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灿然,明艳柔美。在秦淮河畔,却似乎有着别样气质的沉静与傲骨。
徽式建筑里悬挂的玫红飘纱,也许是丝绦的淡薄染就,没有了妖冶之魄,反倒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视觉惊艳。过一方小小天井,就是媚香楼了。天井的墙面四围爬满了地锦叶,即使在这农历八月末的正秋时节,也青翠不减。阁楼处是紧闭的菱花窗扉,仿佛在你一抬眼的仰视间,随时可能听得“吱呀”一声响,花窗被一明媚女子轻启推开,她起袖遮手望,阳光撒满天井,叶绿盈窗的画面里,瞥见一湾柔情似水、倩笑娇靥的桃红嫣然。
经岁月涤荡的历史画卷,或许已稍稍泛黄。然而心目中她的容颜,却从不曾褪色。那时,她风姿绝代,慧俊婉转,因其纤小玲珑的身姿,时人誉之“香扇坠”。她第一次见到侯方域时,说的是一见钟情,怕还是先闻其名,终慕的复社才俊、文采风流!但这已足够她倾心相许。
封建时代的士子,有他的不得已,有他的际遇追求,有他的经纬抱负。可香君亦自非沉湎于你侬我侬的短浅女子,就像粤剧《李香君》中她的规劝情郎唱词——“君当展翅大鹏冲霄汉,莫恋柔情作寒鸟恋林丘”。毕竟,得一真心人永伴红颜,哪有女子不满心欢喜的?
身在风尘里,虽满腹诗书、精擅琴棋书画,俗世之人却是不屑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不过是烟花女子求生存、安身立命的手法,是来客偶然闲情逸致的调笑附庸罢了。或许是诗书文章的长期浸淫,或许也有些在意世俗的鄙夷罢,秦淮河畔媚香楼里的这个女子,有她的见识和傲气,甚至要不输于世间男子。
在得知百万妆奁缠头,乃是非之人所赠,随即摘珠翠脱绮罗,情愿甘心素守裙布钗荆;在国事不堪、朝宗危难间,也能桃叶渡头忍心送他远去,自己洗尽铅华闭门谢客;在被奸人逼得做妾之时,坚决不从,不惜撞得一死,血溅染就桃花扇。
可这世上最难的,就是识见人面后的知心罢。李香君,这样一个明慧的女子,也逃不出此语,她也未能看透所爱慕之人的底色究竟?
明清更迭,他曾去应了清朝的举,后也曾不甘寂寞,为清廷出谋划策。或许,他有他的不得已,有他的际遇追求,有他的经纬抱负,觉得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有一说法,以至于连她的骨气也被蔑了去,她却未能与他绝决,她终究成了个已嫁作的“他人妇”。她曾随他渡江北上归故里,却也不得隐瞒曾经过往,即使是卖艺不卖身,也是她心底抹不去的自卑。曾经风尘烟花里,她心比天高傲视凡俗,身在深宅大院中,歧视眼色终致她郁郁寡欢久病而死。可,这岂能是李香君?!
明末之乱,她躲进栖霞山与卞玉京相伴之时,应终不再见他。她岂能与贰臣为伍共眠?宁可青灯古佛,自守清白。
她遇到的是爱情吗?她用尽一生来自我催眠的真爱,或许,于她所钟意的士子而言,不过是一段“红袖添香”的风雅之事罢了。飘萍之人,登堂入室岂易事?秦淮八艳中,又岂止李香君,你再看那董白柳如是,亦终是薄命落花飞絮。
唱彻《桃花扇》,伊人气节风骨在。如今栖霞山巅桃花涧,桃花依旧春笑靥,佳人永诀!
二零一七年八月廿六
【20171015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