,可到最后,他留给了我一千个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