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设:传说中,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死后,会升入一个空灵之所,叫做子虚境。张良就是在这里遇见命中之人。
(不要吐槽诸葛亮为什么是少年哦。后面有解释。)
【一】
活了五百多年,张良在子虚境内第一次棋逢对手。
子虚境内,四季如春。昨夜他通宵读书,抵不住疲倦,昏昏地在书房内睡沉了过去,此刻暖阳初照,他刚醒,还未来得及擦去袖口浅浅墨迹,便听得童子在唤。
“先生,书院有人应聘教书老师。”
他揉揉倦意初褪的眼,随口吩咐:“去,摆棋盘吧。”
【二】
子虚境内都是厉害的人,尔虞我诈,争名逐利活了一世,在境里都图的是清净。
譬如嬴政那个老东西就开了个手办店,专卖他的兵马俑。项羽就和自己媳妇儿虞姬开了个服装店,随便卖几身衣裳。
他则是开了个书院,每日与书香为伴,乐得清闲。
百年间文人墨客死后飞升入子虚境的不少,都争着去他书院见张良一面。
他来者不拒,只是立了个规矩。
应聘教书先生者,只需赢他一盘棋。
然而,鲜有人胜。
今日却不同,面前的少年一袭白衣,缓缓摇着扇子,细长的眉轻轻挑着,看上去甚是随意。
“先生请。”修长指尖摁下一枚黑子,诸葛亮颔首。
看上去单薄瘦弱,棋风却凶狠,落子步步都含着凛冽杀机。
张良心里不禁赞叹,真是江山各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旁边两个小童子大抵已经看呆了。
“我还没见过夫子下棋下这么长时间过。”
“是啊是啊。往常这时,对手早输了。”
张良轻轻落下最后一子,他知道这盘棋已经结束了。
对面少年一声惋惜:“啊,我输了。”
“故意输棋,可不算真君子。”张良随手拿起旁边茶,饮了一口。
“怎么能说是故意?技不如人罢了。”少年微笑。
他瞅了瞅棋局,有三颗黑子被人随意抛下,颇为刺眼:“别唬我,我好歹也是子虚境内一等一的好棋手,你故意让我,我自然看得出。”
他起身,挥了挥手:“明日来院里报道吧。”
两个童子面面相觑——天啊这家书院终于有第二个夫子了。
张良走进内室时随口问了句:“敢问公子姓名?”
那人摇着扇子,一个回眸:“在下诸葛亮,唤我孔明便是。”
【3】
“先生,您要的东西到了。”
“好。”张良抿唇,拿起手中竹简开翻。
诸葛亮刚刚去世,此夕是三国末年,早已有了蔡侯纸,可张良老人家是秦末之人,习惯看竹简,苦了院里书童,把那厚厚竹简搬来搬去,累得腰疼。
子虚境内,定时更新现世情报。
张良翻看片刻,便惊觉自家书院的这个诸葛书童,竟是个如此厉害的人物。七擒孟获八卦迷阵,借东风火烧赤壁,这无双的智计……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此时此刻,诸葛亮正在书院后面,弯腰浇树。
诸葛亮未曾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偶像张良张子房先生,将他招进书院,为的是做个书童。
“我有说过让你来,是做教书先生的吗?”在他表示疑问之时,偶像张子房先生抬头,微微吃惊地回答。
所幸诸葛亮脾气好,鹅毛扇抖了抖,他勾了勾唇,心平气和地提着水壶走了出去。
能给偶像浇花,也是极好的。
秦末战火频繁,生灵涂炭。而张良,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妙计迭出,才有了大汉的繁荣昌盛。
而自己……诸葛亮摇摇头。
守着川蜀的一亩三分地,说是鞠躬尽瘁了半生,却未能救得了这天下众生,呕心沥血定下的计谋,闯下的基业,更是不知后人能否守住。
“想什么呢?”突然有人在背后说。
张良看着专心浇花的少年,云淡风轻地问。
“在想过去的事吧?”见他不答话,张良又问。
“往事如烟,想,又有何用?”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他回眸,看到张良就那样随意地坐在块大石头上,修长的手提着一壶酒。
“是啊,不如借酒消愁。”张良笑容浅浅。
他这是怎么了?张良想。他张良名声在史册流芳百世,仰慕者一挑一大把,是多少谋士的老祖宗。为何偏要给人排解忧愁?
可他居然忍不住伸出手,朝那个小家伙勾了勾。
【3】
诸葛亮未曾想到,他能和自己的偶像张良一起在大石头上喝酒谈心。
死了可真好。他暗自想。
“这酒是我亲手酿的。”张良为他斟满,“唤作清风。”
诸葛亮不是个嗜酒的人,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酒盏那清透酒,皱眉一饮而尽。
清冽香甜的味道从舌尖扩展到喉咙,他品尝着这香醇久久未能缓神。
诸葛亮闭上眼睛,被醉意吞没。
“子虚境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环绕荡漾,似乎连空气也随之轻柔了几分,在入睡前,他听到了这样的话。
【4】
“喂,你听说了吗……夫子把新来的那个小先生,灌醉了。”
“什么?夫子还会干这种事……”
“听说,还扛回了卧室……”
“啊??”
张良的书院,两个童子一边扫着地,一边悄悄交换着八卦。
子虚境内的时间实在太过无聊,他们两个聊得热火朝天,全然不顾背后那双勾起的唇角。
“在说什么呀。”张良笑容可掬,蹲下来拿竹扇敲了敲两个童子的脑袋。
两个童子连忙互相指责:“夫子,是小七…”“是小五说的。”
“我怎么会生气呢。”张良依旧笑眯眯的,“只不过今日,格外想看书罢了。去……把《左传》全篇抱过来,哦,要竹简。”
……夫子真是记仇。
事情是这样的。
清风这酒,由子虚境内天泉酿成。那泉沾日月精华,……若不是在子虚境带的久了,一饮便醉。
所以诸葛亮便醉了。
诸葛亮的醉态很好看,十六岁的少年,睫毛长长的遮住眼睑,凌乱的发散落在青石之上,与落了青苔的白袍纠缠在一起。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滚烫的吐息让张良有些微微失神。
按理说他张良是个温柔的公子,将醉汉扛回房这样的事他是不亲自出手的。但他觉得,诸葛亮这般好看的模样,让别人看到,实在是一种可惜。
于是他咬咬牙,把诸葛亮拖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个儿做的是什么孽?他懵懵地思索。书童的住所离这青石太远,他扛到半路,发现以他的力气只能把诸葛亮扛回自己屋。
“……”榻上的醉汉不安分地翻身,一缕发丝落在张良手心。
让他想起,那竹简上的记载,诸葛亮死时,明明是个老头子。
竹简上的刻文是那样写的——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卒于五丈原,年五十三。
而他手心里的发,却如夜般漆黑。
【5】
子虚境有很多奇怪的规定。
其中一项是:亡灵们子虚境内的模样,定格在人生最开心的年岁。
张良拿起铜镜盯着自己——他现在的样子该是三四十岁。
那是汉朝建立,他看着沛公登上龙椅,知道这乱世将尽,心里由衷的安定满足。
可诸葛亮现在的样子……大概只有十六?
张良明白,诸葛亮在为前世忧愁。
他在忧愁些什么?
他思索着,叹了口气。
【6】
诸葛亮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能和自己的偶像同床共枕。
不知怎地,明明他上一秒还在大石头上喝着小酒,下一秒,怎么就睡在了张良的旁边。
诸葛亮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张良的睡颜。
张良的睡颜一向很好看,今日亦如是。衣衫丝毫没有乱褶,他静静躺在被窝里,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浅浅起伏。诸葛亮看的脸红心跳,无端生了几分害羞之感。
殊不知昨夜张良也这样看了他的睡相,且看的坦坦荡荡,毫无羞愧。
“你头发蹭在我脸上了。”睡在床上的人,突然道。
……
诸葛亮咳了几声,往远处挪了挪:“先生,您醒了。”
明明他二人什么都没做,却搞得像是酒后纵情般。诸葛亮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有些烫。
张良悠悠爬起来,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天空。
“今日天气甚好,陪我出去走走。”
【7】
堂堂蜀国丞相,被人呼来唤去。
可诸葛亮倒觉得很享受。
他与张良围着子虚境四处走走,看了许多人和许多景。
街旁有绿芽青柳随风摇曳,城外有青山碧水远绕其间,偶尔一只飞鸟经过,扰乱了苍穹的碎云。
隔壁嬴政的手办店人声鼎沸,生意火爆。另一边项羽和刘邦边喝着茶边下着棋。
“看了吧,子虚境是个好地方。”张良悠然道,“你瞧瞧,再大的愁与恨,在这里也能忘掉。”
诸葛亮木然地点点头。
“我看了你的生平纪事,当真智谋过人。”张良突然在他身旁说。
“却未能保汉家天下国泰民安。”诸葛亮呢喃。
他想起东汉末年那些饥民,那些在战乱流离中挣扎的人民,战场上化作焦土的士兵。
想起后半生鞠躬尽瘁,无数个和衣披阅奏折的漫漫长夜。
他想起五丈原的风。
“汉家天下?”张良轻笑,“天下早已不是汉家的了,你应该很清楚。”
诸葛亮低头,握紧拳头。羽扇从他手中飘落。
张良俯身拾起,把鹅毛扇放在诸葛亮手中。
“朝代轮替,乃是世间规律。秦不可能千秋万代,汉亦不可能。我为沛公打下天下,也从未希望子孙能将天下守住。”
他心想,隔壁那个卖手办的叫嬴政的老头子,要是也如此斤斤计较,岂不是把肺给气炸。
他们走到一条溪旁,溪旁有棵桃树,绯红的花瓣随风簌簌落下,不偏不倚,停在诸葛亮的眉间。
张良微笑,修长的手指伸了出来,轻轻为他掸下那瓣花。
“前尘往事,忘掉便是。”
【8】
放下心事后,诸葛亮在张良的书院中,活的很快意。
先秦古典,文人佚稿,兵书谋策,花鸟山水画卷……张良的书院汗牛充栋,应有尽有。他浇完花,就闯进藏书阁中随便挑一本……哦不,一摞竹简来读。
偶尔,张良也会来,偶然从他身边经过,偶然瞥他一眼,偶然,聊上几句。
居然越聊越投机。
他二人都是世上难寻的天才,智计过人,慧才无双。脑袋里暗自思忖的想法,对某个字眼的注解,对某笔画意的赏析,或是经书暗藏的纵横捭阖的大势,他二人,竟能一拍即合。
就如同汉江畔,伯牙子期的相遇般,高山流水,他们琴瑟相和,成为彼此的知己。
“孔明。”
今日又是如此,诸葛亮从书柜上抽下一本《黄帝内经》来,却从缝隙里看到张良淡淡的微笑。
“好巧。”诸葛亮眼中透着些欣喜,扬扬眉毛。
张良忍不住轻咳,自然巧……他可是每日都要想个缘由来“偶遇”啊。
“我带了酒。”张良提起酒壶甩了甩,对着诸葛亮笑。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惧怕,连忙挥袖摆手,慌张地说:“……我我,我不喝了。”
鬼知道喝完这酒,又会发生什么。
“那是什么?”张良指着桌上的纸,忽然问。
诸葛亮看过去:“哦……拙劣书法罢了。”
张良饶有兴致地凑过去,勾唇道:“到了你们这个时代,写字的字体也变了?”
“对,汉代皆用隶书。这我倒是知道的。”诸葛亮说,“隶书,亮也稍会一二。”
说罢,诸葛亮拿起笔,在纸上仔仔细细写了一个“良”字。
把笔放下,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字,为何他偏偏写了张良的名字?他心蓦然一乱,没等反应过来。张良却握住了他的手。
张良凑近,几乎伏在他身上,黑色的长发垂在诸葛亮肩上。他轻轻握住诸葛亮的手,拿起笔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
“是很好看。比起我的,却还差了些。”张良拿笔的力道很平稳,握住他手的力道亦然。黑色的墨在雪白的纸渲染开来,笔画交错,构成一个字——亮。
温热的吐息在耳边晕染开来,诸葛亮大脑一片恍然,连纸上自己的名字都快要不认识。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童子拎着扫把轻叩门扉:“诸葛先生,有人唤你。”
门外,站着一个穿粗衣麻布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耳朵奇长,面孔忠厚,在与诸葛亮对视的瞬间,拱手行礼道:“先生。”
张良扭头看向身旁少年,少年的脸色十分诧异。
“这位客人是谁?”张良问。
“亮的主公。”诸葛亮抬头看向刘备,神情复杂。
【9】
“主公为何在此。”诸葛亮和刘备对坐在张良的茶桌旁,诸葛亮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
“自然是邀先生与备共居。”刘备十分诚恳地说。
四下无声。
“自白帝城托孤去世,来到此处后。备便一直在等先生的到来。”刘备拱了拱手,“吾已听闻先生为我蜀汉鞠躬尽瘁,备特来邀先生与备一同居住,相互为邻。”
诸葛亮沉默地拿起桌上的茶,轻呡了一口。
“张良先生的书房虽好,却不是长留之地。先生……”
“好。”
诸葛亮放下茶杯,仰头答道。
窗外。一个倚着墙壁的白色的身影起身。
挥开衣袖,蹲在窗口偷听的张良踏着缓慢的步伐离去。
【10】
次日凌晨,张子房先生睁开眼,发现了在他身边乖巧坐着的少年提着个小包裹,正仔细看着他。
如若昨天他不知晓诸葛亮要走的消息,想来他还会有些许害羞。
“要走了?”张子房先生的表情十分淡然,面色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先生,这么想让我走?”诸葛亮笑着看向张良。
张良怔了片刻,皱皱眉:“不想。”
他当真不想让诸葛亮走。
子虚境,时光漫长,了无意趣。
长夜、白昼、初晴、细雨……在这些时刻,他总能希望有个人共话,探一探这史书中的微言大义,诗词歌赋中的晓畅情思。
他觉得诸葛亮是个甚好的人选。
“你走了之后,我找不到人下棋。”沉默了半晌,张良道。
原谅他向来不是个直白的人。
“我不走了。”诸葛亮扔下小包裹,淡淡地笑。
他是在夜晚找到刘备的。
“主公。亮已为汉家大业奔波一生……死后,便让亮自由来去吧。子房先生的书院是个好去处,亮很中意。”
他当真喜欢这书院雅致清幽的景,喜欢唧唧喳喳的小书童,喜欢这一草一木,喜欢那喝了会醉的清风酒。
当然,亦喜欢这院中人。
张良挑眉,眉梢中透着讶异的欣喜……却顿了顿。
“那为何带着包裹?”他问。
诸葛亮把包裹轻轻放在床边,勾了勾唇角,眼眸里似有日光流过。
“我想住得近点……书房那边太偏僻了。”诸葛亮笑的明朗,“我想着,不如就住隔壁。”
【11】
子虚境有座书院。
书院其实没几个学生,只有几个小书童,每天开开心心的洒扫庭除,浇花种草。
传说院里有两个聪明绝顶的夫子,每天,都会对坐着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