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说祥祥是扒在窗台上看对面操场上小孩踢足球的时候,他妈妈没扶稳摔下去的,那年他三周岁不到,在医院里睡了11天才醒了过来。
祥祥是隔壁四爷爷的大外孙。四爷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记事起就是他一个人又是洗衣服养鸭子,又是从牛棚里把牛牵出来给村子里各家犁田。大夏天常在我们吃晚饭听到塘边有个黑影急匆匆唤着“ye~lan~lan~~”的声音找鸭子。鸭子可卖钱,下的蛋也能卖钱,鸭子可一个都不能少。我们家可能会养20只鸭,但四爷爷家就会养50多只。早上去塘边见一大群麻灰的胖乎乎的从这头到那头,又从那头到这头,塘水里也落着密密麻麻的影子,这时候,我都不敢去洗菜的,怕都被鸭子抢了去。不光只有鸭子,一大群在翅膀上点着红的鸡,在浅沟里搅着泥的豚,有时候屋顶上落下来的大白鸽子。村子里的妇女们聚在一起,总说“我们谁养的畜牲能比的过他?”羡慕又是佩服的话。“唉,有什么办法,老婆走的早,不这么死做,孩子怎么活。”说完,又觉得人家可怜,下次若四爷爷再来问可把他家的鸭子错关进自家鸭窝时,态度要好点了。每次这样提醒自己,每次忘记。
祥祥没出事前,常来我家里玩,他爸妈带他来的。我们逗他,他就笑,加上孩子又是大眼睛,长眉毛,阔的额头,生的也白静,谁都愿意抱一会。所以来我家里一待,就是大半天,直到孩子乏了。我们几乎也是大半年才能见到祥一次,但一次一个样,一次比一次可爱。
出事之后,祥就被送到四爷爷这来养了。没办法,手术治疗花了不少钱,他妈妈也得去工作了。
再见到祥的时候就多了。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脑袋上多了一道月牙儿一样的疤,也不会走路了,眼睛里的光也消失了,我们喊他,逗他,也没有再用可爱来回应我们,似缺失的月牙儿一样,让人好奇什么时候能再满月。这时候四爷爷就会边摇头,边像我们解释医生解释给他们听的话“孩子脑袋摔到了,碰到了神经,跟正常的小孩可能不大一样,但还是要看后来的引导。”我妈妈她们一边给孩子整理整理衣服,一边心疼但安慰又夹杂对以后的信心的语气“肯定的,只要好好养,老天爷是长眼睛的。”四爷爷见人人都这么说,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日子总一天比一天好。自从带祥开始,四爷爷家的鸭蛋就不卖给别人了。一来带孩子养的也少了,再来下的蛋都给祥吃了,一天四五个就这样喂,吃的多总会长的好。
快五岁时,祥会走路了,直着腿,手臂微向两侧张开着走,遇到一个坡,先要停下来,头慢慢低下去,眼睛看到坡了,腿随着视线向上移动,像极了被人提着线的木偶。这时候的我们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摔了想提醒小心可说出来的却是“比昨天好了很多。”听着跟在祥后面的四爷爷心里也有了劲儿让祥再走一次坡儿。
夏天田里傍晚蛙,虫子,小鸟什么的一个一个这么叫着,一个一个说着它们的事,叫的四爷爷心里烦乱着,着急着,想着封了家里所有能钻声音的地方。祥还是不会讲话,连畜牲都会喳喳地叫着要吃食,祥一个音都没有发过。
走了多少遍门口的坡,还是和第一次会走时一个样儿。
有时候祥妈来了,村子里的妇女们就劝着“你的这个情况国家是能再养一个的。”祥妈眼睛低下去看在吃食的鸭子,过会儿吸了口气重新直视说话的人“不生了,我这辈子对不起他,我就好好的看着他好了。”这次眼泪没有流下来。“祥爸怎么又没来?”妇人又一次忍不住多嘴问了。祥妈这次只是摇摇头,不找理由,不给自己和孩子找面子。
后来我就上高中了,一周回来一次,有时候能见到祥,他走在四爷爷前面,我喊他一声,他得先停下要迈出的腿,转过身子,回我“ai~”我笑了,他见我笑了他也笑了,四爷爷也笑了,说“走吧,去摘几个辣椒回来炒菜。”四爷爷催着,祥立刻收了笑容,专心迈腿去了。
四爷爷也说过,让祥妈就把祥交给他了,以后都跟着他,也不能让祥一直拖着他们夫妻。
再后来四爷爷要去城里了,照顾儿媳妇去了。听说又生了个女儿。祥就被接到妈妈那去带了。
有次见到祥妈抱着孩子,身后跟着祥,我走上去看孩子,没等我问,祥妈就说“不然怎么弄,以后我们老了,死了怎么弄,还好小的是个男孩,以后还有个人替我们照顾祥。”还未挣开眼睛的孩子身上就多了压力。祥也低着头,看妈妈怀里的小孩。
偶尔会见到祥妈带着祥回四爷爷菜园子里摘菜,我还是跟祥打招呼,这次他很大声的说“ai~”声音有力度的传到我耳朵里,我没准备好他这么大声回我,一时间忘记了对他微笑。
过了两三年没怎么见到祥了。有次我听到隔壁小孩哭得很大声,哭得很久,我跑过去看,祥双手抱着孩子,孩子的两个胳膊在祥的臂弯里死死的,祥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怕孩子摔下去,孩子哭得满头大汗,祥也是满头大汗,他大声的喊着,一个不会转弯的声音“弟弟醒了~”对着弟弟的耳朵,对着菜园子的方向。弟弟在他的声音里哭得更凶了。
我去接过孩子,他还是很大声音的,不会转弯的声调说“弟弟醒了就一直哭。”
祥妈跑回来了,接过我手里的孩子时还在急促喘着气,一直皱着眉头。吊着眼睛盯着祥,祥说“他醒了就…”祥妈打断话,大声地,狠狠地说“哭你不知道把摇床摇摇吗?”
我从未见到祥妈这样对祥说话,可祥只会说“他醒了就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