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距我家约莫五里山路。外婆国字脸,身宽体胖,个头不低,缠小脚,身形如抽陀螺。她想姑娘了或受委屈了就歪倒歪倒颤巍巍着下来了(我们村方位居南故为“下来”),一屁股偎到炕上跏趺一坐,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开始哭诉。抑或,我们上外婆家,她也偎到炕上盘腿而坐,瞅瞅四下无人就开始哭诉,听到有脚步声或其它响动,拿出手巾擦擦泪手指向空中戳两下然后换个话题。外婆两个女儿十个外孙辈,大外孙和他老俩口一块生活,她的“气”主要来至大外孙媳妇,间或我的大表哥不耐烦她的唠叨也“斥”一下她。外婆家的事像“九一八”前后的中日关系,我们是连国联都不如,国联还能两不得罪调停一下,我们怕把事态搞严重被拒之门外,只能做单方面的工作——一边烘托着她出气宣泄,一边宽慰她。
外婆是碎碎念,她的唠叨有时就像豆浆机正在高速旋转突然把装豆子的罩体撤掉,碎豆子不管不顾的四下往外甩,人心不古,进门的媳妇哪受得了这些,甩出来的“豆子”碰到媳妇们这一弹性墙都硬邦邦回敬给了她。在宗法社会,摆长辈谱的技术粗糙点没关系,“长幼有叙”这一伦就可以给长辈增长很多气势,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长幼失序,逼得长辈们必须练就高超的政治手腕,才不至太落下风。何况无意识把自己摆到和晚辈等价地位,不能把喜怒哀乐收放自如,终不免的就像一个抽陀螺一样被“抽”打。
听说俄罗斯语中没有“加塞”这个词,因为俄罗斯人排队从来也不插队。语言是生活实践的产物,要是人人都像外婆那样,汉语中“抱怨”这个词就不该出现。外婆闲不住,事情没有想做和不想做一说,只要是要做的事做就是了,她为了做更多的事,谁在她近前她就指挥谁,把大家和她一起忙的像旋转的陀螺。单说护养孩子一项就足以笑傲三乡五村,带自己的孩子不用说,还带大仨外孙,俩个重外孙,协助带了四个重重外孙。外婆寿八十八,在世五世同堂,过世出殡重孙辈戴黄帽子,重重孙辈戴红帽子,也算对她一生辛劳成就所作的注脚。
大多数子女期望父母对待自己就像银行对待优质贷款客户一样是锦上添花,不齐也要做到在所有子女中一碗水端平,而父母则更像慈善机构一样是雪中送炭,扒拉着孩子们总是给条件最差的吃偏食,这是人的一种本能。村里有时老人主跟一个孩子生活,这样老人好像就成为这个孩子收购的资产,看住资产不让其他人染指,维护资产增值就成了这个孩子下意识的本能。相关方一多矛盾自然就产生了,事实上的,捕风捉影的,猜度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老人。人一天天变老,总有一天会成为负资产,不被处理也极可能形同被绑的票,其他子女得看着办。周作人说:“寿多则辱”,不要指责具体某某人,这是社会通病,谁都做不好,也很难做得好。
现代文明社会的一个标志就是父母养老不靠子女,不仅在财务上,还包括护理上,万恶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做到了,社会主义的和注重孝道传统的伟大祖国还在艰辛探索中……
据说人一辈子吃的粮食是个定数,食量大的寿命必不长,看人家日本人吃饭像小鸡啄食,会除法的简单一算就知道日本人为啥寿命超长成为全球平均寿命最长的国家。从我记事起外婆就吃止痛片,那种用两片塑料布把药片夹起来,用热压把药片两个一组的封起来,外婆一大张一大张的买,每天都吃,我也不知道她哪里不舒服哪里在疼,总之就是每天吃,身体不舒服了就吃,估计人吃食止痛片也有个定数,量到了,外婆就过世了。
外婆不仅生了母亲,还不遗余力的贴补我们,让我们尽量不挨饿、不挨冻、勉强上了学,外婆过世也快小二十年了,我居然一次也没去给她扫过墓,现在先做小文作纪念,尽快成行去祭奠俩个老人家!
任洪冰
2019年11月24日
外婆,袆尊高月莲,生于乙卯年四月初六日(公历1915年5月19日),逝于壬午年(公历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