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刚过,北方的春天似乎也在悄然而至,冰雪开始偷偷的融化。今年的春节来的特别晚,不过眼看着也快到了阖家团聚、走亲访友的时候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年味儿越来越淡了,甚至说不上年味儿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小时候觉得年味儿是满大院儿的鞭炮味儿、是贴春联的浆糊味儿、是腾腾冒着热气的肉香味儿,是除夕夜里的饺子味儿。慢慢的,年味儿没有那么丰富了,甚至只是变成了送给那些再也见不到的人的烟火味儿。是该团聚的日子了,可是我想他们了。
姥姥是个没有一丁点儿文化的老太太,可她在世的时候总是背着手走路,一起出门碰见熟人都会问:你家老太太以前是哪个单位的干部啊?其实她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而已,但姥姥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无比经典,直到现在我们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时还会说起。从小我就是个不会和人亲近的人,而姥姥在我眼里又很高冷,所以那时候她很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坚持定期去看她,开始的时候是和妈妈一起去,她俩聊天我就一直闷头坐在一边,进门问声好,出门道声再见,多了就再不说什么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姥姥对我慢慢的好了起来,我就不需要妈妈的陪伴,一个人就可以去看她,而且和她老人家聊很久很久。姥姥的汉语说不利索,我的蒙语她又听不习惯,我们俩聊天的模式就是她说蒙语我说汉语的双语无障碍沟通。高中的时候我买了条新牛仔裤,穿着去了姥姥家,聊着聊着我就说:姥姥你看,我妈新给我买的裤子。姥姥看了看那款做旧的牛仔裤说:我刚想说你来着,裤子都这么破了也不买条新的。有一年过年家里人都被我和姥姥聊天的情景逗乐了。那天在二舅家,我和姥姥早早吃完回她卧室聊天,等大家都吃差不多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我盘着腿像坐农家大炕一样,坐在姥姥的床上口沫横飞的讲,姥姥坐在床边的一个小板凳上,小狗趴在她脚边,她就带着一脸慈爱的听我说。在姥姥开始喜欢我后,我总是能从她那里获得好多好吃的,我第一次吃芒果和荔枝,都是她给我的。上大学的时候,我的火车是上午到家,基本吃过午饭我就会去姥姥那里。一个学期不见,姥姥一见到我就开始翻柜子,把留给我的好吃的统统掏出来塞给我。其实有时候只是一块奶酪,或者一把瓜子,可在她眼里,别人给她的东西都是好东西,都要留给我。其实姥姥还是挺贪吃的,在她做了胃切除手术后,饭量也依然不减,有时候一大家子一起吃饭,我们都吃完放下筷子了,姥姥还意犹未尽的拨弄着盘子里的肉,爸爸看见了问姥姥还要吃肉么,姥姥认真点点头的样子现在想来真的好萌。
就这样一直到2009年,那年因为H1N1肆虐,学校封校,我整个学期都没有回家。期末考试一结束我就回到家,吃完饭后跑进妈妈的卧室,刚想问妈妈我是现在去姥姥那儿还是再晚一点,妈妈就开口问我:娜娜,你看妈妈老了么?我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还没等开口,她就说:你姥姥没了。我乐了一下:妈妈你说啥呢。妈妈说:真的,十月份,你们封校,就没叫你回来。我突然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然后使劲冲她喊冲她叫,怪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见姥姥最后一面。爸爸妈妈都没劝我,任由我使劲的哭,哭了一会儿我就停下来了,泪眼婆娑地看了看妈妈——她是老了一些,是啊,妈妈,她没有妈妈了…2011年的清明节,我和舅舅们去给姥姥烧纸,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她的遗像和骨灰,虽然哭出来是人之常情,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强忍着没掉眼泪,可能是觉得从没在姥姥面前哭过,这最后一次也不要了。那天以后没多久,姥姥的骨灰就拿去撒到黄河里了,这是家里的传统,也是她的愿望。
2011年的十月份,我大学毕业三个多月,还没有工作,在不停的参加各种考试。那段时间我在考特警,而二舅又一次病重住院了。我因为忙着考试很少去看他,基本上每考完一项才去看望他一次。他那段时间已经是癌症晚期,身体很难受,导致心情也不好,跟任何人都不说话。不过他还清楚的知道我在参加考试,每次到病房里,他都会问我一句:怎么样了?然后听我跟他说一说,他就再不说话了,哄他吃东西也是扭过头去。在我最后一轮面试的第二天,二舅就离开了,而那一天晚上面试结果公布,我没有考上。心里的难过无法言说,在他被病痛折磨的最后几天里还在惦记着我,这让我心疼,也惭愧。而他的葬礼,也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那是唯一一年,我没有过生日。
二舅是家里脾气最暴躁的人,他很少笑,说话也不温柔。在哥哥姐姐们还小的时候,二舅喝完酒就会让他们靠墙站成一排挨个唱歌,他们不敢反抗都乖乖就范。据传说,我是唯一一个敢和二舅抗衡的人,听说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二舅又让他们站排,我当时闹脾气一把将面前的碗推到了二舅的面前,二舅说:这丫头脾气不小啊。从那以后,不只是我,连哥哥姐姐们也脱离苦海再也没被罚站唱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我的脾气和他很像,二舅一直很宠溺我。其实我一直觉得二舅骨子里是个温柔的人,他很热爱生活,爱养鱼养狗,爱种花花草草,很会做饭,很会开车,甚至很会装修。现在再到他家里,也都还是他装修过的老样子,只是他不在了,鱼儿和小狗也都不在了…
时间像个任性的孩子,总是自顾自的拼命往前跑,不论你哀求或呵斥,它都不肯停下来等一等;时间有时候也像个残暴的君王,不由分说地带走你身边的人,容不得你申诉、挽留,甚至告别。我偶尔会想起姥姥和二舅,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们还在,我找了男朋友带回家,姥姥就可以嘱咐他、甚至刁难他,让他知道我家的厉害,二舅也可以跟他喝点酒探探他的酒量、试试他的酒品。春节将近,对他们的思念就会更多一分,想着如果他们还在,是不是还能更热闹一点,年味儿是不是还会有姥姥身上的味道,还有二舅的烟草味儿。就这样想着他们、念着他们,也让我更加珍惜此刻,家人团聚的时光,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和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刊于《金钥匙》公众号2015新春特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