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孝而亲不待,是天下儿女最为心伤的事了。我三岁后母亲得了病,症状是高烧和关节变形,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免疫系统紊乱,风湿性关节炎。我八岁前在村里跟着爷爷奶奶,八岁时开始跟着母亲后便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三十几岁正当时,却得了病,由于关节受损,跑跳这类常人常事对她来说便不容易了,她常常莫名其妙发高烧,烧到四十二度时,几度昏睡过去,高烧要来前常瑟瑟发抖,着实吓人。八十年代缺医少药,很小的我便知道如何用针刺母亲的双眉之间或手指尖放血降温的土办法,实在不得已时母亲就服用地塞米松这种激素类药物退烧,以至于她年纪轻轻就骨质疏松。
病魔不仅折磨着母亲的身体,还一点点影响着她的心理,常年病痛让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一次在北京的检查,医生给她做了心理测试,结果是极重度抑郁。我一直认为她的脾气不好,是因为本身的性格所致,其实不然,我的母亲也和其他的年轻女性一样,向往舞蹈和奔跑,向往生活中美好的一切新鲜事物。
母亲节俭,生病时朋友看望她的罐头,是要锁到壁橱里,不让动的。记起来查看一下发现有过期的,急忙拿出来给我,说“快过期了,快吃掉吧!”而自己却不舍得吃。
母亲常常皱着眉头,我和母亲话少,我是一个缺少管教的人,小时候偷母亲的钱,被母亲发现了,拿着扫把追打我,却追不上,急得连哭带骂:“家贼难防啊……家贼难防”。母亲很坚强,只记得小时候一次去老乡家借用电话,她打给父亲,说话时哭了,母亲少有哭泣,所以我印象深刻。在母亲的世界里,我和父亲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母亲超乎常人的顽强,由于免疫系统攻击自身,她的血液指标远低于正常人,医生都不能相信像她这样的情况还能活着,可是她的确在一次又一次鬼门关里都闯过来了。她平均三年要病危一次,以至于这样的情况成为了习惯,我们都见怪不怪了,还常开玩笑说,她这样的情况不会得癌症,看似病怏怏的却一定可以活大年纪。
我在外地工作了六年时间,终于回到母亲身边,以为可以照顾她了,可是回来才两年,便噩耗来临。母亲的免疫系统已经攻击了肝脏、肾脏和脾脏,肝肾开始衰竭了。在挽救了母亲一年多后,医生说母亲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
作为妈妈唯一的儿子,一年多来我承受了一生最大的苦痛和精神的折磨,我祈求上苍收取我一半的生命换取母亲的健康,可是任何祈祷都是徒劳的,医疗的措施也是无力的。母亲每一秒都在承受着肝肾衰竭带来的痛苦,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无法用语言描述,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折磨的几近压垮我的一切。
我逃避了,害怕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没有可以寻求的帮助,我要走出病房离开医院出去透透气,离开时跟母亲说,“妈我出去一下”,母亲难受着没有说话,我回头从门缝看到母亲皱着眉痛苦的看着我。母亲的眼神痛苦中带着求生的坚强,带着对儿子的挂念和不舍,这一眼,竟成了母子的永别。
不忍再去追忆,做人子女,要在身边尽孝,在床边送终。不要那句子欲孝而亲不待,折磨内心。回头与母亲对视的那一眼,成为我永远消失不了的记忆,纠结我内心的痛苦。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原谅儿子,没有在最后弥留之际守在身边,这份愧疚或许要带着直到在另一个世界和母亲团聚的时候再去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