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思念

转眼外婆去世已经十几年了，对她的思念也开始变淡了。

外婆生前的大部分时候并不疼我，原因只有一个，我是女孩，她疼我弟比我多很多。

由于爸爸的家人在异地，所以我和弟弟都是外婆带大的。妈妈说我出生时外婆很不开心，一边叹气一边骂我妈没用，还好我爸爸不理她，对于我的到来最开心的就是我爸了。

在上初中以前，我都是和外婆睡在一起。那时妈妈在做小生意，爸爸上班，中午都是外婆给我们做饭。

记得大部分午餐都是一碗青菜和米饭，外婆炒好菜后三人拿着碗装了饭就各自找地方吃，从来没有一起坐在桌边吃午餐。那会儿觉得青菜好香啊，一碗饭很快就见底。

晚上和外婆睡在一起，我睡觉不老实，经常把脚架在外婆身上，外婆就毫不客气地一拳头打过来，我立马惊醒，赶紧收回脚。这样的经况经常重复着，我不长记性，即使经常吓醒却也改不了这个坏毛病。

2、苦难

偶尔外婆会讲一些年轻时的事，每当这时她的眼睛就看着远方，像是在盼着什么。她是个苦命人，出生在大山时头，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个妹妹。外婆做为夹在中间的女儿，自然得不到父母的疼爱，从小就让家里卖了当童养媳。

买家也是穷的叮当响，每天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饭，吃口咸菜也是全家吃剩的最末那截。所以外婆到了老年即使牙齿掉光了也不愿吃稀饭，一定要吃干饭，越硬越好。她说吃了一辈子吃怕了。那时她小小年纪就要洗全家人的衣服，喂猪、做饭等等大部分的家务，一不小心就得挨打。装稀饭捞到锅底要挨打，煮饭慢点要挨打，长辈在外生气了回家也拿她出气，日子苦不堪言。然而那家人短命，还没等到外婆成年就走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养着外婆，便又把她卖到了外公家。

外公家在城里，一家几兄弟，外公是大哥，还有两个弟弟。外公是个好人，对外婆很好，对家庭有责任心。外婆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等着她的是更深的苦难。

外婆刚到外公家不多久，外公家里的几个兄弟就跟随家中长辈去了南洋做生意，而外公偏偏有一颗报国之心，没有与兄弟一起去南洋而是选择了参军，留下外婆一个人在家，一走就是好几年。据说年轻时的外公高大勇猛，很快便在国军中得到升迁。他走的时候外婆还小，但是外婆秀丽的模样已经劳劳地印在他的心中。在军中他时常写信给外婆，诉说着相思之情，也时不时的寄钱回来，让外婆不至于生活无着。外婆不识字，每次拿到信都要去隔壁眼镜王家让他读信，再写一封回信。外婆说，每次信寄出去就开始数日子，一般三个月左右外公就会寄回一封信，如果超过三个月没有信外婆便会非常担心，生怕外公在战场上遭遇不测。

没想到风云变幻，节节败退的国军要撤去台湾。当时外公是有船位的，可他放不下家里的外婆，想着回家接上外婆一起走。没想到接了外婆后没赶上最后一班船，便走不了了，只能回家。

卸去戎装的外公勤奋工作，转年我的大姨出生了。大姨长得像外公，他特别开心，每天下班都要带点心给大姨吃。外婆说外公是个大嗓门，还在屋外就开始唤着大姨的小名，风一般地跑进房间就要抱她。他总喜欢将大姨放在膝盖上，一边喂她吃点心，一边和她说话。外婆就在家做好饭等着自己男人回来，一家三口坐在屋里头吃饭，那时大概是外婆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吧。

大姨一岁多时，外婆又怀上了，就是我的母亲。那时正是运动风声最紧的时候，隔壁邻居为领赏钱，把外公举报了。很快外公就被抓走了，据说送了去大西北服刑。当时妈妈还在外婆肚子里，仅仅四个月大。外公被抓走后，外婆哭了很久，这个平时倔强的像头牛一样的女人变成了风中的野草，没有依靠。无法想象当时的外婆是有多么无助，多么绝望。女儿只有一岁多，肚里还怀着一个，突然就变成一个人扛了。

外婆大着肚子又带着个小孩没法找工作，也没人敢请她干活。可是人总是要吃饭，总是要活下去的。外婆便把家里的一半房子“借”给了邻居一家住，而邻居则给外婆大米“答谢”，再把家里的一块地给整理了，种些小菜，勉强度日。

转年妈妈出生了。好心的邻居大娘去叫的接生婆，并且把消息捎给农村外婆的娘家，让娘家来个人照顾。第二天，外婆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太婆来了。她听说外婆又生了个女儿后，只带了一只生病的母鸡来送给她女儿吃。太婆一进屋就将手里的鸡往地上一扔，一边悲叹她命苦，一边骂她没用只会生女儿。

太婆刚来也没打算帮忙，转身就要走，这时大姨奶声奶气的叫了声婆婆，太婆于心不忍，就帮外婆杀了鸡做了饭，再把带血的衣服洗了才走。外婆说那只病鸡续了她的命，自打外公走后她就没见过荤腥。

生产的痛楚比起一人独自承受的凄凉算不得什么。外婆托人给外公送信，很抱歉地告诉外公又给她生了个女儿，并且让外公给小女儿取名。外公并没能写信回来，只捎回了两个字，就是母亲的名字，外婆明白他身不由已。（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