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恒以一种他所能想到的最为舒服的姿势,得意洋洋地斜躺在成都府总衙大书房里那张主位的坐席上。他半眯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细细摩挲着手里紧握着的银边铜制大印,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感到无比的舒畅和惬意。
成都令大印,这个让范恒整整垂涎了六年的官印,终于名正言顺地落到了他的手上。他索性解开包裹着铜印的红色蜀锦,将铜印一把搂在怀里,细细地感受着上面所残存的马谡留下的最后一抹温热。
“这颗官印,就连大名鼎鼎的、位列蜀汉三杰之一的杨仪,费尽心机都无法染指,而此刻却在我的怀里。成都城,准备迎接你新的主人吧。”范恒咧着嘴,忍不住笑了出来。“等我把这件刺杀案给破了,抓住那个令人头疼的女贼青龙,成都令这个位置我可就坐得稳稳当当的了。”
他正在虚妄的幻境中神驰物外,门外那个负责传令的书办打断了他的思绪。
“禀报府令大人,马参军有一封简信给你,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请你去办。”
“哦?快拿过来。”范恒坐直了身子。不等书办走过来,便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密封书简,将上面的火漆刮开,把内容略扫一遍,便起身吩咐书办道:“陈到私自调用白耳兵给他在成都修宅子,马参军要我们火速赶到陈到的将军府,以‘未经官府核准,私自营建宅院’为由,把领头的先给抓起来。你快去通知李府尉和刘都尉,要他们迅速从总衙点齐一百名衙兵,去把人给我抓回来。”
书办依命出去吩咐。不到一个时辰,各自一身戎装披挂的成都尉李盛和城门都尉刘成便灰头土脸的又回到成都府总衙来。
“要抓的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了?”范恒望着这两个昔日的平级同僚,故意作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范府令,”刘成耸耸肩,摊开手掌,挤眉弄眼地说道,“人家带头的可是个偏将军,手下又有两百个白耳军士。我和李盛,两个人都只不过是个都尉。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白耳军的偏将军给抓回来呀。”
李盛为人少言怕事,不过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忙不迭地冲范恒直点头。看来他和刘成两人方才在陈到的将军府外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两个废物。”范恒心里暗骂一声。他皱着眉头站起身来,生气的样子让李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吩咐下去,给我把府衙里但凡能动的人全都集合起来准备出发。有刀枪的拿刀枪,没有刀枪的就去拿刑杖,我倒要看看白耳军是不是真的长了三头八臂。再有,传令东、西、南、北四分部衙门和城门守军,每处给我点五十个衙兵,由所属分衙部丞或部尉亲自带队,全都到陈到府门外集合。对了,西部衙门一定要由那个部丞冯纶来亲自带队。白耳军若是还敢不伏国法,我就动武强攻。”
“大人,这……”刘成和李盛却不太想像范恒一样随便招惹白耳军的人。
“少废话。”范恒将怀里那枚成都令铜印重重地摔在几案上。几案上的陶杯和笔墨都被震得跳了起来,随即“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刘成和李盛都不敢再说话了。
“快去!”范恒嚷道。
不多时,成都府总衙里便点起了将近三百人马,除了衙兵和差役之外,甚至还有一些弱不经风的文吏站在队伍之中,虚张声势。范恒亲自带队,李盛和刘成两个被迫做了先锋,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杀到位于城西的陈到将军府外。范恒拿眼一瞟,见除了东部衙门因为路途稍远尚未到达之外,其他三个分部衙门和一部分城门守军已经在陈府大门外会合了。他对自己上任后发布的第一条命令就得到如此迅速的执行而感到相当满意。他再向四下扫一眼,见披挂着铠甲全副武装的下属在自己周围站满了一片,都尉、军司马、部尉、什长以及四五百号衙兵差役全都眼望着自己,心里有了底,于是吩咐道:“李盛刘成,你们带人再去叫门。冯纶,今天由你西部衙门来担当本府令的护卫。”
冯纶今天穿了一件簇新的部丞官服,腰间照例斜挎着那柄长剑,正一言不发地立在西部衙众人之前。他拧着眉头,仔细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座并没有多么显赫的将军府邸,似乎仍如往常一般机警和好奇。但是,他却又的确像是被什么东西摄取了精魂一样,眼睛灰蒙蒙的,从上到下都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泽。他再也不是去年查办刺杀案时,那个生机勃勃、永不放弃的年轻小吏了。
“里面的人听着。成都令范恒范大人在此,尔等速速开门。”刘成奸猾,在叫门的时候故意把范恒的名号大声报了出来,以免自己将来担什么干系。
将军府里半天没有回应。范恒铁青着脸,下令再叫。
刘成只好再提心吊胆地走上去,握着门环哆哆嗦嗦地叩打几声。虽然现在成都府人多势众,可是对方毕竟是先帝当年的亲卫部队,倘若真的发起狠来,范恒知道凭自己屁股后面这几百个成都府的衙兵,可都不够白耳军收拾的。
大门里还是没有回应。
刘成回头,向范恒耸耸肩。范恒气的脸色铁青。这可是他当上成都令以来第一次亲自抓人,要是无功而返,他不仅没有脸面对着力提拔他的马谡,在李盛等一众属僚面前也就没有威严可谈了。
于是,他大喝一声:“成都府全体听令,准备突击陈到将军府!由成都尉李盛和城门都尉刘成两位带头冲锋,本府令和西部丞冯纶殿后。准备!”
“大人,陈到可是当朝的将军,是李都护的爱将,这样硬来怕是不妥。”李盛心惊胆战地说道。
刘成也赶忙劝道:“是啊,大人。再说,府里现在又有两百个白耳军士,真动起武来,咱们也占不着什么便宜。”
“你们的口粮都是我给的。而我的口粮,是马参军给的。今天马参军有令,叫我抓捕白耳军统领,我看你们谁还敢不听我的号令。”范恒一着急,把马谡交待他不要把丞相府卷进来这条禁律给忘得一干二净。
“哦,原来是马参军下的命令啊。”李盛和刘成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二人这一不经意的举动,令范恒感到颜面扫地。
“还愣着干什么!冲进去!”
李盛和刘成只好端起长枪,正要带着人往府门里冲。只听“吱呀”一声,将军府的大门从里向外被推开了。一个素袍银甲、浑身雪白的年轻小将闪电一般一步跃了出来。就在众人尚在愣神之际,白袍小将已经冲到了李盛的近前,不等李盛反应过来,他便飞快地一俯身,顺着李盛刺出的长枪直扑到他的怀里,同时,将右手肘高抬至胸前,猛地向后发力,重重地击打在李盛的胸甲上。李盛被他这一冲撞,站立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从台阶摔到了石板路面上,长枪也随即脱手,掉在地上。刘成心道一声不好,准备后撤。不料那白袍小将一击之后迅速闪到了他的面前,紧接着一记重拳冲天而起,狠狠地打在刘成的下巴上,把他打飞出将近一丈左右。
这一下,成都府再也没人敢冲上来了。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袭击成都府尉。来啊,弓弩手准备。若再有反抗,就地将其击毙!”范恒毕竟是心狠手辣之徒,在众人前失了面子,索性要下死手。
“哈哈哈,一个小小的成都尉,也敢在本将军面前造次。”那白袍小将却不为所动,威风凛凛地站在府门前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蔑然瞟着还倒在地上的李盛和刘成两人。
他向后轻轻一招手,从将军府里一下子鱼贯涌出几十名白袍军士。他们一出府门,便迅速取出弩机,平举着向范恒瞄准。
“哼哼,白耳军也不过如此。”范恒冷笑一声,却没有继续下达攻击的命令。
上百支强弓劲弩互相指着对方的领头人物,情势一时间凶险异常,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这时,只要有任何一名弩机手轻轻触碰手中弩机的悬刀,或者,有任何一名弓手不小心放开了紧绷的弓弦,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上百支锋利的箭将会一齐射出,白耳军将军陈到的将军府门前将变成人间地狱。而马谡所一手打造的成都府,也将会全部覆灭。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一动也不敢动。连范恒都紧张地吞咽起唾沫来,不过他却仍然不愿通过示弱来打破僵局。白袍小将撇着嘴望着范恒,嘲弄似的对着他用拇指抹抹嘴角,发出讥讽的笑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成都府的衙兵们终于开始退缩了,他们毕竟不能和威名赫赫的白耳军相提并论。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稍稍向后挪动,渐渐的,大片大片的衙兵都开始往后退却,手里的弩机和长枪也都放了下来。眼看着,这一次意义极其重大的抓捕行动,就要以失败告终了。就连从不服输的冯纶,也因为认清了自己在白耳军前没有丝毫胜算的现实而有了退意。范恒连连下令阻止,可是面对对方几十个虎视眈眈,端着弩机坚如磐石的白袍铁甲军士,成都府的衙兵们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勇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白耳军果然是名不虚传。”
“参军?您怎么来了?”范恒回头望去,惊讶地说道。
一个身穿黑色参军官服,背披黑色斗篷的俊朗的中年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来到此地。他那如炬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障碍,冷冷地射在白袍小将的脸上,整个人显得冰冷而又充满威严,像是一支积蓄着无限能量的黑色火焰。就连跟在他身后那个结实健硕、武艺高强的大刀护卫,也在这种强大力量的映衬之下,显得渺小不堪。
人群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通路。黑袍官员凝视着白袍小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
两个人一黑一白,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将军府外陷入一片死静,那种巨大的爆发前所特有的死静。
“不许放箭。李盛、刘成、冯纶,你们三个随时准备冲上去帮助张休,保护咱们马参军周全。”范恒悄悄下达了命令。李盛和刘成都僵直地点点头。冯纶拔出长剑,紧紧地攥在手里,手心里已经湿成一片。
那白袍小将蔑然地扫一眼如临大敌的成都府一众人等,转回头又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黑袍官员。半晌,他又咧咧嘴角,用一种难以捉摸的语调向站在他面前的黑袍官员问道:“敢问来者可是丞相府参军马谡?”
马谡缓缓地点几下头。白袍小将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戏谑而又调皮的神情。他微微一笑,凑到马谡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白耳军左卫偏将军罗琦,奉陈到将军密令,特来协助丞相南征。马参军,演戏演到底,你先叫你的人把我绑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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