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一个人究竟能不能偷得自己的生命。偷得自己的生命是不是跟你可能偷得其他东西一样,都没有什么好处。我觉得我是已经尽了所能做的最大努力来偷得我的一生,但它仍不归我所有。”老警长贝尔对他的叔叔悲哀缓慢地述说着自己的感受。人生不为自己所掌握的无奈感以及对于过去人生的愧疚感一直尾随着贝尔,从未消失过。
《老无所依》这本小说融合了警匪和公路场景。退伍老兵摩斯在打猎时无意中闯进黑帮火拼的现场,看到几具死尸以及“战利品”200万美金。这个数字对摩斯来讲是足以改变他今后的生活,于是心生贪念。但摩斯在把钱带回家后,晚上辗转反侧,于是返回黑帮火拼地点,不料却招来了杀身之祸。摩斯遭到了杀手齐格的追杀,随即开始了他亡命天涯之路。老警长贝尔则开始追捕齐格欲图拯救摩斯。
作者科马克·麦卡锡,爱尔兰裔美国小说家和剧作家,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由《老无所依》改编的同名电影力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他因这部电影获誉“当代最伟大的美国作家之一”以及海明威与福克纳唯一的继承者。
《老无所依》披着探案小说的外壳,里面的犹疑和苍凉却展示了一种宿命论。它揭示了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中最真实的无奈。事件有不确定性,偶然性才是世界的主导,所以每个人都会因为命运颠沛流离。《老无所依》的超凡之处,正在于它细致拿捏了一种内敛的张力,看到最后的收尾可知故事远未结束。齐格那场车祸让我们看到了命运的无常。所有表面看来很坚强的东西,原来是如此不堪一击。人即使有心,在命运的面前也终究变得无力,这世界无可依靠。
每一篇章的开头都是贝尔的自述,从中可以理清作者叙述的思路,而且从贝尔的自述中可以找到那些他认为案件发展、自己生命存在的依据,而正是在这淡淡的一字一句中,渗透着老无所依的悲凉与无奈。摩斯、齐格、贝尔三位主人公似乎在互相寻找自我价值,摩斯实现了淘金梦,而齐格又遇到了值得他追捕的对手,贝尔也与齐格斗智斗勇。可惜最后以摩斯的死亡、齐格的失踪、贝尔的辞职告终,或许这根本不是结局,不知又会有别的什么故事在别的某个地方展开。而实际上,贝尔也从未与齐格见过面,每一次都在齐格作案后出现,在贝尔那些貌似冠冕堂皇的道理背后,隐藏着一种宿命论式的无奈。他要面对邪恶,就必须面对死亡,而他显然没有这种勇气,从战场上逃跑便可见一斑了。贝尔最后对妻子的坦白,对于自己该不该放弃原有信念的犹豫,那种失败、被打垮的感觉深深压在他心上。
老人之传统价值理念的无可依靠,精神的无可依靠,这些让贝尔心情压抑。贝尔觉得他想按过去的信念行事,也是做不到的了,因为已经有很多人背弃了他们的信仰,整个社会都正在或即将背弃原有的习惯与信念。老人也许代表着人类经验的载体,代表着某种传统价值理念,负责人类经验的传承。但这些东西在慢慢崩溃。这个世界越来越属于年轻人,也越来越不能被人类的经验所理解。当人类经验与传统价值的一切理性减到了虚无,便是一种无所依托的虚无主义感。就如当宇宙发展到一个极限之后,它会因为缺少能量而坍塌成为一个奇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齐格是一个伦理道德中的虚无主义者,他拒绝权威、法律、道德、社会习惯,而制定了自己的杀人原则,他用抛硬币的方式让别人决定自己的生死。更能表现他的心理的一点是,他手上拿的空气枪,正是屠宰场用来宰杀牲口的工具。其实齐格看起来更像判决生死的神。“即便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他也会发现让自己模仿上帝是很有用的。”就像他对摩斯的妻子所说:“你可以说事情的结果本来可以是不一样的,说他们本来可以是某种别的样子。可这有什么意思呢?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事情注定是这样的。”他以为自己了解宿命论的观点,把自己当做可以决定别人生死的撒旦。也许只有撒旦的存在才能解释许多事情。毕竟在虚无主义者看来,道德价值的最终来源不是文化或理性的基础而是个体。
每个人在宿命面前,无论是冷酷的杀手,还是庸碌的凡人,一样无能为力。在人生的变化无常面前,谁都没有多大能量和智慧加以抗拒,至多,不过是将挣扎的时间延长一点而已。而且你不能阻止将要发生的事,征兆和奇迹也不会告诉你世界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每一刻都是一次选择,而之后的事情都跟着这个选择而发生,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永恒的,所有人都没办法让它消失,所以一个人人生的道路是什么样子,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清清楚楚的了。每个人似乎都在漆黑的夜里踽踽独行,如行走于架在悬崖上颤颤巍巍的桥,一步不慎便会掉入深渊,万劫不复。
最后的最后,贝尔做了个梦,梦见他的父亲举着一把号角般的火把,那火光犹如月亮的颜色。在梦里,父亲一直在他前方,准备在漆黑寒冷的某个地方升起一堆火,指领着他要去点亮黑暗阴冷的世界,不管他什么时候到达,父亲都会在那儿。这个梦颇具有点启示录的味道。老无所依,一种深深的荒凉感,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压抑。恐怕结尾是仅有的温暖。而在那个寒冷中升起火光的地方,有着精神的寄托,那是终要到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