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广州出生的人来说,说到故乡第一句必然就是吃。
作为一个混杂了天南地北来客的城市,“广州人”也是一个相当大的群体。在这之中,有这么一类人,祖上三代都是广州生广州长的地道广州人,有人戏称之为“广州土著”,更多的,则是同为“土著”的广州人带着一点得意地称其为“老广”。
大学时,曾在不同场合听到外地的同学奇怪:感觉你们广州人,好像不怎么喜欢出省啊?就算去别的地方读书工作,最后也总会回到老家。
先不管这种观察是否足够普遍,周围的广州长大成人的同辈中,确实有着相当一部分远渡他乡后早早归乡的人。在这些周围去外地讨生活最终又回到老家的“老广”,回乡的理由各种各样,但总离不了一样:伙食。就跟那句“广东省外都是北方”的调笑一样,对于广州人来说,或许广东以外的吃食都没有家乡的粤菜好吃吧。
粤菜的奥秘在于何处?有一句老生常谈的总结:粤菜重视食材本身的味道和食感。
这是否意味着,粤菜调味较少?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要更好地引出食材本身的美味,需要在调味和火候里下得功夫反而大大增加。
现在粤菜馆和广式烧腊遍地都是,要看一家店口味地不地道,就要看这家的青菜做得好不好。
就拿芥兰来说吧。爆炒爽脆,白灼清甜,上汤甘苦。爆炒重油,火旺,考究就是一个手快:晚一分要柴,早一分又不香。出锅时只需少许盐点味,吃起来才不会嘴里发腻。到了白灼则不同,沸水里灼到刚刚要熟,抄上来就是一勺加了香油的老抽。拌上一点爆香过的蒜末,搭着料汁的咸味儿,才真让人食指大动。最后到上汤,更不一样了。汤要文火慢熬,才能出味;菜要煮软,才能渗进一点淡淡的汤料的味道。上汤味道的精华,都在汤底里;有些酒家爱用海味提鲜,有些店家爱用红肉增香,而有些则是爱用最常见的鸡汤底煮出香油,来给清淡的素菜增加一点油水。
爆炒不能油,白灼不能斋,上汤不能寡。看着素素的一盘绿,也是很有讲究的。
粤菜中的这种讲究,不光能在高档饭店酒楼的菜品中找到,在一些路边食肆之中、寻常百姓人家桌上也时常出现。
在广州,到了春夏天气热起,食欲减退的时候,一些路边的小店就会开始卖一样叫做咸酸的开胃渍菜。
这些五毛钱一碗的东西,让旧时没有多少零花钱的孩子吃得很是带劲。
咸酸的配方再简单不过,家家户户都能做,有什么区别,偏要去吃别家的?说不清,醋不一样,糖或多或少了一勺半勺,卤水里又加了些黄酒泡椒别的什么,味道都会差出十万八千里。自家有自家的吃法,别家也有别家的好味。
现在美食多了,这类廉价小吃的身影便在街上慢慢消失。唯有逛到像黄埔古村这样的地方,还能看见沿街摆成一排的透明罐子,和挨着的店家争执卤水配方的光景。
粤菜作为清淡的代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作为“重口味”代表的川菜站在了两个对立面。
川菜的功夫下在辣子里,食材不过是用来吃辣椒的“把手”。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能一勺辣酱一碗饭,一顿就这么过去了。
现在城市发达了,各地美食都长了对一米八大长腿,满世界到处跑。对身处他乡的游子来说,想要在异地吃到家乡的味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其中多少不过是不懂装懂的当地厨子浑水摸鱼,又有多少是正宗味道做了妥协,寻寻觅觅,想要找到那一口家乡味还是很难的。
怎么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对于打拼事业闯荡江湖的,哪里总能顾得去自己动手还原那许多讲究。连锁餐馆里的千篇一律不提,当地菜系再怎么好吃,日子长了总归要厌的。久而久之,思乡情就这么馋出来了。
所以对于好(第四声)吃的广东人来说,乡愁与其说是眼角流出的两行清泪,倒不如说是嘴边淌出的一串口水。
最后再讲一个返乡“老广”的故事吧。这位同志也是一位在外地苦熬数年的朋友,大学时连用锅煮泡面都不会的这么一个人,愣是被各类重口的连锁餐饮逼成了私家大厨。他回到广州的那天,下飞机后第一顿让他吃哭的,不是高级酒店里冒金光的肥叉,不是老茶楼里的一盅三件,也不是街头巷尾的鱼皮猪脚萝卜牛腩,仅仅就只是一家广州本地的连锁快餐。
我们点了再普通不过的叉烧饭,端着盘子坐下菜还没咽几口,他就频频点头:“嗯!嗯!就是这个味!”
我装作很不懂的样子,憋着笑问他:“连锁快餐不是都一样嘛。”
这位同志忿忿地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你不懂,连锁快餐也是广州最好吃!”
我大概能懂,他在那顿快餐里吃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