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

我,曾经纠结着许许多多的事情,现在这些事情也依旧困扰着我,但有时候困扰着又是使人十分轻松的,对于保守一个我算不上朋友的人的秘密这件事情,却的的确确使我感到困扰,并且痛苦着,而这一切的起因得从我出狱说起。

   我当时和她谈到将这件事写下来出版,给千千万万的人看到的时候,我忍不住触碰了她的身体,甚至是我触碰了她的灵魂的尾巴,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来回摇动,我说反正我也活不长了,我希望你能忘掉这些事,把你和他的记忆作为我的遗物带到坟墓里。她说她的父母早就死了,就连他们也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一开始我确实很轻松,甚至感到快慰,直到一位和我私交甚密的异性友人死在了公园的男厕所里。从案发现场来看是一起强奸案,派出所的人肯定是急于破案,根本没有化验阴道内的精子,就只根据指纹断定我是凶手,我想凶手也有可能带上了避孕套,并且还有手套,而法院宣判我的时候没有做安全措施,虽然我没有下体出血倒在排泄物的旁边,也不可能不幸怀孕,但我却是赤身裸体的站在那里,被两个法警挟持着。不管警察到底是急于立功飞黄腾达,还是根本就是收受了贿赂污蔑无辜,也不要管别人是如何评价的,但我确实,连同着我那友人的一切都死去的,我那被强奸了的灵魂。

   她就这样坐在我面前,如果一切都按照约定的话,我们应该在一个小旅馆里彼此取暖,相互摩擦着身体,甚至摩擦着灵魂,而且不必负任何责任,事后也只需要一片避孕药,如果扎环了,连药也不用,但我又不喜欢环,不知道环会不会影响快感,但是我打心底不喜欢它,虽然我连快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一开始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终会体会快感,终会消除对环的偏见,我终会知道她的名字的。

   她当时已经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纹,而鬓角也生了不少白发,即便是隔着衣服也知道了她松弛的肌肤和下垂的乳房,但让我勃起的和这些都无关,我爱她饱满的灵魂,仅仅是这样,我便能隔着时空见到她风华正茂的时代里她的样子。故事当然要从周良念高中时说起,即便已经有廿三年岁月过去了,但她提及她和她初恋的初恋时仍嘴角洋溢着甜蜜的微笑,就好像这一切不是最丑陋的事的样子,但是也不必我提醒,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些。

   她小时候算是天资聪颖而又极刻苦学习的那种人,中考的时候考出了全市最高分,本来各大名校的附中是可以任其选择的,可是她偏偏就跑到千百公里外的北方小城的一个学生都招不满的地方念高中,于是她的父亲赞助了学校一大笔钱,足够其翻新校舍,于是学校在原有的四个班的基础上,在禁止入内的图书馆开设了一个尖子班,除了她便只有一个从附近外县来的本地状元,当然这个状元和她相差了几十分。

   她和我说那段时光是美好的,快乐的,现在的生活和过去截然不同,我们看似过的很自由,实际上却一直把思想关在牢笼里,完全没有半点反抗精神,而且反反复复地为了同一个目的做同样的事情,毫无新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充实,但实际上已经空虚的只剩下充实了。而且我觉的她说的很有道理。她没有以诱惑的眼光看着我,我们确实没有来到肮脏的旅馆,所以她坐在我的床上,我躺在地铺上,在我的家里当然可以很随意的摆放身体。接着她又说生活萎了,和我一样的萎了。我笑着答应她。

   她说她和那个山里来的坐在同一间教室里,身后就是陈旧的木质书架,而书架上无非是一些大力赞扬中国的填鸭式教育的所谓教辅书籍还有那些简直是噩梦一样的苏联人写的长篇小说,当然不能说所有的苏联人和他们的冗长的小说都是糟粕,但单凭四个字以上的名字就足以把中国读者的阅读兴趣扼杀在摇篮里,而鲁迅的书则糟糕在所有的读者不是去看作者孜孜不倦的发牢骚的,其实鲁迅的思想方向大概是正确的,毕竟我们也说不出究竟哪里错了,可是鲁迅的文章只能爱国,不能救国,鲁迅的端正姿态也不过是搞破鞋的糖衣罢了。接着她要在我家吸烟,我原本应该拒绝她的,但是我还是从书架的抽屉里拿出一盒苏烟,并且告诉她我这里只有这个了,而且我没有zipoo的打火机,但是却有小女孩的火柴。她接过烟,从包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说如果可以,就要像小女孩那样死去,而且现在也没有买火柴的城市人了。我告诉她,如果我是一个继父,我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可爱女儿,我就会好好抚养这个女儿,爱她胜过爱我自己,虽然很想娶她为妻,但还是找到了一个合适她的男人把她送走。于是她把烟灰弹到桌子上,从我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洛丽塔》,说,就像这本书一样?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但是我觉得又不同,却找不到不同,我想很大的原因是我不会和我的养女发生性关系,不管是否合法都不,这大概是我的原则罢。

   她说她十分讨厌苏联文学,但是她是在苏联文学里度过了高中,当然苏联文学和她的同桌非常有缘分,她有时候甚至觉得她的同桌和高尔基的缘分超过了和她的缘分,于是她就想方设法的阻止他看书,但是他不打篮球也不看电影,她想到一个男人到了年龄,或者说一个男孩遗精后自然会不可避免的勃起,然后想找个肉树洞把一切都给射了,那么在某种暧昧的情节下她们搞了一个所谓的日久生情,她把他拉到一个肮脏破旧不堪的小旅馆,给他一个他不认识的名牌套子,当时应该还没有人造膜那么一说,于是男孩就知道了她是第一次,但是两个人应该都不觉得是第一次,便不要讨论尴尬的气氛,两个人的动作却意外的娴熟,年轻人就是快,没弄几下就射了,可是很快又勃起来,两个人做了七八种姿势,算起来也有三次吧。

   她说之所以不去当地最好的四星酒店是因为不符合他的气质,怕他到时候硬不起来,其实在有别人的血点子上落红也是很刺激的,这和在躺在几十平米的浴室的浴缸里自慰完全不同的,而且浴缸就像个鱼缸,但人的脖子上没有腮。我说如果是我,就到寝室里做,无论如何也要到那里去。她叫我闭嘴,说我根本没有实际经验,而AV不能取代性生活,于是我告诉他我喜欢看百合,而且我们都长大了。我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是我,我们也许也在旅馆里做同样的事情。 她说分手的时候笑的很灿烂,其实很苦涩,但和十七岁的小女孩完全不同,这样子显得她的眼圈更黑了,人也更加的干瘪,但是我知道她的灵魂是饱满的,不过她是个瘾君子,她说她不是在追求无与伦比的快感,倒像是一种回忆,回忆做爱时的快感,瘾上来了就像是生活的痛苦,快乐的代价,你也就能活生生的看到欲望和死亡,她说她至今仍爱着他,却找不到理由,就像我一直找不到去爱这个世界,去上了一个女人的理由,但是她笑了,笑的很放荡,笑的很凄凉。最后我也跟着尖声笑,最后我们都哭了,也许我们都没有哭。 她说她记不清楚恋爱的过程了,但是她记得每一次做爱的时间,地点,快感,她能把这些快感从脑子里,从阴道里给翻出来,她说她清晰地记得他的肤色,而且她明白了所谓的一些为什么,于是后来她们的事败露了,她在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怀孕了,而男孩的母亲,一个乡村里纯朴的妇人,她可以看得出孩子的眼神里的恐惧,她看得出孩子在城里两年来的经历,便是一触碰,刚刚闻到气味,或者是开口的第一句的第一个字。于是男孩的父母带着他们的孩子和家里全部的积蓄跪在了她和她的父母面前,差点把颅骨砸碎在地上,而她的母亲在掩面哭泣,她的父亲只派了秘书的秘书来代替父亲,据说十有八九是他小蜜的表哥,而那卑微的赔款则被视而不见,因为这甚至没有凑够银行里随便一个户头的零头,但除了陪笑着的各个校领导,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整件事就不了了之,男孩也没有什么处分决定,即便他可以考上清华北大,并且获得奖学金,甚至是哈佛大学,他在这个社会上也依然不过是渣滓,蝼蚁等,于是她的爱情故事也不了了之了。

她说爱情就像狗吃屎,她后悔自己在那件事之后才知道了什么叫伟大友谊,但一切已经晚了,无可挽回,而且她还曾奢望着那种分分合合的情感,我告诉她那还不如去网站上一夜情来的痛快。她说她是有先见的,她最后还是回到了上海读复旦大学,而他去了北大,两个人都没有读研,他毕业以后下海创业,据说是去了温州,先是做服装批发,后来混的风生水起,开厂子,搞实体经济,市值能有几百亿,而她则开始搞文学创作,做起了杂志编辑,吸完毒就写歌词,她说民谣歌手吸毒也是必然的了。之所以说她败光了家产是因为经营不善导致的后果,如果吸毒这种方式能使她倾家荡产的话,她活着就是最大的反面证据,就算把美元卷起来当烟吸,MJ也是死于脔童讹诈和免费游乐场的不是么? 如果说做爱是吃狗屎,那么张嘴的不一定全是狗,蛇可以吃掉自己的尾巴,但是人不能,人有爱情,还有伟大友谊,但人现在没有尾巴了。也曾有很多人劝我去敦一敦伟大友谊,但是我偏偏就不这么做,如果我的肉体和灵魂都是个处的话,那么从我的友人死去的那一刻就都不是了,它们不仅殴打了我,还强奸了我的灵魂,我的左眼视网膜脱落了,我变成了半个瞎子,监狱里他们都叫我独眼龙,在监狱里我很不合群,不积极改造,而且我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医生说我是双相情感障碍,我时常处于焦虑和幻听幻视的状态,并且患上了广场恐惧症和黑暗恐惧症,我觉得我还有尖锐恐惧症,但是我肯定没有性病。它们坚决不肯给我保外就医,所以我一度觉得我要死了,我不能承受住她的秘密了,但是我又不想让这些消失,于是我用检讨的纸和笔写下了一切,我把它存放在了我的私人物品中,那上面备注着我的遗言。我那时,在最无望的时候曾想着她回来看我,但是她没有来,我还梦见我那死去的友人,可是她死了,和那火柴的余烬,化成袅袅轻烟去往天堂,我之所以不能触碰她是因为我没有信仰,所以也就没有天堂,这样友人也就不存在,可是她又存在着,所以我梦见了她,我也时常想,如果这个世界都是我虚构的呢?但在铁窗内的世界绝对是冰冷的,连灵魂也因为缺乏营养而干瘪了,如她下垂的乳房和干瘪的躯体。

于是我想方设法地搞到了她的未出版的作品集,贿赂这帮畜生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于是我就着微弱的灯光读到这些句子,「群鸟扑楞楞地撞击天空,像扬起的灰烬……」她的笔名用娟秀的字迹署上:东风不与周郎便。每每想到她对我说的话,我的心大概也像锁在了铜雀台的女子一样了,而即便这样,无论如何我的灵魂不可能有一张人造的处女膜了,何况我本来就没有那凉皮一样的东西,我根本就没见过那该死的凉皮,就像我不是一条狗,我也没吃过屎,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吧。

我听见法官用小锤敲了一下,当的一声很模糊,它们给我派来的代理律师一直在为我陈情,但是我知道它们是套了伙的,我的结局早就是个定数,但在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她在宿舍里赤裸着,她在和他做爱,姿势也千变万化,我已经听不见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后来法警把我拉下去,我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已经在动物园了。可偏偏有人要帮扶我,不叫我死,如果我死了也就好了,我会带着一切的死去的都飞上青天,那个林警官却调阅了卷宗,他的上面很硬,还有一大堆在司法部门工作的朋友,于是又把案子翻了个底朝天,竟然还找到了法医未去送检的精液样本,它们又宣判我为好人,闪光灯剥去了我的灵魂,当我带着一大笔补偿款走出来的时候,才是我灵魂枯竭的开始,我开始想念我的友人,回忆过去的事。但是过去的事又没有什么真正值得我回忆的,而现在也没有真正值得我留恋的事。

我已经知道我的灵魂饱受摧残,已经不能再承载这个秘密了,这是我的灵魂不可承受之重,我急需摆脱阻力和重力冲上高天,甚至不去呼吸那充斥着二氧化碳的稀薄的空气,我的肉体已经在岁月中斑驳剥落,我的灵魂长出了她的尾巴,在我四十九岁的生日那天我彻底告别了一切,也不再勃起了,即便勃起对我来讲无关紧要,而如果她死去了,我一定能够找到她的墓地,于是我为自己选了一套价值抵的上上海一套三居室的地下室,只是用以装载我褪下的翎羽,还有她的秘密,我是一定要交还的。

世界它说大也大,它说小也小,你父亲的一个精子在亿万精子中找到了你母亲的卵子,于是有了你,我在亿万人的人群中寻找她,可是我是失败了,我倒在了她的膜外面没有浸入,就像我们曾坐在我曾经的家里老生长谈却没有敦一敦伟大友谊一样。也许她的悲伤那时已经逆流成河了。

我想那也许是: 「当青鸟飞上高天之时,它曾承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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