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多少次了,回家经过村前那条小河,看见小河对面那栋低矮的旧房,总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脑海里一掠而过,油然而生一丝酸楚。
确切地说,我已记不清她的名字,似乎名字后面有一个凤字,就称她为凤吧。凤的父亲很早就去世,她妈妈患有间歇性神经病,经常在村里哭闹不停。凤的年龄要比我大两三岁,读书却比我低了一年级。山村学校学生少,大部分又是同村,上下年级的同学都彼此熟悉。记忆中她常常被同学嘻戏,经常有人学她妈妈发病的样子,冲她叫"癫婆的女儿",她从来不争不应,怯生生的眼晴总是躲向一边。
我们村女孩上学的很少,读完小学的女生更少。家长们认为,女孩迟早要出嫁,读再多书也是帮别人家读,能认识名字算个数就够了,因而三年级她就回家了。有时周末砍柴会碰见,那时男女同学相互都不说话,见了面彼此也不打招呼,眼神里还是能感受到她对我们的羡慕。
小学以后我随父亲去山外读书了,她瘦弱的身影逐渐淡出我的记忆。
再次见到凤,是我高中毕业那个暑假。高考结束后,我怀揣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如果没考上就扎根农村。每年夏天,家里的油茶林都要翻铲一遍,按照村里推磨转圈的习惯,每次铲山都是几家互帮互助,这次轮到凤帮我家铲山了。几年没见,她长高了一些,看起来还那么瘦弱,但眼神里没有了胆怯,据说联产承包后她妈妈的病再也没有复发,她也因为勤快能干得到村里人的夸赞,眼神里自然増加了不少自信。
铲山是个辛苦活,需要一锄头一锄头将油茶山翻个遍,将荆棘杂草埋在土坯里,既增加了油茶林的肥料,又方便秋后采摘油茶果。夏天气候炎热,我们天刚亮就上山了,七八个人上下排开,每人相隔十来米,一路辟荆斩棘。凤干农活比我熟练,铲山时排在我前面,不时帮我纠正姿势,看我掉队了便在前面帮我铲下一段。无奈我平时很少摸锄头,一个星期下来,手掌和十个手指全都起了血泡,硬撑了七八天,终于中暑躺下了。 铲山回来,妈妈要招待帮工的邻居吃饭,她便帮忙为我烧水熬药,刚出校门,第一次接受别人的侍候,内心充满温暖和感动。
依旧是暑假。我大二暑期回家的一个午后,一个消息震惊全村,凤服农药自杀了。邻居告诉我,因为凤家里没有兄弟,她妈妈担心无人养老送终,一定要她招郎入赘。按当地习俗,男娶女嫁天经地义,正常家庭的孩子是不可能入赘到女方家的,以至于熟悉的男孩都对她敬而远之。凤的妈妈托人在邻乡物色了一个腿有残疾的男孩,见面后凤死活不答应,最终她妈妈和男方擅作主张,选好了入门的日子,期望生米煮成熟饭。谁知心气很高的她,在成亲的前一天喝下半瓶农药,用自己的生命抗拒和了断了这桩婚事。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树叶般在山村里一掠而过。
出事的当天,全村人陆续来到她家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近距离面对死亡,她绻曲在一堆稻草上,口中的白沫还没有擦干,脸象白纸一样苍白,光着赤脚,卷起的裤腿似乎刚从田间归来⋯⋯
几十年过去了,这一幕挥之不去。以至于唱起《弯弯的月亮》,“我的心充满惆怅,不为那弯弯的月亮,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当年的场景随着旋律在眼前一掠而过,内心对家乡的关切随之弥散开来。
惟愿今天的村庄,不再重复那些古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