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这条狭长的山谷里行驶着。
周围是葱郁的山林,坐在车上的人仿佛置身在茫茫的原始森林,任由感觉带着灵魂在前行,偶尔有明亮的阳光从高高的树的叶片中透了过来,斜斜地照在脸上,暖暖的,带着山林特有的清冽的味道。也不知过了多久,火车驶出了山谷,一路攀升,眼前的色彩才鲜活起来,偶尔路过一片金黄色的菜花田间,四野的金灿灿就蔓延开来,让视线迷失了方向。
踏青的人们徜徉在花海中,色彩流动在这片迷离之中,不禁忆起了“陌上花开缓缓归”的闲情。依稀在风中闪现的是已经飞高的风筝,笛声悠悠至竹林传来,让人怀疑眼前的真实。不远处,一条小河潺潺地流进了环绕它的零散的村落,虽然有些不和时宜的悲凉,但是毕竟是在春天。而我是怯于这秋天走近这片熟悉而又一再逃避的土地,因为害怕于它的亘古不变的色彩和情致,而我喜欢变化和不定,出奇的恬静让人感到压抑,所以在若干年前一个清冷的秋季,我默默地逃离了这里。而窗外,依旧是几年前模样。
也许是流浪许久不堪重负,抑或是觉得总像缺少了些什么东西,这是我从没有细想的事情,当它强烈的震撼着我的感觉时,一种莫名的漂泊感袭上了心头,一遍遍翻腾简单的行囊,总会发现并没有缺失什么。回想几年来的行程,竟涌出几分感怀:从繁华大城市到市井的小城,从茫茫草原到风沙飞扬的戈壁,从神秘的西藏到遥远的新疆……大漠的风尘、塞外的风雪让我身心疲敝,曾经义无返顾的踏上西去的列车,越走越远,带着伤痕和深深的挫败感归来了。
我回来了。
故乡的一草一木让我感到亲切,先前的阴霾隐在了心底,我以为故乡会抚平我的创伤。
回来几日,先前长久对故乡的思念而生出的那种新奇渐渐归于平淡,而凋敝的村庄总让人到莫名的感伤,故乡经历了多少水月风霜的洗礼,依旧保持着它原由的容貌,只是面对的人变了而已,它的过于的平静的恒久不变让人感到枯燥和郁闷,百无聊赖,我信步在村子里走动,漫无目的,因为在这里我感觉不到目的存在。不知不觉来到了小河边,想起小时候在河边吹柳笛的日子,也想起了擅于做柳笛的伯父。
走进伯父家里,赫然入目的是一帘黑色的镜框——和蔼的伯父已经在几年前去世了,他留下的猎枪依旧挂在屋角的墙上,已经布满灰尘。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就这么悄然无声地走了,留下的就是这个破敝的家庭和家徒四壁的石屋。想起回来的时候,无声中觉得好多人已经溟然长逝,走在熟悉的村子而碰到的都是未曾谋面的人,让人不免生出几分的惆怅。
离村子不远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大山,由于它的过于庞大的山体,常常有人在上山之后摸索了好多天才能出来,而人当然是已经疲惫不堪。而当有一天传闻山上有了狼、老虎伤人,就再也少有人敢于冒险了,而我要上的就是这座已经罕有人迹的山。堂兄一再劝我,而且摆出已经去世的数位老人的关于狼虎之说的教导,历数“消失” 在山林里的前人。他滔滔不绝的列举,倒更添加了我的好奇和冲动。我拍拍他已经紧张的肩膀,说我向来天佑,没事的,再说我喜欢刺激。伯母也反对我的轻率的决定,甚至让我小小的侄女紧跟着我的行踪,直到天黑。
看来今天是上不了山了,我想。
晨光从山的背后轻轻透了过来,清冽的晨风迎面吹来。看看远远的山巅隐隐的霞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力,我进屋拿起了早已准备好的装着干粮和水的背包,然后,向我可敬的伯父敬了一柱香,从墙上取下那杆尘封的猎枪,轻轻带上了门。
沿着一条蜿蜒山溪,我来到了山脚下。
抬头看看巍然的群山,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感让我心头震颤,毕竟,在自然面前人是那么的渺小。这无形中增添了我倔强的征服感,在给猎枪上好弹丸之后,我轻轻整理了一下行装,开始我的旅程,一条山溪自山顶奔泻而下,激起洁白的水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分外美丽。一路走走停停,春天的色彩妆点了山林,周围都是红的花,隐在碧绿的草丛,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涌动在心间。
在林中渐行渐远,天性冒失的我早已将堂兄的劝诫抛在了脑后。远远的有水声传来,山林之中听到水声是极其平常的事,然而我听到的分明是激起的水花落在棱石上的声响。循着水声向前,拨开重重树的遮蔽,水声越来越清晰,当终于在千曲百折之后,我看到了寻找的声音的源头。突然间震耳欲聋的巨大声音似乎是自上而下的掷地有声,而我也不知不觉来到了隐于空谷深处的瀑布旁,空灵的幽谷,眼前突兀的两仞石壁之上一条白练飞泻而下,激打在石棱上溅起很高的水花,又轻盈地化做雨丝飘落在脸颊,清凉的气息铺面而来:盘兀的古松孤傲地站立在山崖旁,神态安详地看着一潭幽幽的湖水……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绿,带着山水的色彩。湖边是几只前来饮水的羚羊和麋鹿,它们悠闲地度着步,对我的到来全然没有惊恐,毕竟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放下枪,面对此情此景的我是不会用罪恶的欲念去玷污她的圣洁。人之本性中的罪恶早已被眼前的景致用颜色的音律涤荡得一尘不染。
我置身在这片沁绿的色彩中,享受着湖水扩散开来的澄澈,回乡后的抑郁瞬间烟消云散,只有眼前的山水,只有瀑布的声响还在耳边,大自然就是有这样的神奇魔力。兴奋的我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奔了过去,闭上眼,忘乎所以的我沉浸在这梦幻之中……
幽谷中的忽然间有暴戾的气息翻卷而来,风迷幻的回声忽远即近,树叶瑟瑟地抖动着,刹那间如落雨班四散飘落,而先前在湖边闲步的羚羊和麋鹿也瞬间消失了踪影,寒悚阵阵袭来,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方位,而一路上的徜徉,让我忘记了来时的路。风越来越猛,而天也暗了下来,这时我才有了些许的恐惧的感觉,黑色的云低低的压过来,好像平掠过树梢,似乎无数的云在追赶不知所措的我,轰隆的雷声响在耳边,淹没了瀑布的宣泄声。不一会儿,大雨倾注而下,全无防备愣愣的我被浇得透彻,竟然忘记了躲避到石壁之后,反正已经湿透,再大的雨对于此时的我都是于是无补,而我需要的是在天黑之前赶下山去,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不知是否真实的环境中,在凄风冷雨的夜晚,一个人独扼清寒将会是这样的情形和心情。慌不择路的我东奔西突,却无意中误入了更密的山林深处,这里林叶繁茂,遮天蔽日,散发着山林特有的气息,此时的我全没有注意周围的景色,当一次次的茫然之后我更强烈地陷入迷途感,这让迷惘的我感到寒意逼人,总觉得周围有一股威胁潜在可又说不清这种感觉的由来,猛地抬头,分明是一双寒彻的眼睛隐在丛林中——那是一只狼。而我在一阵慌乱之后,端起了枪。只有在这时,我才想起了自己还带这伯父的猎枪,虽然我压根没有用过。
我面前的狼微微一怔,冰冷的眼神透出桀骜,丝毫没有惊恐和迟疑,孤傲和不屑一顾的神情,更有一种冷得让让人心颤的孤独自眼角隐隐流露,让我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几年来,漂泊的我何尝不是冷眼看人生,桀骜地迎对冷漠和,嘲讽,一次次的失败和挫折让不屈的心麻木,多少个凄冷的夜晚,我茫然地走在这座夜的蜮市,而身后依旧是车水马龙的光华:多少个落雨的夜晚,我蜷曲在摩天大厦的角落,望着对面大楼或奢靡或温馨的灯光轻舔伤口。多少次迎着冷眼和嘲笑,多少次跌倒在大雨和泥水里……虽然在这个大大世界里没有我小小的容身之地。许多的城市让我留恋,但是他们都没有容纳我,我理应对它们痛陈那心伤的过去,但是我不会,毕竟我对这片灯火有着太多的不忍和难于割舍,繁华是没有错的,错在自己的桀骛和人情的冷漠,我没怨恨世事,倒为处在其中的人们感到深深的悲哀,落拓我虽然没能融入它的灯红酒绿,也没有赢得一隅偏安的獬居,但是我没有改变本性卜没有在物欲面前丧失自我,几年的一无所获和伤痕累累,让我冷静看世事,置身之外去思考,屡挫屡起,我跌倒了无数次,但是至少我的心没有倒,一弱星火,总期望它会有一天照亮一方天空……
强烈的认同感刺痛我敏感的神经,曾经的自己何尝不是在落魄地寻找出路。
雨中。一个颤抖的青年握着一柄猎枪和一只不愿躲闪的狼——对峙着。
而青年缓缓地放下了枪。
狼眼中散过一丝惊诧的神情,透着让人无法捉摸的寒意,片刻之间这种寒彻渐渐消散,狼缓缓地从我身边走过。它慢慢地走进密林之中,在和我相距十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瑟瑟的我——不是恐惧,接着穿行在密林之中,我迟疑片刻,紧随其后,狼总是和我有着十几米的距离,峰回路转,我来到了一条山溪旁,透过树林,源源看到山脚的缕缕炊烟,欣喜的我狂奔下去,全然不顾密密的荆棘……
抬头看看天空,乌云已经散去,只有悠悠的白云在山巅信步,而溪水自山上冲泻而下,清越的水声传来,一片高坡之上,是带领我走出迷丛的狼,它昂扬着头,猎猎的风吹起它光洁的毛发,在阳光下熠熠发亮,在他的前方是一道跨涧而过的彩虹……
一路小跑下山,迎面是神色凝重的堂兄,看到我,他只是舒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我静静将枪交到他手中,说,我准备明天起程,去南方。
如果说以前我离家是为了逃避,现在的我离家是因为应该去面对,毕竟我已经走出了“迷丛”,从此多了一份自信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