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下午,坐在炭火盆边的雪婆婆掀开棉衣的一角,从贴身口袋掏出厚厚一叠红票子 ,雪婆婆将她细长的尖尖的蓄着很长很长指甲,皮和骨头被岁月烘干得快要脱离似的褐色右手的食指伸进瘪瘪的只剩牙龈的口里,沾了一点口水。雪婆婆低着头嘴角挂着微笑慢慢地,一张一张地数着。一次,两次,坐在雪婆婆对面的二女儿望着母亲把钱掏出来,慢慢数完叠好又费力地插进贴身的上衣口袋,因钞票厚实再加上雪婆婆已是八十九岁高龄,完成这个掏和收的动作很费时,雪婆婆却在半个小时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二女儿望着母亲,几次动了动嘴,都没发出声音,到第四次,二女儿终于忍不住:“妈,您别把钱搞失了哦。”
“我的不得!” 雪婆婆瞬间收起嘴角的笑,昂起头把本来就窄长的脸拉的更窄更长,雪婆婆撮长嘴,人中和下颌的皱纹显而易见,雪婆婆的语气是冷淡的,眼神是鄙视的,她甚至连瞟一眼二女儿都不屑。
“妈妈,今天接了好多钱?应该上了三千吧?” 四女儿坐在雪婆婆身边,带着一脸讨好的笑。
“不要你们探!” 雪婆婆的不耐烦又添了几分。声音也提高了分贝。
“不是我要管你。” 四女儿被雪婆婆呛了一句,稍稍一楞移开停留在母亲脸上的视线,接着说:“我只想晓得老表们拿了多少钱给您拜年,我们去给姑姑、舅舅这些长辈家拜年好心里有个底。”
“两百、三百任你拿,五百也要得!” 雪婆婆还是冷冷的。
“妈妈,四姐也是好意!” 六儿子边朝雪婆婆走来边对母亲说,“四姐是关心您,怕您……上午小福给您拜年拿的是五百元,您打发他八百……”
“我心里有数,钱没有多给人家的。他是新客,添一点!” 雪婆婆把昂着的头偏向一边,耷拉着上眼皮乜斜到白多黑少的眼睛始终不看儿女们任何人一眼。
“妈,我女婿第一次给您拜年您没打发红包吧?” 七媳妇笑着对雪婆婆说。
“那是他没来拜年!”
“拜头年怎么会不来?平常过年都来了……” 七媳妇收起了笑容。
“妈妈老了,搞路不清了。” 二姐、四姐和六哥附和着打圆场。七媳才又重展笑颜,在二姐耳边说了什么,二姐微笑着连连点头。七媳的嘴离开二姐耳朵时又抬高音量补了一句:“二姐,妈妈在你那住了这么久,你也晓得了。”
“晓得,晓得!” 二姐连连点头回答。
吃过晚饭,姐姐姐夫们要回去了。二姐对六弟说:“初六,我来接妈妈。”
“初五咯。” 六弟说。
“初六你三哥生日。还是初六吧。” 二姐说。六弟不再说话。七媳看着姐姐姐夫出门笑着对婆婆说:“妈,二姐二姐夫要回去了。”
“回去就回去!”雪婆婆依然板着脸。
“妈,您跟二姐她们一起住了这么久,不牵(想)她们啊?”七媳依然带笑。
“我不牵,我任何人都不牵!”
七媳逃也似的快步走出六哥家。四姐四姐夫已发动小车,二姐夫推出电动车,二姐还来不及上后座,七媳追上去左手抓住二姐粗糙的左手,右手搭在二姐的肩上:“二姐,我知道哥哥姐姐都对我们很好,但我最感激的还是你。谢谢你把妈照顾的这么好。 妈妈在的日子你和姐夫受委屈了。我是真的真的感谢你!我们所有的姊妹都感谢你!”
“也没什么呢?”二姐夫说,“你们都搞不赢嘛。”
“是啊!你们都忙不赢。挣钱的挣钱,带孙子的带孙子,大哥老了,又是二婚,三弟两口子又都是病的,只是妈……”
“我们晓得,都晓得。八十九了,也活不了多少年,你装些耳聋眼瞎算了。”七媳说。
“那些年,我们都错怪你了。” 二姐用手抹了一把泪,嘴角却带着笑。
“二姐。” 六弟走近,“不是我……”
“晓得,晓得!你们都孝顺。只是都忙嘛。妈妈最爱六弟,在我家天天念着要来你家,她说就是爬也要爬到你家来……”
“是啊,妈妈心里只有你们,你女婿和外孙都看得比所有人重。”七媳说。
“妈妈哪里是爱我?“六弟苦笑,”是爱她六媳妇,爱牌桌子。你们也晓得,我看见打牌的我就……我真的不是嫌弃妈妈,只是……”
“不讲了。不讲了。晓得,我们都晓得!” 二姐和二姐夫说,“好咧,你们都安心上班,妈妈我们会照顾好的。”
“那好,妈妈的生活费我们会按时交的。说好两千就两千。以后不经妈妈的手,放心,不会再是一千五了。” 七媳说。
“不经妈妈的手!” 六弟也肯定地说,“要大军收齐了一次性交到二姐手里。”
“莫讲钱不钱,没钱也要供的。错不过,仔女都是她生的。没有人是从树木孔里结出来的。呵呵呵……” 二姐夫笑了,大家也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