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96年生的。我不曾历经沧桑。
我之前一度很反感我父母的价值观念,还有很多教条形式的管束。我在家可以和他们不吵架(吵架定义为无法共存的剧烈争吵)的时间上限是五天。在家待两周必须走人。否则我觉得我生不如死,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
我大伯三岁丧父,他老爸是村支书,和村里的某个姑娘有了私情,纸包不住火,服毒自杀。我父亲是我奶奶再嫁给我爷爷后出生的,我爷爷一辈子都是农民,在我父亲十岁的时候死于癌症。我的太爷爷是个盲人,靠着算命和为死人超度谋生。
我父亲全家人,两个姐姐放弃读书早早嫁人,大伯基本上另立门户,我父亲在十七岁之前都处在食不果腹,青黄不接的阶段。放学后赤脚从城里跑回去打稻谷做饭捉鱼,放寒暑假去需要的人家当小工,一天挣五毛钱。中暑的话,熬回家太爷爷用土方子治了。
概括一下就是,我奶奶两度守寡,操持里外,勉勉强强让四个孩子活下来,我父亲从小就在村里人的非议长大。自己的母亲被出轨的男人抛弃,自己的父亲早逝,家里面他是大哥,一贫如洗,没有倚仗的亲戚。他一直都在挣扎着活下去,想办法把学业完成。没爹的孩子,被嘲笑被欺负是正常的,没有男主人的农民家庭,生计都是问题,谈不上尊严。
他的朋友都和他一样穷苦。后来他高考失利,又遭了一番村里人的嘲笑奚落,默默复读一年,考上了本省大学。毕业的时候成了一个工人,老实巴交的农民孩子没有门路,搬砖粉刷送货他都干过,穷到一天一顿饭白菜加两个馒头。
他在二十五岁之前都是一个饥寒交迫四处谋生遭人嘲笑的青年。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欣赏他的老板,带着他在身边做事,才慢慢还清债务有了今天的家庭。
甚至你可以理解我父亲就是一个凤凰男。
他摆脱了农民的身份,摆脱了贫穷,摆脱了回去家乡被人奚落的理由。但是他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安全感,怕我会肆意挥霍,怕我会引狼入室,怕任何让他像从前一样被动谋生的因素。
他渴望稳定,谨慎小心地做决策,精打细算每一分钱,他把自己对贫穷的厌恶和奋斗的血腥毫无保留地试图强加在我身上,结果适得其反,我讨厌稳定,讨厌束缚,讨厌不能浴血奋战的人生。他要求我像金锁一样守住他现有的一切,等看看有没有金钥匙一样的女婿相配,但是我拒绝。
这是我们最大的冲突。
我拒绝作为他的成就之一的摆设。我只想要自由自在地写作,去认识很多人,不遗余力地做几件事情。
但是我必须理解他。因为他的童年父亲给的安全感缺席了,甚至家庭给他带来了负担大于养育,这是无可选择的。他成年以后,如果不是偶然遇人栽培,他根本不懂社会如何生存与竞争。他曾经一无所有,受了难以想象的曲折和苦难,比起现在,那些记忆是恐惧的。尽管不会回到过去,那些潜意识里的谩骂和眼光是他恐惧的来源,所以他近乎专制地要切断一切可能让他回到过去的风险。包括害怕自己生一场大病。
我要做的,就是给他足够的物质安全感。我写文章的时候,要跑到专门的图书馆或者网咖,回来的时候带着每天的蔬菜时鲜谎称自己去买菜了。我去做兼职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如何去同学家,她们的父母如何,环境如何优越,来减轻他对我的朋友都怀疑。
你可能觉得我很奇怪,但是我喜欢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生活,一个白领可以穿着短裤背心和民工挤公交车,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我不是在体验生活,我做这些是在精神上和体能上都保持疼痛的敏锐,我的故事灵感可以被激发,我的肌肉和心灵感受力都变得更发达。
我父亲干预我的朋友阶层的时候,他要排除所有的穷的朋友。每次这时候,我不与他争论价值观。我所认为的朋友的阶层,就是善良,正直,勤劳(执行力强),勇敢(尝试和创新),还有高智商,视野开阔的朋友。只要有一点吸引我的地方,我都会愿意成为朋友。我挥霍我的时间给他们,不是为了他们对我有用,而是我们在一起成就更好的对方。
但是我不会摆出来,我会拿标签贴在我父亲面前。每个不符合他的要求的朋友,我做了一系列相应的外貌,父母职业,家庭经济和学历来满足我父亲的要求。
你可能觉得我很搞笑。但是我想做一些事情又不起冲突的时候,我就是这么解决的。我父母给我的家庭和学校教育造就了我似乎与他们迥然不同的性格。一边独立一边求同存异,父母对我们生活的掌控并不是方方面面的,所以按照他们的价值观去描述生活,不代表我们会被强迫改变。
尤其是对于逐渐老去的,童年阴影浮现的不安全感的父亲,善意的谎言是很有必要的。
我们在思考父母带给我们的压力和教育的时候,应该考虑一下他们经历过什么。曾经他们是孩子的时候,他们的原生家庭带来的是什么。从这个角度去看,我不仅是在相对幸运的环境长大的,而且我的教育让我知道我要去改变,去帮助父母走出上一代的阴影。
我目前做的事情,是希望按照他们的方式给他们应有的尊敬,然后拿出成果的时候,不是为了证明对错,而是他们的不安全感有了着落,我不用他们太担心,他们有我可以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