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整,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响起了刺耳的铃声。
周种不情愿地从暖和的被窝里伸出手来按掉闹钟的开关。突然,他猛地坐了起来。他用双手捂住脸,捂了一会儿之后又上下揉搓了一番,等他的体温降到了他作为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才开始跳下床迅速地穿衣服。
周种换好衣服后走出卧室,看到妈妈像平时一样在厨房准备早餐。
“妈妈,今天吃什么?”周种边问边揉着眼睛往厕所移动。
“面条。”毛春丽头也不抬的回答他,“你别磨叽了,小心迟到。”叮嘱也没变。
“放心吧,来得及。”周种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周种的瞌睡虫是在他洗漱完毕后离开的。他走到厨房,帮毛春丽把作料碗准备好,又到厨房的另一边去,洗了两双搁在水槽旁的筷子筒里的木筷子。小面在五分钟后被毛春丽端上了餐桌,周种坐到毛春丽对面去,两人开始用餐。
“你今天干些什么?”周种问毛春丽。
“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就去跟你王叔叔跳舞。”毛春丽回答,“银行通知你去签合同了吗?”
“没有,估计就这两天了吧。你别急,房子又不会跑。”周种说。
“我就问一下。”毛春丽说。
吃完早饭后,周种洗了碗和锅就出门了。
走到小区楼下,周种叹了一口气。叹出来的热气和冬日里的冷空气相遇,凝结成了一团水气。C市的冬天,一般来说是不会下雪的,但也冷的够呛,足以让C市的居民们在清晨里止不住地打哆嗦。周种想起了20年前的那个早晨和清山。20年前的早晨C市意外的迎来了一场雪,那个时候周种在读高中二年级。那天早上寝室的灯还没有开,清山把周种叫起来,喜出望外的告诉他外面下雪了。真巧,今天跟那天一样,也是1月21号。清山现在怎么样了?听说跟他单位同事结婚了,还有了两个孩子。哈,真是稀奇。
早晨八点的地铁一如既往的拥挤,周种喜欢站在地铁门边(他已经放弃抢座了),倒不是为了好下车,毕竟他的路途还遥远。在上班的路上周种会听音乐,他最喜欢的乐队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火遍全球的后街男孩,这是他和清山都喜欢的一个乐队,也是他们高中时期最火的一支乐队。他高中时最喜欢的一首歌是Celine Dion的《My Heart Will Go On》和后街男孩的《Nobody Else》。他就是因为以为Celine Dion是法国人,填志愿的时候才会选法语这个专业,可他去了法国以后,他的法国同学却告诉他Celine Dion是意大利人。他现在也会听后街男孩的歌,可他最常听的已经变成了《Show me the meaning of being lonely》。这是他每天在地铁上第一首播放的歌。
欧行法语培训机构坐落在C市中唯一一所985工程的大学里,C大,周种就是欧行的法语教师兼招生办负责人。C大修在C市的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周种下了地铁还要坐一趟公交车上山。下车以后周种倒吸一口凉气,山上确实比市区要冷得多,不过还好欧行里面是有暖气的,上班时间不用担心会冷。这个时间学校已经放了寒假,除了住在附近的人会到大学里来散散步遛遛狗,学校里活动的就只有各个语言培训机构的老师和学生们。C大里还有一个德语培训机构叫“德育”,是欧行的子公司。C大校内的语言培训机构都是德国、法国等国的大使馆授权创办的,相当于是大使馆的官方培训机构,在众多语言培训机构中很有权威。
周种到的时候欧行已经开门了。欧行的每个老师都有一把大门的钥匙,谁先到谁就开门。周种往办公室的方向走,拿上了杯子准备去休息室接点水。整个欧行只有休息室里有饮水机,但欧行地方不大,休息室离各个办公室都很近。
“Bonjour!(你好)”乐花也在休息室喝水,看到周种后热情地向他招手。乐花是欧行新聘的女老师,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二个星期。
“Bonjour。”周种友善的微笑着,周种也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只是在情感表达上不会像乐花这么强烈。
“Matthieu你今天来这么早啊。”乐花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捧着杯子喝热水。Matthieu是周种的法语名,这个名字周种从大学入学开始用到现在,没有改过。
“上个星期迟到四次,扣掉了200块钱,我妈快被我气死了,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开始催我动作搞快点。”周种站在饮水机边儿上,把接好水的杯子往嘴边儿送。
“可能我在欧行再上几年班儿,人变圆滑点儿,也会像你这样。”乐花说。
“今天早上又是你开的门儿吧?”周种问乐花。
“嗯!”乐花笑着点点头。乐花笑得很暖,她笑起来会给人一种很单纯的感觉,乐花觉得这是她的优势。
“傻不傻啊。”周种调侃道。乐花也不说什么,只是笑。乐花很喜欢周种,她觉得周种身上有一种超脱凡尘的仙气儿。
乐花跟周种是校友,他们都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的,所以看对方都格外亲切。乐花和周种都是大学毕业后去法国留学了两年,之后回了C市工作,她和周种都是本地人。乐花是去年夏天才毕业回国的,回国后是姐夫介绍她来这里工作的,乐花的姐夫是“德育”的德语老师,跟欧行的领导关系很好,听说欧行要招法语老师,就向领导推荐了乐花。领导一听乐花的条件,感觉还不错,就把乐花叫过来面试,乐花脑袋瓜转得快,人又聪明,面试很容易就通过了,领导让她寒假的时候直接来上班。乐花以为,自己算不上是走后门的,不过人生在世,小聪明能耍就尽量耍。
“诶?怎么都在这儿堆着?”纱门走了过来,“噢,Matthieu今天来这么早啊!”
“是啊,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是吧!”周种打趣的回应道。乐花在一旁喝着水,不说话也不笑。
“你今天也有课吗?”乐花看向纱门。
“今儿个没有。”纱门回答。纱门也是负责招生的老师,就算没课也要来。
“真好,我今天要上一整天呢。”周种说。
“你帮谁上啊?”纱门问。周种和纱门因为是负责行政的老师,所以不会给他们安排固定的课时,他们作为候补老师存在,哪个老师有事不能来上课他们就帮忙代课。
“Sophie不是回法国了嘛,我帮他们那个班上。”周种说。
“我回办公室了,再过10分钟要上课了,我得准备一下。”乐花端着杯子起身。
“你很紧张吗?”纱门问她。
“会的会的,新人都是这样,很正常。”周种说道。乐花也不回答,冲他们笑了笑就走了。
C大附近没什么餐饮店,寒假期间食堂又关了,要吃饭只有下山去吃,所以中午的时候欧行的老师和学生都会点外卖,等到正午12点钟大家都下课了,欧行的前台上就会堆满外卖。
吃完外卖后,有的学生会回教室玩手机,有嫌教室里暖气开得太大的会在稍微没这么闷热的休息室坐一坐,老师们都在办公室里午休,到下午一点半又继续上课。乐花不喜欢开暖气的闷热,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她饭后会到欧行大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用kindle看书。周种喜欢在办公室看游戏视频,周种是个星际迷。纱门会在办公室趴着睡一会儿。
寒假班是下午四点下课,这也是老师们下班的时候。每次一到四点,欧行就会热闹起来,老师和学生们都收拾东西离开,互相说着“Au revoir”(再见),一阵热闹后,就是长时间的冷清了。在欧行每天早上开门的人基本上不一样,但锁门的一定是周种和纱门,因为他们是负责欧行行政的老师。
乐花站在旁边看着周种和纱门锁门。欧行的大门是双开的,但锁门机制不会像其他店里的双开门一样套个皮锁就完事儿。他们会在欧行的大门把手上面架一条铁块,再用金属链条做的锁链缠绕在铁条和大门把手上。等到周种和纱门锁好门,他们仨就嘻嘻哈哈的往C大外面走。乐花觉得和他们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都在北京生活过好几年,有很多共同话题。纱门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北京语言大学读的,毕业后在北京待了六年,在一家翻译公司当翻译,但北京工作压力太大了,她不想这样生活,最终还是坚持不住,辞职回了C市,今年是她在欧行工作的第三年。
为了保证每天健康的运动量,乐花通常会在下班后走下山去坐地铁。一开始只有乐花愿意走下去,后来乐花向周种讲述了自己的“健康论”,周种也跟着乐花一起走下山去了。C大门口的公交站有直达纱门家的公交车,纱门会直接在校门口坐车。三人在学校大门口兵分两路,踏上了回家的远途。
“你高中读的文科还是理科啊?”周种想起了今天中午吃饭时乐花提到过的蚯蚓同性繁殖。周种和乐花会在下班的路上聊天,周种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他们住一个社区,周种只比乐花多坐一个站。
“理科。”乐花回答。
“那你生物好不好?”周种问她,
“不太好,我高考最差的一门就是生物。”乐花说着摇了摇头。
“我读中学那会儿特别喜欢生物,但是数学和物理太差了,考得跟屎一样。”周种说。
“哈哈哈,所以你选的文科啊?”乐花问。
“对啊。你猜我高考数学考了多少分!”
“及格了吗?”
“没有!我这辈子都记得,考得跟屎一样,只有75分!”周种说着自己都笑了。
“哇,那你其他的得考得多好才能上北外啊!”乐花有些吃惊。
“是啊,当时看到成绩的时候我都觉得好险啊!”
“我记得我当时小综合基本上满分,但是语文刚刚及格。”乐花说,“我真的觉得语文让人崩溃。”
“我高中那会儿历史特别好,考试基本上都是满分。”
“这么厉害啊!我记得我中考的时候历史刚刚及格,政治没及格,我还补考了呢。从此以后就下定决心读理科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坐地铁回了家,到了歇子街乐花下车了,周种坐到下一个站。
周种回到家时毛春丽还没回来,估计还在跟王建国跳舞。周种把饭菜热上一个人吃了起来,一般这个时候王叔叔都会留妈妈吃饭的,两人相处很合拍。不过他搞不懂为什么两人不一起过日子,妈妈是在顾虑他吗?
吃完饭后周种启动了外星人,准备打星际。
打到九点钟的时候毛春丽回来了,周种盘盘皆赢。毛春丽催周种赶紧洗澡睡觉,明天不能迟到,又问周种银行来电话没,周种说没有,关了电脑,准备去洗澡了。
洗完澡后看到纱门给他发的微信,说家里有点事要请假,让周种帮她打卡。纱门会在每月的6号、16号或者26号请假,每次周种问她去干什么了,她都不愿意说,周种是个明白人,也不会多问。
十点半的时候周种已经睡在床上了,他再次想起了清山。每天他都会有两次想起清山,一次是在他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次是在他入睡之前。这两个时间点都是在他大脑处于一个放空状态的时候,清山总是会从他的大脑深处冒出来,带着爱情与肉欲,拨动着他平静的心。
他害怕他对清山的爱,却始终难以忘怀。他关了灯,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一天,就这样圆满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