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圣地 松月人 2016-12-25
二年前,您无声无息地走了,学生及亲人们都没能赶上为您送行。还是老天有眼,北京下起了当年的第一场大雪,以洁雪为您铺路。我这个不合格曾被您开除的学生,蜀地闻讯,虽知生死无常,仍忍不住悲袭心头,为时时涌起的报恩之念未能少许实现而痛心;虽常常于佛前自誓忏悔,但为在您生前一直未能对于您当面深切悔过而懊悔;更为未能赶上为您老人家送行而遗憾。
您无声地走是您的悲愿。您无息的来更是您的悲愿。我坚信您一定来了。您那肯丢下我们这些难以教化的学生不管!您那能放下工作到三百岁也做不完的译传正法的重任!虽然为引领众生,您也发愿上升兜率天,其实您肯定会转生再来!我相信,我已经见过您了。不是吗?您怎可能舍弃我等不合格而真实发心的学生呢?
二年来,尊重您老的无声,我等无知的学生也都没有像世俗那样声张。但这并不表明,我们遗忘了您老。在我们心中,开启清流的您,如同清流一样永滋心田。您,为法忘躯,大无畏护持清纯佛法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们,奖导我等走向正本清源的菩提大道。今天,我等在中土南阳成立了大唐三藏玄奘佛学研究所。为立起如来智慧的灯塔,为利益天下有缘的众生,我们创办了“Fomake—清流源”网站。在“先贤道迹”的栏目中,我沉默不住了,怎能忘怀人生正道的引路人?怎敢私藏开启幸福之门的钥匙?岂能独占通向清流源之要道!岂有知遇先贤不与同道引见之理!
记得初见您老,是1989年初秋,由当年三时学会韩公清净居士的侍者董绍明老先生引见。那时,您刚从第二次闭关出来,自知已能会意奘师法脉微妙心传。隐没千年的慈氏学,通过几代人的前仆后继,终由您老历半个多世纪,依止汉藏两部大藏经对照披读,精勤闻思修修学得以续承。法喜充满不自觉地渗透在您的音容笑貌间:银发根根雪白,慈面处处透亮,身若泰山凝定,语似梵音乐闻,悲如大地欲摄群生,慧若利剑能破重障。当时的我一无所知,什么也没听懂,但仰慕之情油然而生,为您的气质、精神、学识、修养而倾倒。在我孜孜探寻的人生路上看见了希望。我遂放弃了在读的南京大学天体物理学博士学位,来到北京追随您老,寻找人生应当之路。
再见您老,您教导说,人生唯一应当之路即是学佛。而学佛即是跟佛陀学,而非其它任何人。应当真实地皈依三宝,依止圣教正理决择人生之路。而眼下最方便最快捷方式的路是先学藏文,然后汉藏两部大藏对读,方易把握如来真实义,方能如法修行。而我当时难以听进去。我是从气功特异功能冲破现代科学的禁锢而重新思考人生、探寻人生宇宙真理的。已历参儒学、道学,佛教的禅宗、净土,自以为修行非同学问,当泯灭思惟,有多神奇。如何可能一下接受您所倡导的平淡无奇似做学问的修学门径呢?虽敬重您老,但心难趣入,未能依教奉行。两年中,虽常亲近而无多收益。其间遍参全国各地诸山大德:听禅法于贾题韬老居士,受密教于清定上师,学教理参访过遍能、本光、宽霖等诸位大和尚,修净土依印光大和尚、黄念祖居士所开示。然我业障深重,慧浅福薄,粗重烦恼未现前时,自觉通达无碍,沾沾自喜。待烦恼现前,无毫厘对治。这才回头,那已是1991年的秋天,恳请您老教诲,您老欣然摄受。于是就在您家开始了慈氏学的双周座谈,依您新译安慧《唯识三十论》为主题展开。最初参加的有:卢浔、周贵华、祁世泽、尚国衡、董绍明、张景刚等。
两年后,因缘成熟由您倡导,我们在北京创立了慈氏学开发中心。改双周座谈为双周讲座。记得第一次开讲是1993年9月5号,在法华寺幼儿园。您,寿过八旬,坐在大班教室老师的小凳上,开讲《摄大乘论》。我们就像孩子一样挤坐在小方凳上聆听。有人说,那就是我们慈氏学的幼儿班。一时常来听课的有:程恭让、周贵华、于晓非、常禅、卢浔、祁世泽、何琳、正刚、尚国衡、秦玉革、王晓元、李平、熊传枝、宗性、广福、栗强、田长桂、林森等。
有一次,您把我叫到跟前严厉地说:“如果你不能认真披读原典、如法精勤修学、领会如来真实义,妄袭谬见,以迷情弘扬过失,固有真挚热情筹创中心(慈氏学开发中心)事业,当立即停办。吾宁可法灭不忍法坏。法灭,缘熟可再新起。法坏,即破坏了这个法脉,实难再起。你即成了千古罪人。”当时您谈起了慈氏学法脉的传承及其承传之不易。您讲到,慈氏学主要是依止慈氏菩萨所说的一部大论及五个颂子而立。这部大论即指《瑜伽师地论》,是佛灭度九百岁,慈氏菩萨为了利益末世的众生,如法接引释迦遗法植福皈依弟子,应圣无着菩萨求请,下到人间宣说的。而唐玄奘大师九死一生赴印取法,就是专为求取这部大论。待玄奘大师译完大论,流布华夏,印度大乘佛法真实义方全部移植东土。慈氏学法脉,由慈氏→无着→世亲→陈那→护法→戒贤→玄奘而传之东土。有说于东土,此法脉由玄奘→窥基→慧沼→智周而隐没;有说传至一代即灭;有说法随人亡。玄奘大师译传东土,由于中国文化巨人强大的偏见,难以接受印度清纯佛法的熏习。亦即中国文化巨人的思惟空间中,根本就没有清纯佛法的维度。是故奘师法脉(慈氏学法脉)只能法随人亡。由是慈氏学法脉于中华大地隐没了一千三百年之久。19世纪末,杨仁山居士从日本重新取回有关慈氏学的经论及奘师门下的记录,创办金陵刻经处。随后有欧阳竟无居士于南京创办支那内学院,有韩清净居士于北京创办三时学会,掀起了研习慈氏学一系的法相唯识学的新风气。您老30年代就读北京大学哲学系,曾随从导师汤用彤教授亲近过欧阳大师。北大学习期间,常往三时学会听取韩公清净居士的开示。就读研究生即专心致力于法相唯识学研习。特别是八年抗战时期,您避难于北京乡下,开始自学藏文并专门研习原典。也就是您说的第一次闭关。而后您老愿心坚固,密行修学一直都未停止过。文化大革命期间,仍能专心修学如常。文革一结束,您就因病退休,开始了一生中第二次闭关修学,长达十二年。您承认自己不算聪明,但老实、认真、勤奋、专一,历经半个多世纪的不懈追寻,严格地依止圣教,正闻思修,终于在年近八旬,方于印度清纯佛法有所领悟,特别是在前贤多所忽视的三性学上有所悟入。此时方才会意奘师法脉的微妙心传,隐没一千三百年之久的奘师法脉方得续承。由是方知前贤的功德、过失,方能领会奘师法脉承传的真实不易。
听罢您老所谈,我不由得毛骨耸然,不敢再妄意行事,以我的无知而坏大事。自此每天必须先披读至少一卷原典,尽量安住正念,方可出去办事。从此慈氏学开发中心工作的每一个成员,无论是请来做饭或清洁卫生的,您老悲心平等,苦口婆心地引导他们学习慈氏学,要求他们披读原典正闻熏习,修学慈氏学正见。逐步在慈氏学开发中心形成了一种良好的正法熏习氛围。这样没过多久,我因为影印一本有关佛教心理学方面的书,与中心有缘的人结缘,而您认为那是相似佛法,作为中心负责人不可故意传布。您找我谈话,我认错态度不好,或者说内心里根本就没认错。您为了维护圣道清流,不顾一切就开除了我的职务,责令我专心修学。当时我很有怨气,也让您老生气了。后来正是在您老如是棒喝加持下,我只读原典,深入经藏,当于圣道清流有少许相应时,才真正地发现自己的过失,懊悔惭愧无以言表。忽然觉得您老悲雨慧光一直沐育着我。是您老救了我的慧命!不敢想象,今生若未能遇见您老,我此生将是怎样?若没有您老这般唯法是依法不容情的悲雨慧光沐育,我这贫瘠的识田,如何能生起慧命之芽!感激、感恩又岂是言说能够表达!惟有真实发菩提心,惟有担当起护持圣道清流之重任,方可报答于万一!
随着修学的深入,越来越能体会到您老悲雨慧光的广大厚重。1995年秋天,因故我提交了学习和工作总结报告后就离开了中心,也就离开了您身边。
从您老的教诲中,我受益最大有三点:其一、真实体会到什么叫“只读原典”。其二、真实体会到何谓“真如不可思议”。其三、真实体会到“常一不变独立存在根本没有,连一点影子都没有”是何句义。而同您老共住的生命实践,收益更丰,令我学有长进而不敢骄慢,令我事有所成而无成就感。若非您老眼捷手快,悲心深重,以非常手段破斥我的恶执、骄慢,如我这般清狂之人今生可能就无救了。纵能学富五车、业大欺王,也只是学问与我见并肩,事业与我慢齐飞而已。
而后几年,我游学各地以至出家,未能身亲近您老,但觉得心更近了。1999年玄奘学术研讨会上,又听见了您老护法的独白(是由后来一直亲近您的吕新国居士代宣的)。大音独鸣,几乎震聋了所有与会者。初闻,我也惊呆了,您老竟在批评玄奘大师!回过来依法如理思惟:这不正是您老大智大悲大雄的彻底体现么!惟有奘师法脉真实承传者能为、敢为、应为!承传的应该是精神、慧命!执着、奴性是不该承传的!虽然真实学佛者,皆知法乃假立,真离言诠,一切唯识所现。可实践上处处执境为实,未能于能缘心上作功夫。您老大智若愚、大悲心切、大雄无畏,以行动击醒梦中人,以一切护持正慧命!悲哉!妙哉!文殊菩萨曾持剑杀佛,禅宗祖师常呵佛骂祖,诸有疑惑者,何故不疑?而独疑此!智者当思!
您老,为了引导我等亲见佛陀,披读原典;不怕多招外怨,力扫挡在佛陀面前慧能、宗喀巴等大师。您老,为了破斥我等于先贤因崇敬而起执着,令能直承慧命;不怕多招内怨而批玄奘大师。我想玄奘大师于兜率内院一定会会心微笑。我等不合格的学生,拼命护持玄奘大师,我想您老也一定会会心微笑。
有学者说您老是行者,因为您不是以他们的规范做学问的人;有行者说您老是学者,因为您也不是以他们的方式修行的人。而您究竟何人?既然一切唯识所现,那在我等识田中逐步显现的您,就是一千三百年来真正承传慈氏学法脉续佛真慧命者;是二十世纪真实护法者;是慈氏菩萨于末世所遣的使者;是地藏菩萨的内眷属。虽然您示现的那么平凡无奇,自谓在资粮位修学。然而,若非大菩萨乘愿再来,如何能于此末世担当起承传正法的重任!
您走了,但留下的已经开启的慈氏学潺潺清流,仍在清华朗润着一颗颗烦燥不安的心田。我们相信,在新世纪中已经开启的泓泓清流交汇贯通将遍布整个大地。
2005年述于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