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可以写的这样淡远,骨子里却渗出悲凉。看惯了中国传统大团圆式的结尾,再读《边城》,总有一种如梦似幻的凄寒。
翠翠在等,他还会回来吗?沈从文说:"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可"明天"又是哪天呢?结尾飘飘荡荡给人以无根之感。透过书页,我看到翠翠坐在岸边,隔着淡淡的雾气,向岸的另一边眺望,她所有的希冀似乎都寄托在了这一条河、一只船上。这也许是我永远琢磨不透的故事。
沈从文在论及《边城》时说"一切充满了善,然而到处是不凑巧,既然是不凑巧,因之素朴的善终难免产生悲剧。"是的,《边城》中处处洋溢着田园牧歌式的善意和美感,流动的河水质朴的人情,淡淡的月色,各色的湘西风景习俗细致而独到。但同样的,文中也有种种不凑巧,大老的死亡,祖父的去世。作者用"悲剧"一词又是否暗示了故事的结局呢?我宁愿相信二老会回来,因为我不喜欢这种淡淡的悲凉之感,尽管这个结尾再合适不过。
可我明显感觉得到《边城》悲凉之感和其它传统悲剧悲凉之感所不同的地方。北盘江写"中国传统悲剧大多是恶人交构其间。如被王国维推崇的,世界之大悲剧的《窦娥冤》,《赵氏孤儿》就是如此。总要有一个制造悲剧的恶人。"而在《边城》中,制造悲剧的东西似乎不存在,一切都美的让人目不暇接,没有旧地主,没有军阀,甚至战争也未波及这小小的古城。古城像极了被时间遗忘的世界,安静,平和。如此民风淳朴,安分乐生的小城,悲剧却也在上演。这种悲剧给我的冲击是和《窦娥冤》所不同的。看到"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心中便燃起一把火,我痛恨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官吏,还有张驴儿的可恶。这种恨是能找到源头的。但读到《边城》中那淡淡的结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唯有使人软软的心疼,你不会去恨,你也没有恨的理由,你只会一次次的发问,"怎么会这样?"同心本应连理枝,佳人本该成双对,他亲手构建了美到极致的《边城》,又为何将其拆解,熔铸为朦朦胧胧的冷凄? 我忽然觉得沈从文老先生有些"面目可憎"了。
水!《边城》之所以美得让人无所适从,多半是水的缘故。若将《边城》从水的环境中抽离出来,风俗的质朴便没了底气,性情的美也没有了表现力。然而水是流动的,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美好被一点点解构、侵蚀,这是《边城》冷凄所在。汪曾祺说,《边城》是一部怀旧的作品。诚然,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看到国家分崩离析的沈从文心中定是愤懑的,这似乎也注定了《边城》淡淡的悲凉。陶渊明构建了桃花源,最后也不是找不到吗?尽管渔人"处处志之",他还是"遂迷,不复得路"。动荡的年代,总会滋生出对美好的希冀,然而滚烫的现实总会将希冀扼死在萌芽,引人痛婉和悲悯。
行文至此,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作者的深意,他说:"《边城》所要表现的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那悖乎人性,我们不能掌控的又是什么呢?大概是命,天意一类的东西。大团圆似的结局总是让人感到一种苦难过后的安慰,挫折过后的圆满。而这种安慰和圆满,恰恰是命,天意一类的东西给予的。人们向往这种安慰和圆满,所以敬仰命运,或者是天意的力量,凡事都养成听天由命的惰性,否及泰来的幻想,失去了反抗和奋起力争的意识。《边城》撕碎圆满的缘由大致在此。
但为了撕碎圆满,"明天会回来!"是否又是画蛇添足?沈从文在悲痛背后寄予了希望,这也未尝不可。
机电工程学院 张奥翔 15753922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