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初分,天地化为三界九州。上清界灵气充盈,是为仙人所在的天界;中灵界万物红尘,是为人界;下浊界妖魔混沌,是为妖界。
数万万年来,三界一直保持着和平,天界从不过多干预人界行事,人界众生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有妖魔在暗中蠢蠢欲动,妄图扰乱现有的和平,好生食人类血肉。
但是这样的和平在三百年前被打破了。不知为何,从三百年前开始,人间灵气突然变得紊乱,修仙之人难以凝聚灵气得道飞升,人间秩序变得混乱,战乱不断,流民四起,各种各样的灾祸接憧而来。旧的国家不断灭亡,新的秩序却难以建立,世人都说是人性贪婪,触怒上天降下惩罚。
雨国是一个悠久的大国,在雨国国都的青苍山上,几名宫人神色慌张的自一间殿宇中跑出,似乎里面有恶鬼一样。正是大白天,这座宫殿里却没有一个宫人,准确的说,是没有一个人敢待在那里。
雨国上下都知道,青苍山上住着古怪至极的九公主,她生母不祥,为皇帝所不喜,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扔在青苍山上不管不顾。她的宫殿里贴满了黄纸符咒,案桌上供着大小神佛,但这些都不足以为她赢得“疯子公主”的名号。
有服侍九公主的宫女说,她经常能看见九公主对着空气神神叨叨说她们都听不懂的话,而且她几乎不饮食,每日只饮清露,但是身边却常常出现食物残渣。她几乎从不与别人说话,有时圆月升起,还会爬上屋顶手舞足蹈。
每个月都有人克服不了服侍九公主的恐惧,连夜逃跑。
慢慢的,青苍山上就只有几个从小照顾九公主的老仆还在了。
此时,青苍山上的宫殿里,经纬被风吹起,殿门大开,露出里面堆上天花板的符纸瓶瓶罐罐。
里面乱的简直令人发指,但其中一块堪堪可以放下的蒲团上,一个赤脚素衣的女子正盘膝坐着,她仰着脸,对着面前抱怨:“怎么办,这个月又跑了仨,我好歹还是个公主啊。”
整个大殿除她之外空无一人,门口送饭的老嬷嬷看到这一幕,不由痛惜的摇摇头,将饭食放在了门口。
在从微眼中,眼前的乱纸堆上坐着一个衣着潦草的大汉,用和她如出一辙的坐姿盘在比她稍高的书堆上,啃着烧鸡。
“你这公主本来就有名无实,还在乎这点场面作甚。”大汉啃完鸡腿,扭头将鸡骨头吐在了地上,他在普通人眼中是看不见的,但是他吐出的鸡骨头却能被人看见,老嬷嬷看见地上又凭空多了个骨头,吓得头晕目眩,连忙快步逃走。
“待你来日被点上天庭,自然有你的好日子。到时候你的国家也能受到你的神力裨益,免除灾祸。”
九公主淡淡的看了看他邋里邋遢的装束,还有啃起烧鸡来就像饿死鬼投胎的架势,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咳。”大汉被她盯得有些羞赧,收起烧鸡,捋了捋衣摆,“你别看我这样,我当年在天庭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倜傥,那时候还有仙娥为了争夺我的注意撕头发呢,那个时候的我可是叫做青摇上仙....”
“你不是地仙吗?”
“那是后来出了事,贬的!还有,我不是地仙,我是谪仙,被贬的!”
曾经的青摇上仙,如今的青摇地仙认真的纠正道。
“那你为什么变成地仙了?”
深吸一口气,青摇心中默念一百遍神仙不能打凡人。他忧伤的仰望天花板,道:“不过是造化弄仙,我不过是打破了一盏灯,就被一个坏脾气的神仙赶下凡了。若不是我的朋友给我暗中做了手脚,恐怕我一辈子也别想回上天庭了。”
“但是,我还有机会!”青摇炙热的低头看向从微,“只要此次你能被点上上天庭,我就能沾你的光,一同被提拔回去了!”
“哦...”从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青摇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现在她身边的,那时她刚刚启蒙,感觉自己似乎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但她从不敢告诉旁人。
直到青摇出现,告诉她她天生就拥有灵眼,是个修炼飞升的好料子。
于是她就跟随青摇的方法修炼,每日只饮些清露,除此之外服用青摇给她的仙丹,代替五谷杂粮补充能量。包括夜里在屋檐上修炼功法,有时修闭口禅,一整年都不能跟人说话。
“你做的很好,目前你是我在人间见到过最合适的人选了。”青摇看着眼前清瘦的女孩,她神色一贯孤冷,但这是由于她的生长环境使然。
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青摇飞了半天,神力见底,只好狼狈的躲在人类的屋檐下躲雨。
四处游历却没找到一个理想的培养对象,他有些沮丧。被贬只好神力大打折扣,只能支撑着飞半天时间,也让他恼火得很。青摇愤愤的踩了踩地板,在凡人眼中反正什么都不会被看到。
“你为什么踩它呀?”
身后响起一个稚嫩的女声,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一只透明的地缚灵,这里的房屋年纪很大了,经常容易生出精怪。
等等,凡人怎么看到的?
他猛的回头,原来是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小女孩。小孩子灵气比较充裕,能看到一些低级的精怪也不足为奇,自己透支神力之后被看到,也能解释。
青摇本不打算理她的,但是小女孩穷追不舍:“我从没见过你,你能跟我说说话吗?”
青摇回头,看着小不点:“你家里没人吗?”
“宫里的娘娘不让他们跟我说话,我已经好久好久没人理了,你可以跟我说话吗?”
青摇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有些不忍,他转念一想,反正都试过那么多次了,也不缺这一次。
于是他低下头:“你要不要跟我修炼?”
常人飞升需要付出及其巨大的代价,他们需要从小就保持不食人间物,日夜颠倒的修炼功法,且要远离红尘,断绝亲缘。即使这样,最后也不一定能飞升,凡人登天,本就难上加难。
所以他找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坚持到最后的考验,大多是坚持了一年半载就受不了修炼清苦放弃了。
青摇想,为何不让眼前这个小姑娘试试,她看起来那么寂寞。
没想到一晃十年过去,从微真的坚持下来了。
“你表现的很好,待到下次月圆,神官到来,若是你能通过他们的考验,你飞升之事十之八九就定好了!”青摇轻松道。
从微点点头,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离下次月圆,时间并不少了。
“对了,你在人世,还有什么眷恋之事么?”青摇问,“飞升考验的时候,凌虚幻境会变幻你内心最弱的地方,不过我相信你会通过的。”
从微在一缕阳光的间隙中,抬头看他,琥珀色眼珠里一片淡然。
“没有。”
月圆之夜即将到来,即使淡定如从微,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这几天她将自己关在宫殿里,一遍又一遍的看那些书,后来直到自小服侍她的老嬷嬷担心的在门外问道:“殿下,殿下,好歹吃点东西吧?”
从微答:“我不用,你不必管我。”
老嬷嬷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殿下,纯妃娘娘已经病重一个月了...”
殿宇里,从微翻阅书页的手指一顿。
没有得到回答,老嬷嬷叹了一口气:“老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殿下自小受了多少委屈,老奴是知道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也恨不得这般狠心肠的女人病死。可是,她毕竟怀胎十月生下了殿下...”
接下来的话,从微一句也听不见了,她双目圆圆的睁大,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昏暗的帷帐,披头散发的女人,状若疯狂的掐住从微的脖子,大叫:你为什么不是个皇子,你知不知道那些贱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
从微依稀记得,一阵天昏地暗之后,她躺在地上,看到女人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握着剪刀,盯着她喃喃:怎么办,你父皇都不来看你,你还有什么用..
银光一闪,剪刀高高举起。
听话,只要你受伤,你父皇就会来看你了。
血光蔓延,她听见嬷嬷的尖叫声,还有一阵凌乱的声音。
这些声音长久的纠缠在她的梦里,折磨了她十三年。
从微是第九位公主,按照雨国惯例,九数尊贵,历来太子就是第九位皇子。纯妃为了能抢先生下尊贵的九皇子,用尽了一切方法,最后生下的却是公主。
公主是没办法继承皇位的,但是从微占了第九的位子,被众人所不容。不仅是皇帝,她自己的母亲都不喜欢她。
从微头都不抬:“退下。”
门口的影子徘徊许久,最后还是离开了。
当夜,就下起了大雨。雨国多雨,但是今晚的雨声却格外吵人。
夙夜忧叹,雨水打在屋外的木板上,仿佛一声声叩问。从微在竹席上辗转,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最后还是难以入眠,一闭上眼,就是那女人疯狂的喊叫声,还有一片血色。
我不欠她,她活该的。从微心想。
屋外雷光一闪而过,接着便是绵绵不绝震耳欲聋的雷声。
春雷乍响,青苍山下奔出一匹快马,白马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守城的士兵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当他看清来人身上披着的白色披风时,脸色大变,连声大喊开宫门。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一匹白马快如疾风的穿过重重宫闱,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
士兵喃喃:“青苍山上的妖怪,竟然有下山的一天。”
宫殿外跪了很多人,宫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从微身披斗篷,雨水沿着防水斗篷滴在奢华的地板上,一路进来,宫人表情各异,但没有人敢拦她。雨国的第九位公主,地位如同储君尊贵。
她携着一身的风雨进来,身后是雨夜,眼前是澄黄的灯光。
厚重的帷帐下,躺着一个女人。宫殿里寂静无声,从微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何人?”帷帐下传出一个疲惫的声音,从微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开口,仿佛喉咙有千钧锁一样。
“咳咳。”风箱一样的声音渐渐冷却下来,“是丽妃,还是德妃,你们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从微还是没有说话,在一片寂静之后,纯妃的声音忽然变了,话语颤抖:“你是,你是青苍山上来的吗?”
从微垂下眼眸,哑声道:“南宫从微,拜见纯妃。”
“从微!”纯妃蓦然从帷帐里伸出一只手,那双手不似记忆里的柔美,干枯嶙峋,根本不像一个丰年女子,更像一个垂暮老人。从微见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你给自己取名微,是哪个微?蔷薇的薇吗?”
“卑微的微。”
那只手抓住帷帐的动作渐渐松开,纯妃道:“你如今来见我,我却是落魄。不过这几年,你躲在山上,懦弱不堪,一点都不像我的血脉。你应当像你的皇兄皇姐一样...”
“要怎么样。”从微冷声道,“难道像你一样,为了争宠不计一切代价,连自己的亲生血肉都下得去手。”
“.....”
从微深吸一口气:“十年来你对我不闻不问,放任我独自在外生活,任凭流言蜚语诋毁我,皇帝厌弃我..”
“如今我只后悔,为何当时鬼迷心窍,听见你重病的消息就下山来,破了自己的道心。”从微双眼通红,“你可知我十年修道,只在朝夕便可飞升....”
“够了。”纯妃冷声,“你乃皇家血脉,怎可舞弄那些神神道道。凭空玷污了皇家的名声。”
“你是怕拖累你的圣宠吧!”从微愤然扔下雨伞,“今日就当我神魂颠倒,从没来过这里。”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这时里面的声音却大了起来:“你这孽畜!当初,我就该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
电闪雷鸣,从微的脚步戛然而止,她缓缓回头,眼底尽是难以置信。
“你竟想杀我。”
“没用的东西,早该断绝,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间的铁则!”
从微强忍住眼底的眼泪,紧抿着下唇。自己的生身母亲,一心想让自己死,从小是这样,时隔十几年依然是这样。
世间最难过,最悲戚的,莫过于一次又一次的被放弃。从微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雷光闪过,短暂的照亮了宫殿。忽然,她身体一僵。雷光闪过的一瞬间,她看清案桌上放着一把剪刀。
这把剪刀的样子,她可再也熟悉不过了。
帷帐里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从微盯着那把剪刀,眼底晦暗不明。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留着这个东西。
一报还一报,这是她欠你的。
脑海里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从微的视线离开剪刀,看向帷帐。
抛弃你的人,就该死!
纯妃察觉到对方不说话了,疑惑问道:“你在做什么?”
帷帐前,一道黑影渐渐靠近,雷声震耳欲聋,一道接着一道直击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