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你仍是我不敢触碰的话题

“姑,我梦见奶奶了,她说脚冷,你们明天回去给她买两双袜子吧。”

我在微信里给四姑交代。一行字打完,泪就来了……

还是不敢触碰这个话题。

五年了,时间不算短,看似把当初的痛都覆盖,其实不敢剥离,不敢回忆,故作遗忘的游走在这寂寥的尘世,怕她在那边冷,怕她孤独,好像又听见她在我身后说:“可不想让你上学去……”我收拾书包的手停住,心里惊动,眼睛模糊,但还是赶紧稳定心神,转过身来,笑笑的说:“奶奶,我这是上学去嘞,星期五就回来了,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陪你啊!”她一脸无奈,混浊的眼睛里溢满了忧伤。

在我的世界里,仿佛什么都过滤掉了,只剩下奶奶,还那般清晰,那般慈祥的在老家里忙活着:

她天不亮就起床,疼爱的看爸爸熟练的把豆腐挪到小木车上,推向集市;她拿起大扫帚扫院子的地,哗――哗,听着像是清新的晨曲;她左手用力的按着和面盆和面,一大家子人的午饭,需要活很大的一团,分两三次擀;她让弟弟上了枣树去打枣,我和她在地上捡,墙根处的瓦堆里蹦进去几个,她也小心的抠出来,哪个都不舍得;她坐在猪圈边上拣麦子,把里面的燕麦和小石子都用簸萁的边颠到圈里去,以备磨面;冬天的早晨她习惯蒸一大锅红薯,让我用小竹篮盛了,在太阳出来的时候给干活的家人送到地里;忙完了一天的家务之后,她才回了东屋来,就着煤油灯那昏黄的光,缝缝补补做衣裳……

五年了,在别人眼里,我没心没肺的过日子,没有了奶奶刚走时的失魂落魄,撕心裂肺。可是谁又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情,有些场景,就像生而永恒,历久弥新。

我不是忘了,而是藏了;不是淡了,而是浓了;不是轻了,而是重了;不是不伤了,而是痛成习惯了……

每一年春天,她生日的那天,我都呆呆的坐着回想:一家人欢天喜地的聚在一起,奶奶坐在众人之间,手里拿着小叉子,对着大大的蛋糕不知从哪里下手,姑姑便握了她的手,朝着蛋糕的一角切下去,奶奶羞涩,嘴角上扬,连额头的皱纹里也无比平展;每一年秋天,她逝世的季节,我都无数次的翻阅奶奶的照片,从我的空间里,微信里,电脑文件夹里,把她和光阴一同牵出,晾晒在秋日午后的阳光里。我看她年轻时在老院子里和家人合影,怀里抱着她的重孙子;我看她穿着背心在夜里散步,左边是外甥,右边是外甥女,那时她年轻,孩子们也还小;我看她戴了枣红色针织帽子,穿了我给她买的大红毛衫,坐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歇息,拐杖暂时不用,立在一旁,面前的小凳子上放着她的戏盒子;我看她头发稀疏,银丝闪亮,瘦骨嶙峋,沉默寡言,已经不能自由行走,终日不是躺着,就是坐在躺椅上……

看这些,除了思念涌动,心尚不疼,可再看最后一张,便是心痛如割,肝肠寸断!她嵌在那方框里,框上黑纱,纱挽成花,我只瞧一眼她的笑,便泪如泉涌,不能遏制了!我一生不会忘记,她走的那个早上,周二,我到了学校准备上早自习,电话放在耳边,接通,只听一句,奶奶如何如何,便嚎啕大哭……

怎么可以离开我,奶奶?你是我童年唯一的温暖,你是我少年珍贵的陪伴,你是我青年在外求学时日日夜夜的想念啊,你是我成家工作后不能止息的挂牵。如果时光倒流,我们还回到东屋去吧,我做作业,你穿针引线;如果时光倒流,我们多抵着头说说话吧,我一声声喊你奶奶,你一句句应着,摸着我的小手;如果时光倒流,我们把那只小猫照顾得更好一些吧,它跳上案板偷吃也不怪它,我们再也不为它最后的抽搐痛苦而抱头痛哭,不再目睹它在我们面前慢慢僵硬;如果时光倒流,我们一起去找红煤土吧,我来挖,我来挎,我把它们倒进煤池兑了水活煤,再也不让你受累了……

可时光无情啊,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任你念念不忘,任你痛彻心扉,任你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任你年年岁岁把她唤,徒留秋风瑟瑟吹。我知道,我的这块心病,终是不会好了,它就是一触即犯的绝症,再无疗愈的可能。如果有,那就让奶奶活过来,我重新当孩子,重新把她依赖,哪怕从此不上学了,当个不识字的笨女孩,我也愿意依偎在奶奶身边,我们在那贫寒又艰苦的年代里,互相取暖……

昨夜回忆,叙述,我哭了;梦里奶奶来,我不让她走,又哭了;今天给姑姑交代奶奶需要袜子,打出那行字的时候,泪水滚落在学生的作业本上;此时此刻,我把有关她的片段拿出,再次沉溺,刚洗过的脸流淌着浅浅的河……

五年了,你还是我不敢触碰的话题。没关系,奶奶,我把它们封存,直到有一天,我也老了,我去陪你。

我绝不让你受苦受累。绝不丢下你独饮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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