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第三十三章
2015-02-18 13:0739
三十三
从那一个夏天开始,穆琴的生活完全由充实积极变成了无妄和被动。洋溢在脸上的热情和自信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无绪和不知所措。一直以来,在岳亮老师的启蒙和带领下,自己自信走在一条充满艰辛同时会迎来绝对光明的事业之中,生活在她的面前展开了色彩斑斓前景广阔的画面。自己一直以来以饱满的信心和牺牲的决心对待工作,甚至把家乡发生的那么多事情还有父亲的事情都置于脑后。她认为,所有域于那个环境和情结的作为与自己从事的事业相比较,显得太小气太个人太无味。一个人活着,仅仅在自己和家人甚至里社的生计之中计较,是没有理想没有追求没有远见没有前途的事情。是一时一事的事,绝对不是长久的作为。人类历史以来的记忆证明,目前一切政党的追求目标都没有自己的正当的纲领那么彻底那么有效那么囊括所有人的利益。思想的饱满决定了行为之中的崇高感。穆琴在多年来的行动中,不管是孤独无助还是黑夜荒山,就因为有内心里的一团火灾熊熊燃烧,所以眼前的一切困难都变得丝毫没有震撼力,没有影响穆琴的任何行动。但现在她已经是一只失群的小鸟,没有来自领头鸟儿的带动,穆琴失去了方向,没有了自信和力量。干什么、到哪里去?穆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周围肯定有同志,学习聚会,讨论辩论,参与的那么多人,其中肯定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的同志。但是,按照组织的要求和纪律,明知是同志,也不能打破领导关系,不能产生平行的联系。再说,同志之中,哪些是核心层的同志哪些是外围的同志,没有交流没有工作关系,就说不清楚。纪律要求,不能在任何人任何场所暴露自己的身份。岳亮老师没有了,自己唯一的一条和组织之间的联系就被切断了。如果说之前自己是在组织的领导下工作,是一名党员,那么现在自己已经和组织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是一名学生而已。一个普通学生是不可能从事党的事业的。也就是说,而今而后的穆琴就再也不能全身心的去干自己早已经以心相许以身相许的事业了。思想至此,穆琴的思想一下子就乱了。也许自己可以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向同志们释放一种信息,以便从新找到组织,也许这样作会得到组织的理解和支持?穆琴想,目前除此以外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子。穆琴相约以前熟悉的同学相聚,能够约到的人没有几个,见面就显出几分陌生感,还有隐隐的提放和戒备。母亲很是奇怪,以前有说有笑有争论有歌声的同学甚至是同志之间,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样陌生,就好像之前的一切经历都没有存在过,没有新思想的碰撞没有共同事业的呼唤,没有惊喜没有崇高,甚至没有共同的过去。自己最熟悉的人最喜爱的人是音乐老师常莹。常莹老师是那种人见人爱人见人敬的女性。长相的不俗和教养的厚实,养成了见一面就叫人肃然起敬的气质。客套之后,穆琴试探着问:“常老师,岳亮老师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我以后该怎么办?”
常莹老师在眼镜片后的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穆琴,淡淡的一字一板的说:“岳亮老师的事不太清楚。你做你的事,这与岳亮老师有什么关系哪?”
“我找不到组织……”,穆琴喃喃的说。
常莹老师显然是岔开话题说:“有事找学生会,可以不找老师。有大事可以找校董的。”
“不是。我失去了联系………”,穆琴努力想说明自己目下的状态。
“啊,是啊。前一阵子你都去哪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见你了?”常莹老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穆琴。
“老师叫我一段时间不要联系他……”,穆琴说。
“那就不要联系了。我还有事,有复课可能时课堂上见。回见。”说着话,常莹老师优雅的转身离去,丝毫没有昔日的热情和熟络。穆琴的心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回到住处,穆琴一下子无力的跌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委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孤独和无助,从来没有过这样失去一切失去未来失去希望的绝望。嚎啕大哭之后穆琴被一阵不能抵御的疲劳所包围,她觉得自己就要陷进床里面去,只有陷进床里面去才可能去掉自己的疲劳。穆琴在沉沉的睡眠之中感到,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漂泊在大海上,四周是茫茫的黑夜,没有一点灯火,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海浪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自问自答的超然的述说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怎样走过那一个时段。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换活着的时候,镜子之中的形象已经变得陌生。穆琴不知道镜子之中的这个没有灵魂的女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是那么遥远那么冷峻那么没有温度,就好像之前的生命存在和这个躯体已经没有任何关系,那是一个完全没有联系的个体。穆琴摇摇晃晃的走到院子里,走到金灿灿的阳光下,她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她感到自己已经死了。常莹老师的话就像一把匕首,直挺挺插入母亲的心脏,她好像能够看见自己的心脏在汩汩的往出冒血。那血流就像爆裂的水管在喷涌,并喷在自己的脸上,有一股强烈的腥味,粘腻而浓稠,叫人感觉很恶心。“前一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这明明就是在说岳亮老师不在了,而就在岳亮老师被抓被害的时候你也不知道在哪里,甚至你都不知道岳亮老师被抓被害,你能说明你和岳亮老师被害之间没有关系吗?你那一个时段没有在组织之中,那你在哪里?你慌张的神情不平静的语调,都说明你的内心里有鬼。穆琴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个组织的叛徒,自己就是出卖岳亮老师的人。穆琴知道,不管是自己的组织换是在组织之中的同志们,最最痛恨的就是叛徒。穆琴于是就知道且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境遇。没有人能够证明自己在那一段时段在哪里在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在组织之中担当什么角色承担什么重任。以前的自己和当前的自己就这样被割断了。当下的穆琴只有现在什么都不是的一个普通的学生,甚至是没人咒骂被人唾弃甚至要接受组织惩罚的一个叛徒。
穆琴在恍惚之中走到护城河边。穆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到了这里。穆琴有好几年已经被诱导过护城河边。这几年正是多事之秋,真是组织蓬勃发展的时期,正是学运活动如火如荼的时期,正是觉醒过来的人们大展宏图的时期,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看护城河。其实护城河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经历过围城八个月的战火之后,护城河已经变成了一条死水潭,一条垃圾河,一条有死猫死狗甚至有死孩子的臭水沟。穆琴一个从前意识深处冒出来的判断告诉自己,在这里了结自己的生命都是不可能的。了结自己的生命?这个一事一出现在自己的脑海,穆琴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几年,先是在思想上虞岳亮老师还有一群老师同学们走在了一起,他们庆幸自豪骄傲,认为自己早早站在了推动历史前进的前沿阵地,自己无疑是时代的宠儿。后来自己加入了组织,在月亮老师的亲自领导下开展工作,那份自豪和骄傲还有充实和自信,常常叫自己在做工作的路上情不自禁的连蹦带跳。光明的明天在向自己招手,未来的幸福已在渐渐的向自己靠近。岳亮老师已经从开始时的矜持变得自然和惬意,常常能够平静的四目相对,能够在四目相对之中解读出一种爱怜一种欣赏一种爱抚。穆琴每一回去岳亮老师宿舍,都觉得自己是真的有所期待。期待在不经意的动作之中打破这种师生之间恋情的尴尬。穆琴知道目前的情况是不可能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自己是上级领带联系北边队伍和地方组织的交通员,承担的是重要而危险的任务。这种工作关系随时都有一份危险在前面等待,两个人的结合只能增加更多的危险,只能在遇到危险时给组织带来更多的损失。但穆琴并没有期许更多。只要拥有岳亮老师的一份爱的默契就已经满足了。这是一种同志式的拥有共同事业的爱情。是与自己的老一辈人绝对不同的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这是多么幸福多么充满诗情画意的爱情生活啊。穆琴常常在想象的时候都羞红了脸。如果有一天岳亮老师张开双臂,自己会毫不犹豫的冲进他的怀抱,没有任何胆怯和羞臊。她感到这就是自己人生在一直追求的一个重要目标,找到自己真正的爱情生活。穆琴觉得自己是很幸福很幸运的人。收获了站在时代前沿的思想,加入了自己的组织,成就了自己快意的人生道路,同时又寻找到了自己的爱情,生活太厚待自己了。想一想小镇上生活的上一辈人和上上一辈人,他们是在多么黑暗的思想之中度过自己无绪的人生。穆琴不敢细想,如果自己还在其中,那将是一件多么痛苦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但是,在突然之间这一切就像幻影一样,飘飘忽忽之间就离自己远去,去的无影无踪。岳亮老师没有了,自己就和亲爱的组织之间失去了联系,就没有了令自己骄傲和自豪的事业。没有了事业,就好像宣布了自己的死亡。岳亮老师没有了,就好像一直悬挂在自己头顶之上在默默关爱指自己的一颗星星突然之间陨落了,自己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力量失去了爱情,失去了自己人生追求的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不仅如此,自己很有可能在那些昔日的同志和朋友那里,已经变成了可耻的叛徒,变成了一个败类,变成了一条挨门乞讨的可怜虫,变成了一条流浪的狗。来到护城河边就是自己在冥冥之中寻求解脱,就是对自己已经没有生命意义的躯壳的一种了断。显然在护城河里已经没有可能了断了,这里就没有足以了断一条生命的水。想到水,母亲就想到了渭河,自己从小镇来时跨国的唯一一条像样的河流。那里有水,对,渭河里有水,足以了断一切生命。穆琴想都没有细想,招手叫来一辆黄包车。车夫问去哪?穆琴说,去渭河边。车夫问去哪一出渭河边?穆琴说随便。车夫一脸不解,到渭河边一个随便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摇晃着脑袋拉起车子往河边小步跑去。懵懵懂懂之中,穆琴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车子来到了渭河边,穆琴扬手把一个精致的钱袋子扔给车夫,就郁郁走向河边。手里攥着钱袋子的的车夫看着走向河边的穆琴,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什么,拉着车子不远不近的跟在穆琴的身后。沉浸在自己思想深处的穆琴已经对周围的事物失去了感知,就在穆琴毫不犹豫的走进水中准备自沉的时候,车夫赶上前去一下走保住了她。穆琴觉得自己已经被水流冲走了,一个旋涡打来,身子就失去了依托完全沉入水中。
穆琴觉得很冷。难道阎王爷呆的地方有这么冷吗?脸上黏黏腻腻的还有什么在游动,努力一睁眼居然能够看见东西了,是一只狗在舔穆琴的脸。阎罗殿里也有狗?在看看四周,黑魆魆之中就看见了远远地钟楼和周围其他的景物。自己躺在街道边上,身边是一条一点不想走开的野狗正在以一种犹豫的眼光观察着穆琴。伸手捏捏大腿还在,于是穆琴知道自己并没有死。怎么就没有死成呢?自己怎么会在夜晚的街市上呢?母亲如果知道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此时此刻长长的躺在冰冷的街市上,不知道会有多么痛苦。想到母亲,穆琴的心里有了一丝温度。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之中,甚至想把自己的生命交给无常,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过母亲?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是自己精神上的依靠。哥哥在红妮死后几乎处于精神分裂的状态,只有母亲承担着家里的一切。自己一死了之,剩下母亲就只有咀嚼痛苦着唯一的情感了。穆琴觉得自己太过自私。没有了事业没有了自己追求的爱情,自己还有一份作为女儿的责任在,为什么就不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子给母亲尽一份孝道?目光离开街市上的景物,投向虚空的夜幕,湛黑的夜空上有寥落的星辰在闪耀,无情无绪的样子。他们和人间的一切一定没有什么关系。过去的日子,穆琴曾经认为天地之间的一切都那么亲切那么有生命那么善解人意。而此时此刻穆琴觉得,其实他们还是他们,他们的存在和世上的生命没有关系。过去只是自己以为有关系而已。想到母亲时的一种温暖和责任呼唤回了穆琴的意识,使穆琴又回到了没有接触新思想之前的单纯的学生状态。同时在冰冷的街市上穆琴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和渺小。天地之间除了穆琴此时还在牵念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女儿,再也没有谁想到一个躺在街市上的女人。穆琴一动不动。她不想动。她就是要在这冰冷的街市上,在有露水打湿面容的孤寂之中好好的想一想。自己已经是一个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的普通女人,一个普通女人的责任就是回到家里照顾自己的年迈的母亲。至于爱情,那已经是遥远的梦境。不读书是不明白家庭婚姻的区别,女国在交警收了全新模式感情生活的穆琴去走进传统的婚姻生活,穆琴认为那就是在自杀。那么母亲总是要敬奉的。是的,当这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当没有组织在需要自己的时候,那就回家去照顾母亲。这可能就是自己后半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穆琴试着爬起身来时月亮已经变得黯淡下去,一抹亮色已经在遥远的天际升起。
重新走在渭北的道路上,穆琴的心情却是完全的异样。之前走在这条道路上,内心里充满信心和激情,脚步也是那样的轻健,一年四季景色的变化都是那么令人内心饱满而富有豪情。春天的萌发夏季的葱郁秋季的金黄冬季的苍凉,都能够给人一种启示和鼓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奇妙无比。就是一抹渭河北岸的景象都叫人解读出许多新奇与博大。滔滔渭河水已经没有上千年把西安作为皇城京畿之地时的浊浪滚滚,作为黄河最大支流的渭河卷集着整个流域的黄土黄沙,千百年汹涌东去,唱着一曲涤荡着中华民族精气神的老歌,浩浩荡荡向更加广袤的中原大地进发。随着渭河流域植被的破坏,整个流域蕴蓄水量的水平已经远远不如从前,以往迤逦绵延一路自江南往京城运输粮食的船队已经被少的可怜的水上商贸小船队所代替,船工们铿锵沉闷的号子声已经淹没在岁月的深处。现如今的渭河,只是在吟唱着曾经辉煌的调子诉说昔日的跃马扬鞭。七十一座皇陵埋葬着七十二个皇上,在渭河北岸的占到绝大多数。沿着起起伏伏的山脊,几乎每一个向阳俊朗的山坡和山岭之上,都有一座皇帝的陵寝。就像渭河之水的变化一样,这些昔日张扬着人间辉煌与精美的皇陵,在经历了岁月的侵蚀和人为的洗礼之后,大都显示出了斑驳与衰颓。郁郁葱葱的植被已经被衰败与凋敝所替代,形象业已不完整但却依然高大的石雕形容枯槁但却依然坚定地矗立在陵前,对于岁月的变迁和风雨的剥蚀显示出坚强与敦厚的承受力。周秦汉唐的雄风已难寻觅,南征北战的猎猎旌旗已经无影无踪。坐在马车上刚刚越过渭河古渡的穆琴突然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后稷的子孙公刘在夏桀当政轻农桑重牧采剥夺了他司农官的情况下,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率领自己的部族毅然决然的渡过渭河,走进渭河北岸的崇山峻岭,在荒凉原始的山区开始开垦建设新的家园,经过近十代人的努力,终于发展了当时情况下的现代农业,创造出了一个强盛的部族,终于以自己的实力建立了古豳国,才有了后来迁居岐山周原创造大周朝王道朝廷的结果。夏商周时代的夏朝是华夏历史之中史料较少形象模糊的一个朝代。之所以没有在煌煌史书之中创造辉煌的一页,是否于夏桀之流废农桑重牧采的大政有关不得而知,但后来由公刘带领的部族创造出新的历史时代的结果来看,周部落创造的农耕文明成了华夏文明的主流。被废黜职务的公刘显然代表了新兴的生产力,代表了先民们理应选择的生存方向。
在马车轱辘吱吱扭扭的声音里,穆琴的思绪突然的敞亮起来。在她的想象之中,一队并不庞大的扶老携幼的部族,涉过滚滚汤汤的渭河走进北部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开始搭起窝棚燃起火塘用极其简单的炊具开始简单的生活,开垦土地,引流灌溉,教民稼穑,养殖种植辅以牧采,很快站住了脚。再后来就是受到自然洞穴的启示,开始探寻更加坚固温暖的住所,发明了“陶复陶穴”,以平地挖窑和深入地下在掘进的方式解决长期坚固保暖的居住建筑,保障了周部落民众在更加艰苦条件下的生存,从而有了后来的大发展。豳豆、豳铁、豳犁等等成了后来影响几千年的文明象征。在当时条件下,公刘选择的肯定是一条充满艰辛的道路,但公刘心里有一个明确的理念,采摘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人口增长的需要。要发展要增加人口数量抵御自然的生存风险和部族之间的争斗,就只有下大力气寻找长期稳定的生活来源,那就是发展农业。公刘和他的部族在茫茫黑暗之中走出了一条光明的道路,创造了华夏文明辉煌的篇章。弱小的力量选择了正确的道路,就得到了绝对优势的发展,很快成为肩负重任的主流。这就是历史的抉择,也是道路的抉择。中国在列强面前,早已经是积贫积弱千疮百孔的状态。没有正确的道路,没有一个亘古未有的崭新道路的抉择和发展,就永远走不出当下的泥潭,就永远是列强们瓜分的果实。国家将走向灭亡,民族必将遭受蹂躏和欺辱。思想到这里,穆琴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我已经站在了时代的前列,我不能因为眼前的困境就放弃我的也是我们组织的追求。就像当年公刘被免去司农官后的情景一样。如果公刘接受了夏桀的选择和既定的道路,公刘就会和自己的部族一起,随着夏桀的天下一起灰飞烟灭。公刘走出阴影,顽强的探寻自己的道路,就真的找到了一条求生存图发展的路子。对,绝对不能就此罢手。上面的线断了,下面的线还在。组织一定会找到与山里联系的渠道。自己直接到山里找组织,直接参与对敌斗争这不就是自己当初一直追求的么?穆琴心胸一下子开朗起来。是啊,自己失去了和组织的联系,但组织还在,组织的下限和武装力量还在,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到武装力量那里去哪?天空当下变得开阔无比,荒芜寂寥的冬季的渭北高原,立时就有了活力。冬季难道不好吗?没有冬的蕴蓄和积累,哪有春的勃发和萌动。没有季节的转化与变动,哪里有万物的更生与替代。
“掌柜的,停一下车。”穆琴一个箭步跳下马车,给了车钱就自顾往前走去。车夫在后面喊:“姑娘,你去的地方还没有到哩,不能走路,还远得很哩。”
“我不去了,还有别的事情。”穆琴轻松而又兴奋的回头招一招手,转身前行。
穆琴在三原下车一直往东走,两个时辰就到了一个小村子,这里叫陂西镇。转身就见陂西镇上唯一的中药堂,看看周围没有什么一样,穆琴照直走进药堂,在药柜面前定一定神,才开口说:“我姨妈的病又犯了,照上回单子抓三服药。要快。“
不是很亮堂的药柜后面抬起一张干瘦的脸说:“药早准备好了,屋里来拿。”起身挑起身后的门帘走了进去。
跟着进门的穆琴还没有取下围巾,药堂刘文生掌柜就急急地问:“咋就这么长时间没有过去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穆琴焦渴的端起碗来喝水,一口气就见了底。常常呼出一口气,才释然的说;“一言难尽。先给我来点吃的,我都饿死了。”说完就大大咧咧的笑了,没有以往的矜持和紧迫,反而显得相似回到自己家里的感觉。
刘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愣神拍拍脑袋说:“忘了忘了,你看着都什么时辰了?先吃饭先吃饭。”掀开门帘出去,很快端进来饭食。穆琴也不推让,相似饿了几个世纪一样,看的刘掌柜眼睛都发直。刘掌柜悠悠的说:“姑娘,你慢慢吃、慢慢吃,不用着急。”
穆琴并不回答,只是嘴里含着饭食呵呵的笑,还是原来的模样吃着,一点没有姑娘的样子。刘掌柜喁喁的自言自语:“什么事赶得这么急,看把娃都饿成啥咧?”
穆琴听见了刘掌柜的话,转头呵呵一笑,还是猛猛的吃着,一点也不介怀刘掌柜的感觉。
当天下午,一头毛驴驮着穆琴,前面牵着毛驴的是陂西镇药店的刘掌柜,俨然父女两人的装束,径直往北部走去。
梁仲伟和四个同学会合之后,就按照老师的意见径直往黄埔军校洛阳分校赶去,沿途没有任何停留,似乎挺下来就有人追上来拦住他们的去路一样。作为学生,他们要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家里没有人放心得下。他们去不是求学,是要学成之后在战场上与对手兵戎相见,也就是说在拿着自己的性命在和命运较劲,拿着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去赢得明天。梁仲伟算是顺利的。虽然是在不告而别情况下离开家庭,心里终是揣揣不安,但并没有与家庭正面冲突。同学黄敬轩就不一样了。被父母关在阁楼上的黄敬轩在听到鸭子叫了三声之后,把自己早早追备好的绳子从窗口垂下来,然后抓住绳子往下溜。就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黄敬轩清清楚楚看见父母各自坐在桌子的两边,无言无语的面面相觑,母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黄敬轩知道这眼泪是为自己流的。近一周时间,家里唯一的话题就是劝阻黄敬轩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目标,包括去欧洲留学。但一切说辞都没有动摇黄敬轩投身军营投身革命军的信念。所有亲近的亲戚都来了,黄敬轩是水火不进。无奈之中,只有把关在阁楼上反省。但三层的房子怎么隔得住一颗年轻的追求理想的心。几声鸭子的叫声后,一切隔绝都成了泡影。但是黄敬轩在松开绳子的一瞬间眼睛还是红了。父母亲从来没有这样违逆过儿子的意思,从小到大都是父母掌上明珠的黄敬轩在此之前都完全可以说是幸运的幸福的。一切有关世事惊魂的事情都被父母承担,儿子黄敬轩在此之前唯一的事情就是学习。母亲没有这样哭过,但母亲的哭声还是没有动摇黄敬轩的决心。这不是一个家庭的事情,这是一代站在时代前列的青年人对这个时代应当付出的心血,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是一种神圣的使命。所以,对不起二位老人的养育之恩了。世界上没有忠孝两全的事,目下作为一位觉醒了的青年人,应当首先选择的是对国家对民族尽忠。黄敬宣想到这里,黑暗之中向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毅然冲进了黑暗之中。
但洛阳黄埔军校分校叫他们失望。简陋的校舍和叫人没有信心的教官,都和年轻人的想象产生较大反差。几个人一合计,直接坐上火车南下广州,决心在黄埔军校老校区去追求自己投身革命的梦想。历史就是这样,当你站在时代的潮头,就理所当然的领略了潮头上惊天骇地的风浪的洗礼。四位同学的梦想在广州圆梦,顺利进入了黄埔军校。只是中间需要介绍人证明你的身份,远在西安的老师既不是军人也不在眼前,四个人举目无亲,哪里会有证明人介绍人?
站在军校报名点旁边,四个人你一言他一语争来争去,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就在这时,一位操着浓重的关中口音的健壮的军人站在了他们面前,一把搂过两个人的肩膀说:“同学,是来投军校的吧?”几个人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健壮军人哈哈笑起来:“我一听就是乡党么。家住在陕西韩城县?”后一句是用秦腔的唱腔唱出来的,显然是《三滴血》的唱词。
“不是不是。我们是西安来的学生。”
“没有中介人证明人是吧?”
“是的是的。你咋知道的?”
“我一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了。走,我做保人。你们都是读书人,这里就需要真正的读书人才有培养前途。”说着就拉着他们走进学校教育处。于是,四个黑头黑脑的学生就立即通过了审查,进入了学校。
那个健壮的军人是咸阳人,名叫李永强,小学文化,虽然加入了军校学习,却一直在为自己的文化程度较劲。碰见了操一口陕西话的学生,就像找到了学习的导师一样高兴。从此,他们成了追求理想路上的伙伴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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