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年的记忆
囗华迎春
小时候喜欢过年,因喜欢从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起,就可以“换好饭”了,由常年吃饼子、地瓜干、黑面兑着玉米面的馒头,换成了吃母亲包的豆沙包、头伏白面的馒头,吃父母亲煮的猪下货,用猪蹄和芦花大公鸡打的“冻”,这时间是一年最幸福的时刻无以言表。
过年放鞭炮源于古代驱除鬼怪的行为,人们认为鞭炮能驱邪、避瘟,保佑家人平安吉祥。后来这个习俗被流传了下来,并把放鞭炮作为过年的一种喜庆方式,过年大家都要放鞭炮。每至年末岁首,人们就在家门口贴红联、放鞭炮、挂红灯等过年民俗。
正月初一,早晨四点前,有一个不成文“开门大吉”的讲究和规矩,家里的街门是不能开的,先放鞭炮,叫做“开门炮仗”。午更起来,跟着大哥拿出鞭炮挂到院子里的铁丝上点燃,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这时,满院瑞气,喜气洋洋。在寒冷的夜色里,凛冽的寒风刺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间断从一个个左邻右舍农家小院升空响彻整个村庄,天空是一片片红色礼花璀璨开放。
父亲早起先把堂屋锅灶的火生好,母亲收拾好坑上需要铺好的毛毯,摆好花生、糖块、瓜子、黑软枣等,还有烟、茶水,以供来拜年客人分享品尝。这时间,父亲烧开了锅里的水,母亲开始煮饺子。饺子煮好后,开始上贡,供祖先及爷爷奶奶。母亲摆好上供的枣饽饽后,父亲先行磕头,我和大哥稍后磕头祭祀祖先,再给父母亲磕头拜年,姐姐妹妹不用磕头。然后,就开始吃饺子,当吃到钱后,还要说一些过年吉利的话,寓意来年兴旺发达。父母亲又开始分屈指可数的压岁钱,却给我们兄弟姐妹寄予了新的希望。
没等吃完饺子,就有人敲门拜年,每年来得最早是本家大叔,还有五府内宗族兄弟的几大家人。母亲找来干净的灰毛毡叠成双层铺在家谱前的地面,以供本家五府之内宗族兄弟磕头。爷爷和父亲这两辈人都是排行老大,更是哥哥头,所以来家拜年的多,一波接一波。进门后,年长者先朝家谱作揖高喊:“祖宗在上,我给您拜年磕头了。”先是给祖先磕头,后是给父母亲磕头。父母亲赶紧说:“别磕了,来到就有了。”拜完年,父亲给家族叔叔平辈的哥哥们递烟,母亲忙着给年幼的孩子分糖块。然后大家都坐下来,叔叔和哥哥们问父母的身体状况,父母亲也问他们家的状况。
柜顶上,放着祖传的红色漆面楸木长方形盘子,盘子里摆放着“竹叶青”和“龙口白酒”,有“五餐肉”、“冻”、“炸花生米”、“小燕鱼米”四盘,盘子里还放着几双红色的筷子,酒盅是三钱的玻璃小杯。族人兄弟们给父母亲拜完年后,才能品尝,只是象征性地喝一蛊,呷一口菜,父亲这时也陪着喝两盅。如果遇见想多喝的人,父亲也不碍情面婉拒少喝点,以免喝多了伤害了身体,话是这么说来,实际是家里穷的不舍得再给拜年来的人有更多的酒喝了。
瞬间,拜年的人,喊什么的都有,把父母亲忙得不亦乐乎。拜年的邻里邻居,三人一伙,五人一帮。不经意间,十多个人就挤满了屋子。这伙拜年的人没走,那帮拜年的人又来了,不大的屋里挤不下那么多拜年的人就在院里磕头。看着拜年的人群中,弟兄们一伙,妯娌们一帮,一群群拜年的人说着笑着从眼前走过,看着他们从父母亲家出出进进,那年味的感觉真好。过去拜年,确实很重视,礼节也很多。在这一跪一拜中体现了晚辈对长辈的尊敬,反映了一个家族的家风和兴盛。
每家每户挂着灯笼,贴着春联,门上贴有门笺,插着桃树枝,以示镇宅避邪,驱鬼避岁。村里胡同多,狭窄细长,大街上有灯光,也显得和萤火虫一样,跟随本家大叔和大哥又涌入拜年的人流中,满街是成群打伙的拜年队伍,互相碰面、接踵而至的现象屡见不鲜,有说笑声、有嬉闹声,此起彼伏。那种热闹的场面可以和庙会相媲美,见面问候、打招呼的比比皆是,都是说一些过年话,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过年拜宗族和乡邻是非常热闹充满了祥和气氛。
我穿着大哥穿少的棉皮鞋,还有点跟不上脚,走起路来把脚后跟弄得快破皮了,这样我也很高兴,总算穿上皮鞋了。上衣穿着母亲洗干净大哥穿剩下来的更生布“棉猴”,蓝色布裤子,依然显得很有精神。每进了一家,总是先弯腰瞅一瞅放鞭炮的地方,手脚并用,拨拉打碎的鞭炮纸皮,寻找掉落的和没炸响的鞭炮。
把我拉进屋内,大爷、大娘,叔叔和婶婶往布兜里塞糖块、花生、瓜子,在这一抓一塞中,体现了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小时候,我腼腼腆腆不太爱说话,也不愿意磕头行礼,但还是挺讨人喜欢,大爷、大娘,叔叔和婶婶都说:“曙光,长得文静斯文,大了后肯定有出息……” 过年了,到处充满和谐的气氛。
本家当户拜完年后,就开始拜左邻右舍,一个生产队的社员,基本上是排着拜年。进一家,出一家,速度很快,来到见面就好,也不用磕头了。由本家大叔开场白,以示尊重。遇见胡同长而狭窄的人家,只好速战速决,进到院子里喊一声就走,怕碰上拜年的人多了,人都错不开身。过年是一种千百年流传下来的礼仪,也是一种约定俗成大事。
鸡叫三遍天快亮了,村里大街小巷拜年的人越来越多了,随本家大叔和大哥拜年的任务也快结束了。我的手脚冻得麻木了,穿着空心卫生衣裤透风撒气不暖和。好在走路多,喜欢看热闹,喜欢拜年享用的糖块、花生等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也算是一种过年的快乐,增加了一点点抗冻的毅力。
本家大叔和大哥我们在村里大队处分开了,又随大哥去了几家忘了的近邻拜了年,才回到了家中。回家后,看到家的地上全部是吃得糖纸、花生皮、瓜子皮厚厚的一层,“大金鹿”和“大前门”烟,让来拜年这些人抽的烟雾缭绕,熏得都睁不开眼,看到父母亲依然高兴地招待拜年来的宗族亲人和左邻右舍。天亮时分,本家的大娘和婶子们都来给父母亲拜年,这样的亲情留存小时候的记忆里。
父母亲看八点多了,拜年的大流已经过去了,母亲让我在家看着上香。父亲穿着黑色“列宁式”双排扣布面大麾,领子是黑棕黄色狗皮毛领,头戴狗皮毛棉帽子,脚穿大头鞋,郑重其事去给年长者或左邻右舍去拜年了。
因父亲是生产队长,还要到全生产队的社员家里去看看。父亲喜欢喝酒,大半个村转下来,互相敬酒,把父亲也喝得招架不住了,中午回家时,饭也不吃就去睡觉了。母亲看到父亲这样,总是埋怨父亲,每一年过年都不能在一起吃个团圆饭。这样的年过了好长时间,我继承了父亲喝酒的基因。以后过年时,也会陪着父亲喝酒,让忙碌了一年的父亲为之高兴。
从初二开始走亲戚拜年,父母亲身上也没有过多的亲戚走。我和大哥要走舅舅家,母亲吃完早饭,把东西准备好,有枣饽饽、蛋糕点心、酒等。大哥用“大金鹿”自行车戴着我,去五里外的中村舅舅家拜年。姥爷哥四个,排行老二,从少末见过大姥爷和姥爷,只见过姥娘。到了舅舅家,先给姥娘拜年,后带着东西去给三姥爷和四姥爷拜年。因几个姥爷都在东北做布匹生意,商号挺多,母亲也属大家闺秀。拜年后,三姥爷和四姥爷都拿取十元钱压岁钱的新票给我,这时间别提有多高兴了,再加上姥娘和舅舅给得压岁钱,有四十块钱,几乎是当时一家人大半年的收入,这些压岁钱只是先拿着没等握热时,回家就交给母亲了。
说起压岁钱,又名压“祟”钱。“祟”就是不吉利的东西,古人借这个习俗来表达来年不要有任何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年节习俗之一,是由长辈派发给晚辈的,年晚饭后长辈要将事先准备好的压岁钱分给晚辈,据说压岁钱可以压住邪祟,晚辈得到压岁钱就可以平平安安度过一岁。压岁钱在民俗文化中寓意辟邪驱鬼,保佑平安。压岁钱最初的用意是镇恶驱邪。因为人们认为小孩容易受鬼祟的侵害,所以用压岁钱压祟驱邪。长辈给晚辈派发的压岁钱中包含着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之情和真切祝福。
正月初四,我和大哥又要到十里以外的后埠栾村姑姑家去拜年,姑姑家并不富裕,听母亲说,奶奶生前接济不少姑姑一家。姑姑从我记事起就花白了头发,冬天的脸冻得和地瓜长了丁一样,一块块紫红色,穿着粗灰布大襟衣服,下身穿黑色粗布扎腿的棉裤,脚穿圆头毡鞋。姑夫头戴棉帽,一个帽耳朵搭拉下来,穿着对襟盘扣,染黑色粗布上衣,下穿带白腰棉裤,能看出来针角带出来的棉絮,脚穿朝天登条绒棉鞋,把双手插在衣袖里,目光呆滞,看到我和大哥来,顿时有了精神,话也多了起来。
姑父木讷,不善言谈,上知天文,下懂地理,无所不能,包括国家大事讲得头头是道。姑父很乐观,以十二分的热情给我们让座倒茶。每一年过年拜年走亲戚,非常喜欢去姑姑家,听姑夫讲那些历史经典的故事。姑姑看着娘家两个侄子来拜年,高兴得语无伦次,很麻利地为我们哥俩抓瓜子,糖块、地瓜糖,赶紧往我手里塞。姑姑心里面乐开了花,又问我说:“你爸妈都挺好?”我说:“都挺好。”姑姑开心爽朗地又笑了起来。
姑姑贤淑干练,对娘家侄过来拜年的确很高兴,赶紧忙活做饭,做好十个菜招待我和大哥,正月初四去姑姑家,还有姑夫的两个外甥一起去,酒也挺能喝,每年碰到一起总要比酒,姑夫的两个外甥喝多了酒,赶紧扶着自行车先走。姑夫和姑姑送走外甥,姑姑赶紧掏出了,积攒一年的五元压岁钱对我说:“侄,你姑姑给压岁钱不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美好,留在岁月的印记里。
在农村的老家,有一句民谚:“难过的日子,好过的年”,等过了正月初十,母亲又开始张罗要“换饭”了。换成玉米面兑黑面的馒头,馒头年前做好后放在缸里面,时间长了会“发碱”吃起来味道有点发酸,硬度基本和石头一样。勤俭持家的母亲总是把像白开水一样的家,艰难过得有滋有味。正月十四日,母亲从早晨起来,忙忙活活地包一顿大白菜包子,全家人又高兴吃起来。过了正月十五日,年就这样过去了,穿新衣、吃好饭、放鞭炮的幸福,我才感到由衷地喜悦和年的味道。
如今,老屋己塌,父去母老,已随着年轮而迁移,而我却怀念曾经的那时那景,怀念那年的味道,怀念那美丽的淳朴的充满幻想与憧憬的童心。然而,不管你喜不喜欢,期不期待,年年依旧。
过年的习俗源远流长,远古的人们因为防御能力低,聚在一起,燃放鞭炮,点亮灯火,是为了吓跑猛兽。野兽不敢来侵袭人们,大家成群结队,互相庆祝。后来演化成拜年的节日,人们每年的开端,都接受这样的洗礼,也正是周而复始、代代相传的拜年,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