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王雨辰《异闻录》
1.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
那是南方一个多雨的季节,像马孔多不灭的雨季一样,人们停止了生产,在发霉的家中,稻谷在仓库中发霉,在踏不出的古老庭院中,乌尔苏拉迈着佝偻的身躯凝望着天际蜷曲的乌云,默默祷告。
雨一直在下,潮气蔓延到屋内的墙角,雨水灌进了蚂蚁洞,老鼠爬向高处,蟑螂躲进柜子的角落。而黄毛狗趴在小木桌下,枯黄色的毛沾满了泥水。
我坐在屋前看雨,屋前那一条被淹没的小路,人迹罕至。屋子已经很久没来人了。
粮食少了,我不得不减少进餐的量,从以前做饭到如今喝粥,粥越来越稀,仅剩罐装的腌菜勉强能打开我的胃口。
在大雨滂沱的夜晚,雷电花火不停光顾屋子的破窗,从黑暗到刺眼的光亮,再从瞬间失去光明。我在小木床上辗转反侧,床板的吱呀声、用盆子接雨时的滴嗒声,比雷声还要可恶。
雨天,总是会勾起满腔愁绪;孤独,总是能燃烧起爱情的幻想。
在转瞬即逝的光明中,人形轮廓的影子倒映在窗台,噼啪声之间,似乎有一道身影倒下,那声音微不足道。
2.
饥饿的人眼里总是充满着幻觉。
深夜,我仍然无法入睡,也许是惧于天神的威怒,也许是内心的枯寂。
人在此时的听觉仿佛异常的敏锐,他能分辨清一切声音,水滴声、吱呀声、电闪雷鸣声、老鼠在油布纸上疯狂逃窜声,狗无力的呜咽声。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仔细听像人发出的。是人来了吗?
这个想法像一颗石头掉进幽深的潭水,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不过它很快便恢复了。
轻微的敲门声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声音显得绵软无力,这种声音渐渐清晰,悄悄逼近心房。
我紧张地站起身来,想出门看看情况,一道闷雷劈来,吓得我一阵趔趄,我迈着无力湿滑的步子,朝门边走去。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地方,会有谁来呢?
她这样躺在青湿的水泥地上,手延伸到门边,做敲门状,她惨白的裙子和惨白的皮肤在闪烁的电光间呈现出来。黑湿的长发把面部紧紧包裹住,淋湿的裙子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弱的躯干。
奇怪的是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泥土。
这样的情形就像简爱流落在荒原时,看到一所能求生的房子。
我能救她吗?她从何而来?……种种疑问涌上心头。
顾不及多想,我把女孩抱到木床上盖上被子,我点亮灯,细细端详这个流浪的女孩,她的嘴唇白得可怕,瘦削的脸上五官轻轻的绷着,眼睛紧闭,貌似挨饿受冻了许久。
我为她擦干了头发,脱掉了湿了的白裙子,穿上我那满是皱褶的大衬衫。
她的头发很快就干了,可是脸上不停地流汗,擦了之后脸上慢慢渗出汗液,我于是把一块热毛巾敷在她的额头。
我不知怎么的睡着了,醒来时还趴在桌子上。铅色的天乌云滚滚,雨仍然未停。
我走到床边,惊讶地发现她不见了,被子盖在那件满是褶皱的大衬衫上,衬衫全都是水,像是刚淋了大雨的人穿回来的。
她就这样凭空地消失了吗?都说了饥饿的人很容易产生幻觉。
我仍然像往常一样熬着稀粥,伴着腌菜吃着,坛子里的米越来越少了,不知道能撑多久,这场雨才能过去。
外面的洪水已经切断了交通路线。
我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看着屋檐如珠帘落地的雨滴,那枯燥、失去生机的一成不变,正腐蚀着心灵。
由沉思到昏昏欲睡,黄昏迫近,天际呈现苦涩的枯黄。
3.
她来了,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额头上满是汗水,依旧是那一身湿透的白色连衣裙,在我醒来之前,都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很长时间没与人交流,我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今天早晨是怎么,怎么走了?”
她没有回答,意料之中,而是用那冷漠的眸子盯住我。
我:“你只穿裙子不冷吗?我去给你找一件衣服吧!”
我将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在旁边生了炉火,她并没有拒绝。
她并不感到冷或者热,只是坐在那不动,额头不停地冒汗。
她终于开口,声音绵软无力,似于无形:“我好饿”。
我走进房间,剩下的大米只有半坛子那么多了,我用了一杯子大米熬了一锅粥,又拿了一罐腌菜。
“只有这么多了,就凑合着吃吧!”
很快食物被一扫而空,她吃的很快,像是饿了很久。
夜晚很快来临,我说:“你睡我的床吧!我就坐在椅子上”。
雨没有昨晚的大,雷声很小,门前的雨水开始减退。
第二天,她依然不见踪影,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开始胡思乱想。
以后的几天依然是这样,黄昏来临,夜晚逃走。同时粮食越来越少。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我把狗杀了,记得她吃狗肉是那样香。
我们被围困在村庄的荒野,雨中的孤岛,她像常客一样,只是话很少,说的话与吃离不开。
雨渐渐小了,原本习以为常的寡淡生活就这样被打破了。
她很久都没有来,没有突来到访,也没有突然消失,大雨变成满天的纷飞细雨。
我进食量越来越小,甚至都没力气走出房子到雨外面的世界求生,我已经记不清我怎么被困在这里。
4.
趁着雨小了,我走出了屋子,被水泡过之后泥泞的道路显露出来,这个房子在两座山的夹缝中,这里是一个小山村,人迹罕至。
沿着道路走都没见到几户人家,房子都是废弃了很久的,大概是都搬走了,毕竟这里的环境太糟糕。
沿着小路走了很久,路尽头有一个大土堆,挡住了去路,泥土松软,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埋在泥土中,像一座高高的坟墓。
仔细一看有一个汽车轮胎裸露出来,但是车轱辘已经锈蚀,像是被泥水泡了很久,我用手刨着泥土,既然有一辆车被掩埋了,就能找出某些线索,甚至是食物。
我扒开一块黄泥,发现一块类似玻璃的东西,透过玻璃,里面什么也看不到,这可能是车窗。我又摸到了某个缝隙,说不定是车门,就能打开了,我用力拉扯,可惜这辆翻倒的车陷得太深。
我摸到了某个东西,只听见撕拉一声,一块白色的布从泥中被拉扯出来,细细看去,这块步没有沾一丝泥土。
大雨又来袭了,没带任何东西,我只有赶紧将白布装起来,急匆匆地赶回屋子。
屋檐下坐着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正是她,她凝望着满天纷飞的大雨,见我冲进屋子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你没事吧,怎么最近都没来”
“我可能要走了”,她轻轻说道,我不经意撇到她眼神中的那一抹忧伤。
“你不是经常走吗?”
“这次可能一去不返……”
“那好吧,让我送送你,我们也算萍水相逢。”
那一晚有似乎回到了她初来的那个夜晚,雨势越来越强,电闪雷鸣。
仅用的灯泡坏了,屋子一片漆黑,我在雷电的闪光中凝望着她的脸,电光之间,我仿佛看见她额头上的汗水如黏在墙上的雨珠。
她站起身来,裙子拖在地上,随后弯下腰来,把冰冷湿透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轻声地说道:“我在这等你很久了,一直在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之前并不认识你”。
“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
“我是你的未婚妻!”
“不可能吧,我一直在这个屋子中没出去过,根本不认识什么女人!”
“也许是你真的记不起来了!”
此时,我感觉疲乏无力,一阵随意袭来,我知道一旦到这个时候,她便离去。
我强睁着眼皮,想知道她怎样突然间消失的。她没有说什么,爬上那张木板床,盖上了我的衬衣。
雷电此时开始疯狂了,时断时续的亮光恍若白昼,映照在惨白的脸上,她头上的水珠越来越密,身子开始渐渐透明,连裙子也是,像是要被人间蒸发一样。
我虚弱爬过去准备去抓住她的手,恍惚之间,我手里碰到一摊水,她就在这样“融化”成纯净的水了。
床上那一摊水与门外的雨水别无二致,它打湿了我的衬衣。
醒来时,雨停了,一连十几天的大雨在第一缕阳光出现时宣告结束。
我知道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不,她可能从未离开过,一直在等我。
我准备离开这里,寻找外面的世界,我再次来到小路的尽头,发现一支施工队在挖掘着什么东西。
一辆轿车翻倒在泥坑中,我走过去,发现旁边有几个用白布覆盖着的担架。
我询问救援队得知,原来这一带发生了大规模的泥石流,雨一停,洪水散去,就有人来救援。
他们不停问我的情况,可我只知道这一带一直在下雨,其他一无所知。
我突然发现在一个担架上,粘着泥水的白布单有一块花边的布,上面被撕裂了一块,这个细节让我想起了装在口袋的某样东西,我拿出来,发现十分相似。
我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不顾救援队的阻拦掀开白布单,是她,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依然那么干净,白色的裙子没有粘上任何泥水。
她就像刚刚溺水过后一般,全身惨白,紧紧闭着双眼。
她也许早就死了,从她浮肿的身躯上就能判断得出来。
那我在屋子里看到的她又是谁呢?
5.
天空渐渐放晴,六月的燥热来袭,酷暑的来临战胜了梅雨季节。
我准备跟着救援队离开这儿,跟着他们我的粮食问题也就解决了,不用餐餐都喝粥吃腌菜了。
发生泥石流的好几个现场都被清理完毕,接下来是整理留下的遗物。
我也开始帮忙着去清理,对那辆残损的轿车我不知道怎么有着莫名的亲切,也许不是对轿车,而是对坐在里面的人吧。
在驾驶的座位上去,我发现了一个女士提包,翻开,一个红色的本子吸引了我的眼球,上面写着“结婚证”几个字。
其中一张合照映入眼帘,那是我和一个女子的照片,那个女子正是她,白裙的衣领赫然出现在照片中。
我扔下这个可怕的东西,冲向小路,脑海中被打碎的记忆正以奇异的方式重组。
那天天气晴好,穿着白裙子的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我驾车哼着歌。沿着颠簸的山路行驶。
天气突变,暴雨来袭,不多久,道路被泥水堵塞,我们被围困在山中好多天,粮食断绝,她说饿了。
我不顾暴雨下车去找吃的,结果就找到了破屋。
我冒着倾盆大雨朝前方冲去,在泥地中重重地摔了一跤。
醒来后我终于在一所破房子找到仅存的食物,但我失去了宝贵的记忆。
我不知道在我下车的地方发生了大规模泥石流。如果不是她热爱大山,我们也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遭此厄运。
对了,她是从山里走来的,她爱穿白裙是因为向往和喜爱质朴纯洁的大山。
她从这里来又回到这里。
她的确是我的未婚妻,说是出嫁以前最后看一眼大山。
真相是残酷的,也是离奇的。
她一直都没离开过轿车,又是怎么出现在我面前的呢?
或许大山被她感动,化作“山灵”,满足她最后的遗愿,于是在雨夜中潜入这里,一直等我。
此时的悲伤与恨又有什么用呢?
她在雨中一直在等我,可等来的却是生离死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