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三天没有睡觉了,只有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睡一会儿,然后七点钟的闹钟响起,我疲惫而又烦躁地穿上衣服,洗漱,打开窗户,让清晨簌簌的凉风吹进来,把混浊的空气换出去,冲一杯咖啡,点燃一支烟。内心如挣扎着的一团乱麻,永远无法静下来,只拥有落日的黄昏那空灵的感觉符合我的气场。自杀的两次,都是在这个时间。
活着,已经不是我的目的。死亡,才是我的归宿。“世界是我的表象。”我爱这句话。叔本华是我最喜欢的作家、哲学家。可是,他只告诉我世界是什么样的,没告诉我该如何生存。于是,我发现了尼采。他告诉我,人应该超越自我。所以,别人都知道我是一个性格怪癖的成功人士,因为我成功,性格怪癖这一点就被大多数人所原谅,只有我最亲近的人才无法忍受我的狂躁,我的自我。被我伤害的,被我伤害最深的人,就是我最亲的人。没有办法,如果世界上有答案,如果我能知道是为什么,我愿放弃我所拥有的全部。
最让我担心的是别人的眼光,怕别人发现我的秘密。我刻意隐藏,躲避,尽量像一个正常人生活。我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晚上不睡觉,眼睛会充满血丝,非常吓人。怕第二天到了单位吓到同事,我怕极了,红色的眼睛,镜子里面的我,活像一个鬼。
凌晨四点我还睁着眼睛,一直在屋里走来走去。五分钟照一次镜子,看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还充满血丝。幸运的是,每次天快亮的时候,眼睛都会慢慢恢复正常。然后打个盹,就该起床了。
醒来打开窗,冲一杯咖啡,点燃一支烟。慢慢恢复复杂的心情和内心的焦灼。
在办公室,一大堆文件等着我批阅。我做到总经理这个职位,依靠着我因为极少的睡眠所省下的时间,这段时间用来工作,把我所有的竞争对手都打败了,想想真是可笑,我只想睡一个好觉。
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我靠在椅子上快要睡着了。小王进来:“李总,这是这次活动的策划书,您看看。”被叫醒了,我突然感到狂躁,小王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我却觉得他是在我耳边说话,刺耳又难听,声音大到像是打雷。“滚!滚出去!”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像一只野兽的吼叫。他出去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然后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回忆中,我能得到片刻的休息和安慰。
小学四年级,我唯一的朋友离开了。回忆短暂的童年,这件事可能是造成我现在这样子的根源。
早自习,后面同一个小组的同学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而我内心异常狂躁,他们似乎还谈到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想和我一起玩儿,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他们的声音像是通过扩音器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转过身,朝他们声嘶力竭地大喊:“别吵了!安静点!”。看到他们恐惧的表情,我同样感到害怕。现在回想起来,知道自己当时是犯病了。我自己也很绝望。
她叫黄媛,我小学最好的朋友,但是在四年级的时候,离开了我,离开了我们。老师组织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下午最后一个活动,我和黄媛一起去了旧书区。她说:“旧书的样子看起来就很有用。那些新书太新了,包装让它们显得徒有虚表。你挺丑的,所以你肯定是一个好人。”这句话我深以为然,包括她说的那句“你挺丑的”。当时我说话还不会用成语,“徒有虚表”我默默记住了。结束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被粗心的老师留在了图书馆。整个学校只有我们两个人,并且出不去。我们两个人在图书馆呆了整晚,那晚我吻了她。第二天才被开门的保安发现。
从那以后,我便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她来我家吃饭,我也会去她家吃饭,并且双方父母都认识。我甚至想,以后会娶她做妻子。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但是四年级的某一天,她出了车祸,永远离开了。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般劈在了我的头上,我感到我的神经像皮筋承受不住拉力一根根崩断。
从那以后,我经常失眠。想她,疯了一般想她。在无数个梦里,我祈求能够见她一面。好多年过去了,她的面容在我脑海里一天天模糊下去,越想她,越模糊。手中的沙,握不住全部,但留下来的,不会丢。她是我每一滴血液中的毒素。
“李总,这是今天来面试的,小黄,这是李总。”人事部小赵打断了我的回忆。
“行了,你先出去吧。”
“小黄,你先介绍一下自己。”
“李总你好,我叫黄渊”
当我介绍自己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李总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看了我一眼。
大学刚毕业,很多同学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我的第一次面试成功了,首战告捷。接下来就是好好工作,争取拿到更高的工资。
我就跟刚上大学的大一学生一样,青涩,敬畏,认真对待着我的工作。公司里老员工就像当初大二,大三的老油条,坦然,无所畏惧。他们经常让我跑腿,我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去。唯独李总好像对我很照顾。偶尔出差会带上我,一些大的项目也会让我参加,说要锻炼我。时间久了,就熟悉了。
李总有时会邀请我去他家,他自己做饭。聊一些有的没的。因此我更深地了解了李总。他给我讲了小学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车祸离开了,和我名字同音。我突然想起来当初面试的时候,那久别重逢的眼神。
他说,自己经常失眠,眼睛里都是血丝。“那你不需要睡觉?那岂不是可以做很多事?真羡慕你。”听到我这么说,他只是笑了笑。
聊到没有话题可聊了,他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我心里一阵反感,但没有表现发作,只是把手抽了出来,不太明白李总是什么意思。但我回想起来他的表情和状态,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李总是一个很怪的人,有时很开朗,对下属也很照顾,有时很暴躁,突然就发火了,尤其是早上。会因为一句话就大发雷霆,那表情仿佛在说,再靠近我就杀了你!谁也摸不透他,只有我知道,他精神上受过创伤,应该去看一看心理医生的。我和他提过,但他拒绝了。
“我自己也知道,可是去看医生挺可怕的,不想要这样的结果,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是模棱两可好一些。我在学生时代是班里的差等生,觉得自己应该考不好,但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内心里觉得没问题,题目都答上来了,没理由拿低分。但分数下来,依然是不及格。这能怪谁呢?怪自己,这要怪自己。”
李总就这样拒绝了看医生,我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去看医生好一些,“结果”总是如期而至,你最好做好准备。
我们营销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给其他商户和公司提供“点子”,想办法把某个商品推销出去,让消费者容易接受,购买。H市一个创业公司,需要我们做一个活动策划,李总和我到H市出差。忙活了一天,晚上去饭店吃饭,喝了一些酒。酒足饭饱之后东道主马总拍着李总的肩膀,贴着脸问:“兄弟招待不周,请二位洗桑拿,可赏脸?”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我俩都佯装喝醉了:“马总,今儿是不行了,今儿太累了,又喝了这么多,改天再去吧,啊,改天。”
马总一脸惋惜,说:“好吧,听你的,改天就改天。”
我和李总就被带到附近的宾馆,开了个标间,住下了。
洗完澡,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电视,李总过来坐到了我的床上,手放到我的胳膊上,我不明就里,没有说话。然后他又把手放到了我的裆部,我推开他的手,一下子坐起来,愤怒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下了,一夜无话。活动办完,回到公司。我递交了辞呈。面试报社,一年之后,当上了主编。辞职以后,再没有见过他。
黄渊辞职以后,我的生活再次陷入黑暗,继续失眠。凌晨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对不起。吓到你了。你其实不必走。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但是我发现,短信没有发出去。我已经进了他的黑名单。无所谓了,这个世界有什么意思呢。世界只不过是我的表象。放弃吧,该回到属于我的黑暗世界,永远的世界。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都靠安眠药,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这次我喝了一整瓶。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我灵魂的安歇。我不再暴躁,不再悲伤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发现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原来是我预约的心理医生发现了我。由于不喜欢心理咨询室的氛围,我要求在自己家进行。结果忘了有这么一件事。
早上七点钟,我看着窗外。初生的太阳,一团火球缓缓上升。一片明亮,很温暖。窗边的仙人球一动不动。护士看我醒来,询问我感觉怎么样,光亮不亮,要不要拉上窗帘。
“开着吧,谢谢。你真漂亮。”我说。
你曾是我的好朋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