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老婆，在开会不方便视频，怎么啦？”
我压低声音，用手拢着嘴，小心翼翼对听筒说话。
“老公，今晚加不加班？”
“加，还有很多材料没弄完，大概九点多才能回，家里有事吗？”
“没有啦，孩子想看爸爸，一直在吵。”
“哎，快给宝宝接电话。”
电话那头出现了几声嘤咛，夹杂着妻子的诱哄。女儿才十个月，还不到会说话的年纪，但妻子实在是教女有方，虽然不是很清晰，但简单的音节已经说得有模有样，软乎乎的小奶音一阵吧嗒，谁听了都喜欢。
“崽乖，要好好喝奶粉啊，别老缠着妈妈。”
但女儿显然不听我的，电话里的哼唧越来越远，也不是很像想我的样子。
“老婆，到底是谁想我你说清楚。”我逗她，她装作听不懂：“宝宝想你啊，好了不说了，你开会吧，挂了哦。”
妻子率先挂了电话，我眼角的笑纹还没褪，办公区的门被人敲了两下，是同事正向我眼神示意，嘴巴一张一合：
“搞定了吗？”
“好了。”
我回以手势，收拾好东西直奔小餐馆——去他的鬼开会，我今天不加班。
二、
“热烈庆祝第三届糊弄老婆孩子借机擅自外出但不能抽烟喝酒也买不起好茶只能饮水叙旧交流感情同学会暨中年人都不会玩但我们偷偷玩真心话大冒险非正式非正规联赛盛大开幕！”
我敲开包间的门，大家差不多都坐齐了，面前放着紫砂茶壶和茶杯，有些零星飘了几个枸杞。桌中心放了一盒不知谁从自家小孩手里缴获的真心话大冒险卡牌，墙上挂着几乎可以叫窗帘的横幅，是老王斥巨资定做的，用了三年，每年往数字上添一横，今年还补了“孩子”两个字，不过我很好奇他明年应该怎么办。
当然了，中年人是自嘲的说法，除了几个搞编程的同学看起来确实相符之外，最大的才二十八，我？我二十六。
没错，这场几近玩闹的同学会已经举办了三届，不知道这群人是撞了什么邪，每年都要冒着挨削的风险聚这么一次。
“老迪啊，来来来，坐这坐这。”老班长招呼我过去，给我倒了杯温水：“大家都准备几点回去？”
同学们安静了一瞬，随后开始交流情况，最早的八点半最晚的十点，理由无一例外都是回家晚了老婆不给留门。我想起我家对面那哥们儿，半夜11点才匆匆赶到家，怎么求他老婆都不开门，最后在我家沙发上凑合一夜，再看看在场的大多数人面有菜色，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
除了应酬我倒从未晚归，不过也不清楚妻子会不会同样绝情，一时心里有些发怵。
“行了，别讲了，感觉好像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慎得慌！”
大家苦笑起来，老班长喊着要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得不说，人类真的是越长大越无聊了。
三、
人到中年丢不起脸，心里的秘密不想拿出来说，所以真心话不不可以，玩大冒险也不过是一杯接着一杯的被灌酒。
作为当年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的“和尚班”，在场的大多数都会选择大冒险，我们也早就不是少年，不会好心又恶意的满足自己的好奇，谁都明白给旁人留个喘息的地儿，不该问的别问，不想说的不说。
“大冒险！”
酒瓶口第二十八次对我停下了，我服了，再喝我连回家要给老婆解释的话术都忘干净了。
“算了，迪哥，你还是真心话吧，酒都被你喝完了，”同学提议，“不怕回家挨削啊？”
确实如此。问吧，也没什么不能说，不好说的。
“老迪今年才喜当爹，感觉怎么样？”班长提了个相当友好的问题，“反正我家那个我一天想打八次，太皮了！但是我家那口子说，我敢打孩子她就打我。”
家里孩子大一点的疯狂点头，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班长从以前就很有相声天赋，一向是我们的快乐源泉。等大家都笑完了，我了喝口水，仰头大喊一声。
“太！乖！了！”
不仰头还好，这一仰头，脑子里一阵嗡鸣，酒劲翻上来了，我不动声色想着怎么去厕所抠嗓子。很快，我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玩了几轮到我这，我又下意识选真心话。
老同学拱火，说我这个样子不需要真心话，问什么肯定答什么。我没力气翻白眼，老班长看我样子打算继续放水，问我，你觉得结婚以后你老婆怎么样？
这还不好答？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个忠犬型老公会对老婆吹十级彩虹屁顺便还要夸一夸宝宝。
“我老婆结婚以后怎么样？……她谈恋爱的时候都蛮好的，结了婚之后天天在朋友圈晒娃，又抠门又不爱干净，简直变了一个人一样，自虐狂似的……最主要的是，我发现她移情别恋了。”
这番独白简直震撼全家，全场陷入绝对沉默，谁也没想到能问出这么劲爆的事情。
四、
“兄……兄弟，此……此话怎讲？”老班长都觉得有点控制不住场面了，“莫慌，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伙帮你合计合计！”
“哎呀，不是……”我嗫嚅着，拨开班长安慰我的手，一时间有点上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醇黑咖啡，我老婆最喜欢喝的，我给她买了七年，从高一追她的时候开始，一直送到大学毕业没断过。”我低下头，“但她现在只喝牛奶，咖啡说戒就戒。”
“什么鬼？老迪你是在UC上班吗？”
“你家孩子要喝母乳啊，咖啡因要不得的。”老班长对我无语：“这就是移情别恋？老迪你情感很丰富啊？”
“就这一点吗？”我呼噜一把脸，试图据理力争，“结婚之后她就再也没给自己买过东西了，我前几天看她购物车里面的预付款商品，清一色全是婴儿用品？我赚的不多，但也不少吧，工资卡也上交了，呜呜呜呜呜我老婆也太苦了吧！”
越说越伤心，185的中年男性坐在位置上捂着脸边哭边说，看得一帮老同学目瞪口呆。
“哎，老迪，好一个情根深种的好男人啊！”班长哭笑不得，心里有了新的猜测：“那不爱干净是怎么回事呢？”
“她居然手洗尿布……上面有宝宝的粑粑啊……”
这回大伙儿彻底乐翻了，说什么你多赚点钱，给你老婆弄个保姆来不就好了。
“我不想吗！我不想吗！她不让啊！非说要给孩子存教育基金，不花不必要的钱。呜呜呜呜呜呜……”太难了，我老婆太难了，我的话被一声更加浑厚有力的哭声打断：“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就是啊！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不扔洗衣机啊！多脏啊！这不是自虐是什么？”
原来是老同桌，不愧是好兄弟，稳稳接手我手中的【铁憨憨棒】，原来看人哭这么好笑。
“你们是不是傻”班长端着酒杯坐到我同桌旁边去，“那些小衣服只能手洗，宝宝穿着才舒服，这么心疼，要不你来洗？”
“呜呜呜呜我不呜呜呜呜，太脏了呜呜呜”同桌哭得太伤心了，连我都笑了。
“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坐我对面的老张也一杯酒闷下肚接过话茬子：“自从有了宝宝后，什么都是宝宝、宝宝，也不想想自己？咱们小时候也没这么娇惯，一样都过来了，没啥差别，干嘛非要牺牲这么多，而且……”
“怎么？”
“而且现在我老婆的朋友圈一直晒娃，我半年多没看到我老婆的绝美自拍了呜呜呜”
众人：“……”
一堆人笑了足足十分钟，笑得老张都急眼了。
“我靠，不是，有这么好笑吗？”
五、
那次酒后失态我没有完整的记忆，但通过兄弟拼凑，我才知道，我和我的老同桌加上老张，已经成为了同学群里的铁憨三角，二傻子的中流砥柱。
“看什么呢？”
老婆从卫生间出来，头上还包着毛巾，我莫名觉得她脸臭，凑近一看才发现她敷了面膜，做不得表情。
“刷刷新闻。你这面膜好玩，隔远了都看不出来。”
“你还说，前几天喝得个烂醉回来，抱着我又哭又闹的非要给我买东西，”老婆敷着面膜还拿起手机表演了个面部解锁，看得我一愣一愣的，“那些是我准备双十一付款的，满减都凑好了，被你搞砸了！还给我多加了一堆有的没的，不知道节约。”
“哎呀，没事，你老公我有钱，再说了，早买早享受，我刚看你敷着这面膜还能解锁手机，是我那天给你买的那个吗”
“对啊，你还挺会挑，喝成那样了还知道买孕妈能用的面膜，你看看我是不是皮肤变好了？”
“变好了变好了，本来也不差。”
她臭屁地凑到镜子面前，仔细按压鼻翼两侧面膜下的小气泡，让面膜更服帖：“我本来就是敏感肌，哺乳期本来不想用这玩意了，你倒好，给我买回来两箱。我看这个DNA RESET面膜双十一可是买一送二！大哥！！买一送二！！你知道我多想退货到时候再买吗！你非不让，你让我感觉损失了一个亿。”
“我看某人挺开心啊。”
我反驳，她哼笑：“我开心是因为面膜好用，你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还是应该批评的！”她看着面膜包装的成分表问我：“你怎么知道选孕妈面膜啊，很不直男哦？”
我急忙解释：“我呸！是那天同学聚会，我吐槽你变得不爱美了，班长说是因为你才做了妈妈，好多护肤品都不能用。”
“吐槽我？”本来面无表情敷着面膜就够可怕了，我感觉她的脸又黑了几个度。
“不不不不，是聊到你，你怎么样都是天仙级别的，”我表现出超强的求生欲，“有个老同学说她家老婆怀孕的时候都敷的这个DNA RESET面膜，所以就想给你也买来用。”
好险，差点说错话，整个大脑空白了几秒，就看见老婆哈哈大笑，剧烈起伏的面部肌肉直接把面膜挤掉了，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
“逗你的，不过面膜确实很好用哦，谢谢老公。”
她湿漉漉的鼻子几乎要翘到天上去，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又觉得这才应该是她。
她的笑多了些温柔坚韧，但一如当年，还是那个会在敷面膜时不管不顾开怀大笑的，我的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