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战结束。
关于历史,我们知之甚少。记住的仅仅是因为要考试而背诵下的几串数字,几个人物,几场战役的名称。
感谢齐邦媛先生,八十多岁的高龄笔耕不辍,写下这本厚重的《巨流河》。这是齐邦媛先生的成长史,是中华民族的抗战史,也是宝岛台湾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史。
齐先生说,读了这本书,你就知道国家为什么需要知识分子。真实的笔触描绘出的一个个鲜活的画面:东北沦陷后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同唱一首《松花江上》的漂泊之痛,日军轰炸重庆的硝烟弥漫,西南联大困境求存的弦歌不辍,诵读济慈雪莱诗篇眼含热泪的朱光潜先生.......
这不就是历史本来的样子吗?白先勇以“真实”二字评价《巨流河》,真是恰如其分。
而这些故事之中,最让我动容的则是张大飞烈士的故事。
“一九四三春风远矣。今生,我未再见他一面。”
读到这句,我内心一震,仿佛书本也脱手而坠地。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在蓝天,殉了他千疮百孔的祖国。
张大飞是东北子弟,父亲在满洲国成立时任沈阳县警察局长,因为协助抗日,被日本人公开浇油漆烧死。张大飞逃人关内,进入中山中学而与齐家相识;七七事变他加入空军,胜利前夕在河南一场空战中殉国。
离开齐家之后,他一直给齐邦媛写家书,二人互相叙说自己的生活,仿佛“笔友”。那样的年代,十几岁的少女每每收到浅蓝色的信封总会仰望蓝天,无论时代怎样糟糕,终有一个人在蓝天上守护着自己。那样一种信任和安稳,恐怕只有那个年代的齐邦媛才能体会到。
时间流逝,当年的小妹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战争却仍在继续。在部队飞驱逐战斗机的张大飞趁着在重庆转机的间隙,到学校看望还在念高二的齐邦媛。
“我跟着他往校门走,走了一半,骤雨落下,他拉着我跑到门口范孙楼,在一块屋檐下站住,把我拢进他掩盖全身戎装的大雨衣里,搂着我靠近他的胸膛。隔着军装和皮带,我听见他心跳如鼓声。只有片刻,他松手叫我快回宿舍,说:“我必须走了。”雨中,我看到他半跑步到了门口,上了车,疾驰而去。”
那竟是最后一面。
这样的情景,我以为只有在电影里或者小说里看得到。
后来的信中,张大飞向齐邦媛表达了爱意。一个在天空中守卫国家,一个在大地上奔波求学;一个在炮火中飞行穿梭,一个则开始走进文学的殿堂。后来,在张大飞的遗书中,他后悔向邦媛表达了爱意,怕自己的表白给她带来压力。是啊,生死难料的人怎能拥有爱情,身以许国,谈何许卿!
而邦媛也猛然领悟到,“不论他钟情多深,他那血淋淋的现实,是我所触摸不到的。”一个在象牙塔里孜孜求索,一个已在抗战前线身经百战。
想起电影《无问西东》中富家少爷沈光耀(王力宏饰演)的选择,家中独子,衣食无忧,却选择了张大飞一样的事业,在祖国的蓝天为保卫祖国而献身。生命诚可贵,祖国价格高,倭寇未灭,何以家为。
《巨流河》出版发行之后,张大飞的故事在读者中引发热议,媒体称其为齐邦媛的“初恋”,而齐先生却说:不是初恋,是回忆。在我心中,他是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晚绽放,迅速的凋落,洁净而高贵。
吴宇森导演在拍摄《飞虎队》时想将张大飞和齐邦媛的故事纳入其中,却遭到了齐先生的拒绝,她说希望有生之年都不要看到以这个故事为题材的电影诞生,她怕当下电影的解读方式亵渎了他们的故事。的确如此,这哪里是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分明是破碎山河之下的一份念想,一丝温暖,天上地下的鸿雁传书,不得相见,无法相守,战火纷飞的年代,爱情是奢侈品,能活着已是万幸。
1945,春风远矣。大学毕业后,齐邦媛受聘于国立台湾大学外文系,从此与大陆横亘一湾浅浅的海峡。
2000年,满头白发的齐邦媛访问南京,在紫金山的航空烈士墓园里找到了张大飞的墓碑。
在台湾,齐邦媛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传播西方文化,推介台湾文学。这位授业于朱光潜先生的女弟子,无愧于朱先生的造诣与声名。这位博学多才的女学者,却说《巨流河》是她一生的皈依。为何在白发苍苍的风烛之年写下这本书,原因应该就在此吧。没有经历过战火纷飞,不会懂得历史的残酷;没有经历过漂泊辗转,不会懂得还乡的深沉。
巨流河,故乡东北的辽河。
我也曾听过那首《松花江上》,只听过这一句:“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一直以为是一首歌颂东北物产丰富的歌,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首歌的后面是这样唱的: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
今天的孩子,没有听过这样的歌,而那却是让那一辈人痛彻心扉的记忆,是他们唱一句就热泪盈眶的歌。
我们不会懂得,但我们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