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NINE

一

“你已经没有东西可与我交换了。”

“南……南姑娘，我有，我有东西跟你交换。”我看着眼前这个紧抓着我衣袍的女子，她颤抖咬着牙，像是下定了决定般，说“我用我五百年的自由和你交换。”我微微诧异，这是今年来她与我的第三次交换，普通人一生能和我交换一次都是几世修来的缘分，而她却能找到我三次。

第一次，她一贫如洗，居然拿了腹中的孩子所为交换条件；第二次，她毅然决然的用她剩下的四十年阳寿与我交换；……如今她已死去，却还要拿自己的轮回与我做交易，我实在于心不忍，才屡次答应，我也是从未见过如此痴悟的人。

“你可是想好了？如果交易成功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我背过身去不看她凄楚的模样，心里着实可怜这个女子。

 “恩”见她坚定的点头，我遂拿出契约施法印符，她果断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景黎言”，转身却泪流不止。

 “我能在幻境中停留几日？”

  “三日”

我看到她低头笑了，喃喃道，“三日，足够了……”

二

我与她一起穿过了镜湖，来到了她的此生。只要载着自己的欲念穿越镜湖便可看到自己活过的这一世，不过穿过去后，自己只能看到曾经，没有替代，亦不能改变。

而我是一只无家亦无前世今生的大雁，所以没有幻境。

我跟着景黎言来到一处酒庄，她说，这是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

酒庄远离京城，偏远寂静。梧桐遮天，绿色装了院子的风景如画，美不胜语。树上躺着一俊雅风逸的少年郎，斑驳的光影落在他如玉的脸上，我回头却看到了面庞已湿的景黎言。

“不好意思，南裳姑娘我失礼了。”我无所谓的笑笑，知她心中哀苦，遂问“你在哪？”

景黎言伸手指了指藏在树下的女孩，静静暗叹着韶光如华，年少正好，不留人念。

“黎言，你干嘛呢？是不是又在偷吃我的软梨酥？”少年听到动静，翻身跳下树来，揪住了女孩圆圆的童子髻，活像抓住了一只偷腥的猫。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屈诺哥哥好生不要脸，这软梨酥是小姐赏我的！”只见粉雕玉琢的景黎言奶声奶气的挣扎着要逃脱屈诺的控制。

“好啊，黎言，长本事了啊，敢吼我了！”说着，少年屈诺要去抢景黎言怀中的软梨酥，景黎言抱紧了酥饼胡乱踢了一脚，转身就跑，留着少年哀叫一声，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

“要是永远那么大，该有多好啊……”景黎言一袭白衣，站在树下，单薄的身影显得和这景格格不入，是她太过忧伤了。

闲走间，我与她走到了一座豪气的府邸。街上传来鼓锣唢呐声，铺天盖地的红把景黎言苍白的脸色也照出了一丝红润。我拉着景黎言走至一边，停下看着华丽的红轿，我对她说，“这婚事这番隆重，这女子一定很幸福。”

景黎言听后微蹙眉，泪水盈盈，“幸不幸福，与这派奢华无关。”

忽然吹来一面凉风，轿帘掀起，露出的是景黎言一身红冠霞披，我稍许惊讶，遂了然。定是为了屈诺。

就是这次，她与我交换，换了新郎早死。

她家小姐知屈诺与她的私事，气愤之余故意以屈诺的仕途相胁，逼景黎言替她嫁给一个古稀年岁的老丞相。

她没有换小姐的死去，因为她知道小姐才能助屈诺实现心中的抱负，而她一介女婢，可有可无，用腹中孩子予以交换一举两得，她欣然同意。

既然不能为他出力，至少也不做他仕途上的障碍。

当夜年老的丞相就死去了，她用这种方式保全了对他的坚贞不渝，却也被视为克夫，被送进了尼姑庵。

她悲惨凄楚的人生皆因他而起，她却依旧笑着不后悔，如今她只想看看当年的屈诺。

我和景黎言来到了小姐的住处，不出所料的看到了长大后的屈诺，俨然一个翩翩公子模样。

屈诺蹙眉闭着眼睛。我和景黎言不明所以，向屋内走去，却看到了小姐蓝澜正兴奋地书写着什么，走近一看，是婚礼的请柬，赫然写着屈诺和蓝澜的名字。

“你可是会守诺？”屈诺转脸过去，似是不愿看见蓝澜。

蓝澜不屑的置笔，走到屈诺跟前说，“屈诺，你虽为侍卫我却自小将你视为亲人，你怎会不信我？”

屈诺嗤笑一声，“你既然知道我们一同长大 你还会对她如此狠心？”

“在我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女婢！但她竟然打你的主意，我留她性命已是我仁慈，为了她如今你居然还要和我翻脸！你可别忘了，抛弃她同时也是你的选择，别假惺惺的装好人！”

屈诺顿了顿，沉默着甩袖走了出去。这的确是他的选择，抛弃景黎言，他知道他错了，可是他不想纠正，因为就一个小小的书生来说，完成心中抱负远比与爱人相守重要的多。“黎言，对不起……”屈诺坐在梧桐树下，轻声呢喃。见他倚着一树梧桐睡着了，我施了法让景黎言出现在了他的梦中，我想他一定很想见她。我看透了他深爱的手无足措像个孩子，不懂珍惜选择了官路，他以为他成功后她就会回到身边，再一起度过岁月漫漫，柳枯花黯。

可惜，只是他以为。

景黎言一言不发蹲在睡熟的屈诺旁，轻轻用手描绘着他的眉眼，想把他美好的面庞深深刻在脑子里。她不怪他的选择，她理解他不能成器的痛苦，所以她宁愿他选择离开她。

看着这对璧偶佳人生死相隔，有情不寿，我默默的叹息，作为一只修为尚高的大雁，我却未曾真正体味过活的滋味，迁南归北，我何曾有过自己的家？

三

后来结局走向了不好的征兆。

屈诺不负众望做了高官，却招来了无数人的虎视眈眈。而蓝澜却被屈诺下嫁给了一个小官，因为他不愿意面过去自己的悔意。每夜梦回时，他都能看见黎言清丽温雅的面容，他痛苦的活在思念景黎言的生活中，他当时寻不到她，他以为他永远失去了她。

但是第二天，她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当时的景黎言又被逼嫁到蛮夷之地且患了不治之症，已然没有多少时日。于是她找到了我。这是景黎言与我的第二次交换，换他们可以相爱五日。她只想再陪陪他，然后安静离开。

这五日，他们过的像平常夫妇般亲密朴实，看着景黎言眼中渐失的神采，我可怜她的愚笨，便赠她了两丸丹药，我告诉她只要屈诺与她都愿意服了丹药，他们会变成齐飞的大雁，从此天上人间，再无阻挡。

可是她不愿他抛弃前程似锦。

最后一日，屈诺和景黎言湖心游玩。风清人暖，好不自在。可是终究天不随人愿。

早已有人事先在湖中做了埋伏要暗杀屈诺，屈诺这几日一直陪伴景黎言游玩倒忘了自己的身边危机四伏。情急之下景黎言拿出了丹药……

之后有人说看到一对男女在湖心化作大雁飞走了。

相爱假期有时尽，天妒鸳鸯忍别离。

我本以为他们会就此天荒地老，携手一生，却没想到因为逃跑的太过蹿急跌入了猎人的网里。

屈诺咬破网让景黎言逃了出去，意料之中的被猎人发现，谁料猎人拿刀捅向了他。之后只闻得景黎言凄惨一啸，撞向旁边的梧桐树。我看见他们的血慢慢融在了一起，化成了最妖冶的颜色，晕染了前世今生的痴妄。

景黎言冲向被提走的屈诺，却怎么样也抓不到，她崩溃的掩面痛哭。

我回忆了许久，看着身旁轻若鸿羽的景黎言问：“你可曾后悔？”

“我悔！为什么我要贪恋那短短五日的光阴！早知如此，我应佑他一世平安，护他仕途平缓！”

我叹了口气，“你付出五百年的自由只是为了在回忆里再看看他？”

景黎言轻轻点头。

我重重叹息一声。

“我成全你们”

最后，我强行逆改了屈诺和景黎言的命数，他们终究化作鸿雁飞走了。临行前，景黎言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

上一世，我曾见过那个睡在梧桐树上的少年，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与上一世一样青春正好，年华不燥。

他救下了被人追捕的我，我寻找了他许久，却从未再见过救我的那个温柔公子，既然今世寻得，这恩必报。

我一个人凄凄惶惶的走在下山的路上，等着天劫的降临。却忽然闻得有人诵读《雁丘词》，正是有人看见了当日之景，将屈诺和景黎言的故事编作了一首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来世我定不要做长生之物，再受着无悲无喜的千年寂寞。我只愿天上人间，寻一人终老，过一世无忧，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