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哟,飞皇今天这么早就来帮忙了,来!后台坐,给你吃一碗上好的湘西米酒,”戏班的掌柜出来迎接俞飞皇,这是个小戏班,从演员到乐器总共加起来不到十五人,戏班休息时是走水路的。木台子、清白的帷幕、乐器、供当地百姓坐的条凳都放在一条船的船舱里,另一条船是供男演员和掌柜睡觉的,为了行方便,女演员在路边客栈休息,早上有女演员从客栈里捧出茶点来吃,等到中午,四处的农民回家时中途休息的空当,便“叮叮当当”的敲起来,开始演出,演出的剧目几十年来别无二样,都是山歌拉唱,只是歌词随着船行到一处便更换几句,昨儿的“阿妹”今日便可能成了“阿嫂”。戏班子的后台设在客栈的女演员房里,因为要化妆换衣服,房里除了晚上睡觉空着也是浪费房钱。阿莲是戏班子里的拉歌姑娘,从她阿爸决定送她入班起,四年来,她已有了一副与其相貌十分相称的纯净的歌喉,凡是路上农忙回来疲惫的农人听一两句,仿佛回到大梦初醒般,腿脚又轻巧了,倦意也随歌声飘远。也因这迷人的歌声,俞飞皇才能从书本里逃出来,体会沱江水原本的澄净。
推门进去的时候,阿莲吓了一跳,手中的红头绳掉在地上,但转头一看是俞飞皇,又不慌不忙地拾起来,轻轻地放在桌上,她的脸却在那一刹那红了一片,心也突突地跳着,不止这一回了,大概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从四年前那个双手紧握的早晨开始的吧?这颗青春懵懂的心,早已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它早已飞到俞飞皇的身体里去了!
他不在的时候,一切仿佛如十几年前的生活一般平静,他一来,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唱歌,那歌声里也不再是单调的音符,而是真情在随歌飞扬,从自己的心里一直飞到俞飞皇的心里。此时房里只有他们两个,那日早晨也只有他们两个,她娇羞的将绯红的脸撇向里面,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向俞飞皇的不速之来问好:“原来是你啊,阿哥!”,俞飞皇看见阿莲的脸变红的那一瞬间,本就不安的心,更是躁动起来,可是有太多身不由己,玉兔还在人间嬉戏呢!“是的,昨天你阿爸说今天早有戏,我便赶来帮忙,恰巧教书先生和父亲都有事去了,祖父特准我一天假。”,这回轮到俞飞皇把绯红的脸撇向外面,希望沱江边的凉风能带走一丝炙热,阿莲淡淡地说:“这样啊,时候快到了,我先出去和阿水哥对对词,你就在这等我回来,记住,等我回来呀!”阿莲说完把手上的红头绳捏在手心里,目光躲闪着俞飞皇向门口走去,当两人的距离最近的时候,阿莲踌躇了片刻,抬头瞥了一眼俞飞皇,恰巧四目相对,两股热流冲击着两颗心脏,后台如一个蒸锅,似客栈老板将煮饭的火烧到了楼上,俞飞皇动动嘴唇,却又把话关在嘴里,阿莲手里的红头绳捏的更紧了,捏出汗来,连头绳露在外面的一角也变深了颜色,倒像是黑色,她又向门口走去,门“吱呀”一声打开,沱江的风徐徐吹进来,俞飞皇仿佛一下子从江底捞上来似的,转身对将要离开房间的阿莲说:“阿莲,再过两日我要去北京求学了,你知道高考吗?我要去高考,所以……”阿莲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阿哥,等我回来再说!”
戏台上男演员阿水与阿莲演的是一对互相倾慕的少男少女互表情愫,然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阿妹哟——沱江水清哟——你眼睛亮哟——我的心嘛!——在沱江水里游哦!”阿水清脆的歌声将这句歌词唱进了俞飞皇的心里,台上阿莲听后忙做娇羞,忸怩地被阿水抱在怀里,虽是轻搂还是激起了俞飞皇心上的蚂蚁,若是他唱起这句,阿莲会是怎样呢?
俞飞皇不敢告诉阿莲,他偷偷去前台,提前回到了后台,端坐在进门口客椅上。不一会儿,阿莲的脚步声便从门外响起,“踏踏踏”在俞飞皇的心上走着。
“还在呀?”
“是的!你不是说让我等你回来吗?”
“哦,是呀!”
“怎样表演还顺利吗?”
“那当然了,阿哥,阿水他唱得很好,是头牌唱将,村子里许多姑娘都追慕他的歌声而来。”
俞飞皇听见阿莲夸赞阿水,心脏的四个心房仿佛失去了血液供给,快要骤停,但他既不能大发雷霆的离去,也不能当场昏倒,他用一只手强撑着客椅扶手,忐忑地问:“是吗?你也是?”
“那当然不,我是演员,理应在,再说,”阿莲涨红了脸,声音更加低柔了,“我才不会喜欢他。”俞飞皇听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烈火,冲到阿莲面前,阿莲只吓得将左手往后撑着梳妆台,面露惊愕,小心翼翼地问:“阿哥,你?”,俞飞皇不由分说地一把紧握阿莲的手,像四年前那样,在那个卧室里,两颗跳动不已的心脏,又碰撞在了一起,这一刻不再有减速的可能,因为血液是从大脑直供心房,火从心房内外窜:“阿莲,我就要走了,如果我考上了,将会在那里住上四年,然后工作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你,你会想我吗?”
“啊,这,为什么不回来?这是你的家,难道还有比回家更重要的事不成?再说这还有我呢?你在那儿能遇到像我这样的阿妹吗?”
俞飞皇激动极了一把搂紧阿莲,阿莲起初略做挣扎,随后便妥协地软瘫在他怀里。热是从俞飞皇的衣服里传出来的,也是从自己的衣服里传出来的,心在身体里乱窜,是阿哥的也是她的,“阿哥,你去吧!阿莲会一直等你的!”听到这句话时,俞飞皇热泪盈眶,这么多年所爱一直在身边,不曾误判,“傻妹妹,阿哥就冲你这句话,你是爱着阿哥的,我一定会考取,回来接你,给你过好生活,还有秦三叔,以后他就是我父亲,一定好好孝敬他!”
“阿哥,你别骗我啊!”
“傻妹妹,这么多年了,我何时骗过你?”
于飞黄的双手紧握住阿莲的肩四目含情相对在这个房间里,他们献上了青春的第一个吻和拥抱!
沱江的风透过窗框吹进来,扶起二人的衣角,又将二人的爱带去更远的地方:阿妹哟——沱江水清哟——你的眼睛亮哟——我的心嘛——在沱江水里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