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中还没毕业至今,有小八年的时间,我一直不满意中文这类专业,一直以为所有念了中文的男人,都会变得和自己一样失了血性,脑袋里装满浆糊装满水,开口一说话,手指会掐成兰花,眉目里会传出点不明不白的情,仿佛全世界都和自己有过一腿,仿佛那一腿还没放下,还照样深情款款地搭在别人的后脚跟上撩拨人家。偏见里觉得那些为数不多的中文男成天不好好说话,成天说些不是人能听懂的话,成天还泡在胭脂水粉里头,泡得骨头都酥透了,泡得脆脆的,一碰就碎了。
我差点就狂妄地把自己当成了大家。
我们中文男临别的时候,最喜欢说两句话,一句保重,另一句再见。两句话都发自肺腑,特别真诚。稍微有点区别的是,前一句是真话,后一句得配合数学概率,得严肃认真地称为也许。领完毕业证,吃完告别饭,天下的宴席就都散了,天下的酒也都喝干净了,剩下将来也许再见了面,吃的饭喝的酒,哪怕再新鲜,也都是这几天剩下的了。大学四年,没死命和专业里的中文男们泡在一块,一是智商不够打游戏,二是情商不够开口说动听的话。
前阵子我老大问我,XX啊,你有没有情商,是正的呀还是负的呀?我说有,但是不多,大拇指和食指隔开一公分,大约就这么一点,不能再多了。所以在不少男同胞眼里,四年过去了,我还是长得一副家乡北固山脚的东湖水模样,一潭死水,打雷下雨不关心,除了同住一屋的个别兄弟清楚,湖里常年还住着一群成了精的鲤鱼王八,能在每年春夏,情义生长得最茂盛的时候,根据水波震动判断湖面上是不是有人投食,然后就这么翻出水面,扑腾几下。
但我一直对我们中文男抱有期盼,我做梦都想要一条电影里的宿舍走廊,中文男们穿梭其间,在走廊上贩卖盗版毛片资源,兜售最新最时髦的演唱会、音乐会、车展的门票,在走廊角落架一面大镜子,放一把大椅子,给整条楼道里的男人剪头发刮胡子,一次十元,不多不少。我还特别羡慕能大酒的中文男,仿佛酒一进喉咙,头顶上就能以弹幕的形式跳出豪杰两个大字,红色黑体,还带闪光。
我花了四年时间在婺江边、四牌楼古子城、高村的小池塘边上、南京的街头巷尾,想找一波这样能把话给说干净,能大酒,血管里淌着九十九度沸血的朋友。转悠了一圈,到了最后一晚,二十多个人趁着楼道里大酒三巡唱起了歌儿,要和因为受扰而出门摔矿泉水桶的法学男、艺体男干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要找的人,全他妈都已经在这个专业里了。
好在一晚上重新认识一回,也就够了。可我是属刺猬的,从来不敢多喝,生怕醉到不行,开始鼻涕眼泪一齐挂在脸颊上,一个接一个地抱着二十来号男同胞的大腿,开始从我的一岁一直讲到二十二岁。我一直坚信商业世界里的简单法则,世界上可以和别人分享的东西,永远是利润、成功、喜悦、正能量,把欢乐送给大家,把悲伤自己消化。所以坚决不喝,找一百零一种理由不喝,比如肝脏异常短小、酒精过敏、酒精过敏性偏头疼、晚期胃炎胃溃疡,等等。所以在那样的情境下,选择战略性地怂上一波。
大酒之后,原形毕露,我看见的每一个男同胞,都和体型三倍于我的小月月是一样一样的,相貌粗糙凶悍,内心温柔,比水还柔,还能哭。我至今还无比相信,那晚愤怒的法学朋友,不是因为我们太吵,吵得睡不着觉,是他没能够感受一晚上在所有正版盗版的古龙小说里,都被叫做江湖的东西。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只有两个梦想,一个女人,一个江湖。
我们生活在姑娘堆里,我们的专业里都是姑娘,姑娘,和数不清的姑娘。你们生而长大,美好无双。我花了无数节专业课,坐在教室末尾的角落里,一遍一遍地在心里统计,当留着长发的姑娘把头发收起来的时候,你们的马尾是垂在靠近左肩膀上的多一些,还是靠近右肩膀上多一些,靠在左肩膀上的姑娘,是双眼皮的多一些,还是单眼皮的多一些。垂在左右不同的肩膀上,和你们的相貌、性格、和你们找的男朋友们的相貌、性格,和你们夏天穿不穿印花长裙,冬天穿不穿单薄丝袜到底有没有科学意义上的联系。
如果有,到底又是怎么样的联系。女孩子二十二岁是个大坎,二十二岁之前,没吃过太多苦头,没受过太多人渣的骗,没彻底学会化妆打扮,单纯美好。二十二岁之后吃过苦,受过骗,长了记性,心上永远却空了一大块。单纯美好的时候太不明白,等到世事通练,又太过明白。离开大学这片资源异常的土地,从一地野草里头挣脱出来,可以享受被当做鲜花至宝的感觉,可以好好感受这四年为数不多的男人被你们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记得擦亮眼睛,好好分辨,哪些是养花的花匠,哪些又是吃肉的屠夫。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这段路已经走完了,充满真诚的中文男们已经全都遗落在大学里头,大学已经回不去了。
我花了二十多年接受教育,光学了套路,拿了两张破纸片,最后残存一点可怜的真诚死死地缩在骨髓深处。每年春夏,情义生长得最茂盛的时候,会像东湖水里成了精的鲤鱼王八一样短暂地翻出水面,把一辈子能说的好听话都一次送给你们。
最后,祝那晚大酒的中文男同胞们,身边总有一个奶大腰窄、单纯美好的姑娘,心里总有那一晚上单纯美好的江湖。
愿亲爱的姑娘们一生只忧愁饭菜咸淡,酱醋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