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梦境
夜色深浓，暗月无光。浓密的云层将月亮和满天星子都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唯一的光亮仅剩青石板路两旁石柱子上悬着的那几盏桐油灯里射出来的昏黄灯光。
白浅脚步虚浮，歪歪扭扭的又从酒窖翻出几壶佳酿，斜倚着山墙一步一步往后院挪。
下午在山门外，一包桃花酥被灵宝老儿吃掉了大半，仅剩下小半包。荷叶鸡还是原封未动，被白浅用法术温着，现在还是热乎乎的。
她原想着今日能抓个空隙见上墨渊一面。她有好些话要问他。可是她在回后院必经的凉亭里从申时三刻坐到子时初刻，依旧没有等到要见的人。
外出晚归的师兄们路过凉亭都会停下来陪她坐上一会儿，与她闲聊一聊。最后实在熬不过去，也都纷纷回各自的院落去睡了。
白浅心里十分不痛快。不知不觉间，酒喝得多了些。酒是墨渊十年前醒来以后新酿的酒。虽算是新酒，第一口喝下去，白浅就有些懵。
只一小口罢了，那香气却满嘴散开，凛冽甘醇，稍稍一些灼辣滑进喉咙，瞬间就浑身暖洋洋的，仿佛被一个火热的臂弯环抱着。那感受汹涌澎湃，全然不似桃花醉那般婉约绵柔，折颜的酿酒技艺，再提升一个境界，便是这个火候了。
白浅刚入昆仑虚的第二年，就知道墨渊有这样一手好本事。这项本事如今虽隔了七八万年，他仍旧没丢。白浅很庆幸自己找了个擅长酿酒的夫君，未来过日子可以省好些沽酒的钱。
然而墨渊会的本事很多，不止酿酒这一项。毫不客气地讲，完全就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像他这般样样都做得出类拔萃的神仙，放眼天下除了东华帝君，恐怕再没其他人了。
只是这样完美的一位尊神，为何选她这样一只不济的狐狸作伴侣？实力相差悬殊，她空有一腔孤勇，竟连为他分担一些的权利都没有。白浅气愤得很，满腔郁结。
这没有尽头的空等让她心里头连个指望都没有。白浅坐在亭子里头恼了一会儿，干脆将酒窖里顺来的酒咕噜咕噜喝个干净。喝醉了就独自睡觉去，什么四海八荒，什么天下安危，她也懒得再理会。
白浅歪歪扭扭地一头栽进寝殿。宽大的殿门将秋末初冬的寒凉挡在了外面。寝殿中早已燃起烛火，昏黄的烛光将空寂的寝殿照得出几分暖意。白浅顿觉筋骨疲累，昏天黑地地朝卧榻走去。
在躺倒的瞬间，白浅眼前浮现了墨渊的脸，那张脸忧心忡忡，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满含情意。白浅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时刚被墨渊从瑶光上神的水牢里捞出来的那个夜晚。那一晚她似乎在半梦半醒间也瞧见过墨渊这样的一张脸。只是那时她情窦未开，完全不懂他那眼眸中蕴含的情意。
白浅摇摇头，试图从多年前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却头晕目眩。微微睁开眼睛，墨渊的那张脸依旧在眼前晃动，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正在同她说些什么。可她耳边似乎鼓动着滔天巨浪，又像是一片烽火连天、金戈铁马，她听不清楚。他究竟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终归读不懂唇语，恐怕还要等酒醒之后找擅长唇语的七师兄好好研究研究。
白浅又一次撑起眼皮，不舍地看了看那张脸，那张脸依旧还在，只是昏天黑地之间，她与他的距离也仿佛隔了万水千山，越来越远。任她怎样挣扎着上前触碰，那张脸依旧可望而不可及。
白浅死心地闭上了眼。酒在空落落地胃里灼烧，让她仿佛一直坠落，直至置身火海一般，漫天的红莲业火，遮挡住了眼前的那张脸。除了火，什么都看不见，再也看不见…
“师父…”白浅喃喃地从唇间轻轻喊出一声，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这不过是一场旧梦，白浅心里这般安慰自己。那千百里长空乌云翻涌，从地底下灼起半天高的红莲业火让万劫成灰诸天灭噬，连同着她自己也几乎被灼烧成了灰烬。
当年墨渊倒提轩辕剑全力向东皇钟撞去的情景也仿佛就在眼前。然而东皇钟四周爆出血色一般艳红的光，穿过和撕裂的又似乎是她的身体。愈来愈盛的红光中，来不及道别，就已经是诀别。
白浅心中一片寒凉，在无止尽的坠落中她还想着，待这一场宿醉的迷梦醒来以后，她依旧能看到明日昆仑虚东麓升起的一轮红日——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日子依旧过得悠闲惬意，夜晚那场惊心动魄的伏妖之战似乎只是凤九颇有想象力的一场梦而已。
日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凤九懒懒地翻了个身，将自己舒适地埋在一片柔软中不愿睁眼。周围有和缓的暖风拂过她鬓边的发丝，发丝滑落至她的脸颊上有些痒。远远地还能听见早起的雀儿清脆婉转的鸣叫。太晨宫里的奇花异木就是太多了些，尽招些鸟雀来，吵得人清晨不得安眠。
凤九伸手四处摸索，想将柔软的云被往上抻一抻，把她那双狐狸耳朵盖住，却意外地摸到了一只微凉的手。凤九揉着迷蒙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逆着光望去，高大的深紫色身影遮住了凤九大部分视线，银色长发垂落在凤九眼前映着阳光熠熠生辉——毫无悬念，是东华帝君。
“醒了？！”东华帝君声音虽平和，却像是刻意将清晨的好心情隐藏了起来似的。
凤九挣扎着坐起身，四下里望了望，却不是如她所想的一般在太晨宫的寝殿里头。他二人现下被一片厚重的祥云托举着漂浮在蔚蓝的天空之中。天已大亮，日头爬上了三竿，几只彩雀叽叽喳喳绕着祥云翻飞。
凤九再一次揉揉眼睛，分不清她所看到的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这……是哪里？我们……为何在云层之上？”凤九疑惑地望向东华帝君。
东华斜卧在云朵中闲适自在地说道：“你这一觉好睡！让本君足足等了一日。”
凤九愈发不解。东华帝君淡淡笑道：“梵音谷中你曾说在太晨宫中无趣得紧，要出去逛逛。”
“梵音谷？！……”凤九脑子发懵，她极度怀疑自己依旧深陷在梵音谷的那场梦境中尚未醒来。只是这梦境中场景的切换也太离奇了些，刚与女妖打完了一架，她仿佛只打了个盹的功夫，再次醒来，东华与她便莫名其妙地浮坐云头，飘在半空之中——梦，必定是梦。
东华见凤九有些愣怔，不由得半坐起身问道：“怎么？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了？”
凤九回过神来：“记是记得，只是……我们为何在此处？”
东华道：“在昆仑虚的时候本君曾答应过你，要带你到碧海苍灵来看看。”
“你……你是说……这里是……碧海苍灵？”凤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急匆匆爬到祥云的边缘朝四处眺望确认。东华怕她坠下云头，也忙跟在凤九身后拽住了她一只手。
凤九扒在云边往远处看时，果真见太阳升起的那一边，已是东海之东、天之尽头。蔚蓝色的天幕之下，连绵起伏的仙山之间围出一汪清澈见底的碧海灵泉。泉水自四周的仙山上化作瀑布飞流入其中，溅起阵阵水雾。水雾在日光的映射下在碧海灵泉之上浮起一条绚丽的彩虹。这个地方说是灵泉，也有半个北海大。最为神妙之处是，在浩渺灵泉中竟如陆地般长出各色奇花异木，且有仙鸟灵雀栖息。花木最深处矗起一座巍峨石宫，正立于灵泉正中。
这景色果然正是传说中碧海苍灵的样子。凤九被云朵之下的美景震惊得合不拢嘴，半晌才甩开东华拽着她的手，从云朵上爬起来，抬脚便要往下面的灵泉飞去。猛然想起身后还有个碧海苍灵的正主，不由得又将探出云朵的半个身子缩了回来，回头对东华说道：“既是到了碧海苍灵，我们何不下去看看？帝君也有段时日没回老家了吧？”
东华淡淡微笑着起身牵起凤九的手，捏了诀驱动着祥云缓缓落在仙山外围。二人在水面上换乘了一叶扁舟，沿着花木夹出的水道向石宫的方向慢慢划去。
水道两旁佳木茏葱，奇花闪灼，泉水清流如玉带一般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凤九仰望天空碧蓝如洗，一道彩虹横贯其中，七八只鸾鸟排成了一队在高高的天空中扇着翅膀悠然飞过。
若是方才东华带着她腾云而入，眼前的美景必会失了趣味。凤九心中激动不已，更感念东华在细微之处这样用心。
凤九一边伸手搅着水一边欢天喜地回头问东华：“帝君，你怎么不早说你老家这么漂亮，我觉得碧海苍灵比九重天漂亮多了，你为什么不住在这里？”
帝君拉她的手以防她跌进泉中，瞧她这么高兴，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于是低声答她：“这里太大，一个人住有些空。”
凤九兴奋得一双眼睛闪烁着星星，顺势自然地反握住东华的手颇有些急切地说道：“这里这么美，我很愿意陪你住在这里！”
首发于2018-05-22
修改于2019-06-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