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河岸,嫩草暗生,枯木逢新,一丝丝黄绿零星点缀着淤泥河回旋的清波。河岸上碧绿无垠的麦田,默默无声地细滋慢长。不知何时,一座坟头突兀地摆在那里,坟头泥土是新翻的。新泥沁着春的冷露,一层又一层地堆叠着——坟就是这样来坟。
远处隐没在雾霭中的村落宛若浮动的水墨画,朦胧中带着些神秘,一声绵长的羊叫从远处飘来。
我知道那只羊,那只徐二爷的羊,那只熬过了生死难关,那只仅存的羊。它是幸运,也是不幸的。
三间破旧的瓦屋孤零零地在村子的角落矗立着,好像怎么修补都无济于事,就那么直愣愣横插路边,隔着好远才有几户人家。不过村子里的房屋多是二层的洋楼小墅,布局也很严谨,只有这三间瓦房略显局促、孤独。这时候,一两声咩咩的叫声给它增添了不少生气。这三间瓦屋中最大的一间是羊舍,而两间小的是放杂物和生活起居的地方。徐二爷每次进屋都要弯下腰,不过现在好像不太需要,去年老伴去世,他的腰脊被彻底压弯。
经历越多,阅历越丰富,就会发现现实生活中雪中送炭的不多,雪上加霜的的确不少,好在徐二爷还能扛得住这些霜雪。每天凌晨五点左右,都会有嗡嗡的声音在空气中游荡。一辆缺了左面反光镜的枣红色电瓶车,驾着晓雾,去往附近的集市。这是徐二爷雷打不动的习惯—上街吃饭。有时是新鲜可口的小笼包子,也会是酥脆的油条,或者是香味诱人的酱饼,配上一碗的鸡蛋汤,鸡蛋汤里再滴上两三滴香油,再好不过。饭足之余,在集市闲逛一会,慢慢悠悠地往家里走。今天好像有些例外,那个固定的时间点没有传来固定的嗡嗡声,都日上三竿了,他家房门还是紧闭的,只剩下铁门上一对惹满深红色铁锈的门环遥遥相望。虽然隔着很近,但只是遥遥相望,就像他和那个许久没见过面,也没通过电话,一直在外打工的儿子。
晌午都快要到了,徐二爷的门还是毫无动静。门是毫无动静,屋子里面动静却不小。羊群的嘶叫声从无到有,越来越大,又渐渐变小。安静了一会,突然传出“咚、咚、咚”猛烈撞击门墙的声音和比以前更大的嘶叫声。其实徐二爷的那些个牌友的人早就感觉奇怪了,这人这个点都还没来进场入座,可也都没当回事。牌友这里多的是,一会儿就能凑齐。还是一个邻村的人去找徐二爷办事情,怎么敲门都敲不开。他们俩本来说好了九点去他家见个面,商量商量去给别人搭把手做大锅饭的事情,快到晌午了,徐二爷还没个人影。事情比较急,他就跑过来找二爷,不想吃了个闭门羹,怎么敲都敲不应,这情况不对劲。他赶紧去找老徐,徐二爷的胞兄弟。老徐没当回事,因为二弟耳朵有点背,可能是没听见,就跟着他一起去喊。喊了好几声还是没人应,老徐有些发蒙,也有点慌了,今天怎么没声了?
老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拼命扯着门环,疯狂撞击着铁门,铁门依旧纹丝不动,倒是把羊群的嘶叫都掩住了、镇没了。没过多久,老徐和邻村的那个人都佝偻着腰,大口大口喘息。老徐左手扶着膝盖,努力强直身体,右手向上,扒拉着门环,一丝力气都使不出。不过方才的动静够大了,整个村子都听得到。老徐现在头晕目眩,手还扶着门,腿跟栓了铅块一样,抬都抬不动。不过,他还是抿着老嘴,眼巴巴地抬头看着乡里人翻进二弟的家里……
徐二爷被送往医院的时候,儿子还在外地奔波忙碌。徐二爷躺在急救室时,自家的羊儿已经在悠闲惬意吃着隔壁邻居割的嫩草。这时候的老徐慌慌张张跟往医院,不停拨打着儿子的电话,是儿子联系认识的医生,侄子还没有音讯。联系到侄子的时候,他还没有收摊,只能匆匆忙忙赶回来,没办法这种事情不能不回来。徐二爷在ICU里安静躺着,老徐在外面团团乱转。相反侄子小跃还是比较平静的,安慰老徐道:“没事的,大爷!我爸会好的,您不要太着急,火大伤身。”
老徐还是如坐针毡,躺在里面的是他的亲兄弟,至今生死未卜。他没办法不团团转。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情,有些希望总会在关键时刻背道而驰,拦不住,也拦不了。时间如流水,不舍昼夜,徐二爷不到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是救护车带回来的,带着一个氧气罐回来的。回家的徐二爷虽然气息奄奄,但神志比较清醒,眼睛直勾勾看着救护车离开。本来沉寂的小村瞬间热闹起来,人群鱼贯似的涌进徐二爷,不,应该说是小跃家的门。原来徐二爷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书,这个小县城已经是治不好了,说是风险太大了,就算侥幸治好,有可能会半瘫痪。看到救护车,村子里的人大概都清楚情况了。村子里有很多人上了救护车就再也没有下来过,而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估计就再也没出过家门,再一次出门也是坐车,不过坐的是是灵车。
小要的家门口人挨人,都是来看二爷的。几个牌友凑的最近,在不住的哀叹徐二爷没有办法和他们打牌,等好了他们一起再搓几把。徐二爷因为摔倒,稍微有点中风,脑中还有较大的血块,连带着也呼吸不顺畅,只是闭着眼睛,胸膛不住的起伏,像是在养神。女儿小梅看爸爸暂时情况比较稳定,悄悄地挤出门,想给爸爸收拾收拾那几间房子。她每次来都回去收拾一下,妈妈走了之后那三间小屋就没有人收拾。周围人生嘈杂,有几个人注意到她,也只是点头示意,都在往她哥哥那里围。村里人都在关切询问徐二爷的具体情况,都在哀叹怎么突然就跌倒了,病情还这么严重。有人说自己有认识治疗中风和脑淤血的好医生,等会把号码抄给小跃。还有在给小跃打气的,说谁谁谁也是这个病,过了几个月神奇般的就好了……
天刚刚入秋,露水比较重。小梅走在清冷的路上,村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不远处能听到几声狗吠,远处庄稼地一片黑洞洞的。河水是清冷的,月光泻在水波上,摇摇荡荡,不知不觉就到了瓦房边。她轻轻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只是屋子里一片死寂。屋子太暗了,她只能扶着桌子,摸索着系着电灯开关的线。灯开了,不过是还是昏暗的,老旧的白炽灯就是这个样子,不过也够她清楚看到屋子里的情况。转进二爷的卧室,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地从小梅的眼里窜出来,她张着嘴,怎么都喊不出声音,两只手无助地扒拉着门框,跌坐在那凝固的黑紫色的血迹里。跌落在地上的手机能让她知道爸爸当时是想打电话叫别人帮忙的,只是没有机会。
想想出事的前一天,徐二爷还在她家里吃饭。一盆猪血子,两碗大米饭,三大碗凉茶,还让他意犹未尽。她叮嘱着二爷戒烟、忌酒、少吃一些荤腥的东西,想吃了就来这,没钱了也要说。她也清楚,马上那个鲜活的面孔会变得冰冷,发白,只是不知道是今天还是明天。
老话说每一次流星地划落,就是生命的坠陨,就是生离死别,今夜的月是格外的明,就不知道会不会有流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