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科幻巨作——读《机动战士高达0079》

“高达”这两个字,写出来容易,但是其背后所包含的,却不是一两篇文章、一两本书所能涵盖得了。从1979年到现在的36年间,各类相关作品层出不穷,里面的各种桥段、画面、人物、机设等等也被人钻研得透彻到头。想要讨论这个话题,真的是需要很大的实力,很长时间的准备。对我这样一个高达的门外汉而言,需要的还有勇气与脸皮。

为了不露怯,也就只能另辟蹊径,谈一下高达的小说。对于大家已经分析到帧的动画暂时回避一下,仅仅就文字上的内容聊一聊自己的感受。而这些文字,也是仅仅的限于《机动战士高达0079》这本书的内容。

一年战争,夏亚和阿姆罗的对抗,是整个高达UC世纪里面对光彩夺目的华章。至于后面的内容,都是他俩故事的注脚。在动画《机动战士高达0079》,漫画《机动战士高达 The Origin》里面,他俩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他俩的对抗也是作品里面最为精彩的部分。但是在《0079》的小说里面,却并不完全是这样。

不妨先剧透一下。书和动画、漫画最大的区别就是阿姆罗之死死。在动画里面,这个富野口中“最强的机师”死于0093夏亚之乱时,阿姆罗驾驶高达以感应框架抵挡阿克西斯,最终在绚烂的爆炸中消失不见,下落不明。最后牺牲的画面,可谓壮烈:无数MS不分敌我,在阿姆罗的感召下,一起阻止巨大星体的下坠,保护自己最后的母球。在书中,却并不是这么华丽的方式。先看书中的一段文字:

夏亚回避开隼人的爆光,重新寻到高达的位置,他发觉阿姆罗的行动完全不同以往,但就在这时,另外两架里克·德姆用火箭筒击中了高达。
“鲁洛依?” 夏亚大叫!原本负责牵制飞马Jr·行动的鲁洛依·基里安中尉因为见到钢弹发出的雷射通讯光,竟转头开火击毁了高达。就在那一瞬间,人与人之间的迷雾再度升起。“高达已经收到我们的讯息啦!” 可是鲁洛依没收到夏亚的呼叫,夏亚内心悔恨不已,他太信任夏里亚·布尔和鲁洛依执行任务的能力了。

对高达有了解的肯定也已经看出来了,在《Z》里面独当一面的卡兹的父亲小林隼人也在这一战中牺牲。不过这个比起阿姆罗的牺牲,还是不太容易被关注。这并非是在做生命的比较,仅仅是在作品中的地位,就自然会吸引读者不同的注意力。

故事发展到选文的时候,在前线的战士们,阿姆罗也好,夏亚也好,在这个时候都已经厌倦了无意义的争斗,都已经开始达成了某种停战的默契。他们自感已经被各自身后的高层所抛弃,对现在激烈的战斗感到麻木。在出战之前,联邦方面前线最高指挥官雷必尔将军就说过

“我今天到飞马Jr·来,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想请教各位,这样的观念或许有些幼稚,所谓战争中的胜利者,究竟是因为拥有力量才会战胜,还是因为站在正义的一方才会战胜呢?……姑且不论过去的战争,今天我们打的这场仗,真的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吗?”

指挥官尚且对战争的意义发生了疑惑,他手下的官兵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作为新人类的代表,阿姆罗坦白:

说实话我也不太了解,不过我不认为站在正义的一方就必定会得胜。拿战争故事和历史来说,写这些文字的人之所以肯定战胜者与正义有关,是因为他们早已经知道了战争的结果,也就是知道了结果再来编造故事,这样的历史,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其实并不多。”

等到上了战场之后,吉翁方面的基连,希望用马哈尔殖民地改造成的陨石导弹一举将前线的所有士兵都击溃,哪怕是自己方面的吉翁将士也在所不惜。前线的官兵受到自已友军的出卖,可想而知,他们会做出的选择。

可是当剧情逐渐平和,给人一种前线的战士们会联合起来反击身后的无耻的官员的时候,阿姆罗被击中了,牺牲了。看到这几行字的时候,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方面是受了动画漫画的巨大影响,认为阿姆罗熬过一年战争是理所应当的;另一方面则是剧情已经趋于大团圆,不会觉得再出任何的波澜。既然王子和王子们已经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要好好的一起幸福的生活呢?

富野从来不愿意遂了大家的愿望,干脆利落的将男一号杀死。这场谋杀,其实是早已预谋已久。早在《机动战士高达0079》动画版的时候,阿姆罗作为第一个联邦的New Type 新人类,就应该牺牲,成为永恒的象征。但是基于各种考虑,阿姆罗还是活了下来。不过终于在文字版面世的时候,富野可以得偿所愿,将阿姆罗亲手杀死,让他成为对NT一代最好的献祭。小说里面对于NT有很多的描写,在后面的部分还会说到。

男一号的突然死亡,总是会给人留下印象深刻的痕迹。“皆杀的田中”创作的《银河英雄传说》杨威利遇刺一幕,也是这么触目惊心。杨威利死时,正是他的功勋达到最为巅峰之时,整个宇宙的历史都因为他的存在而随时准备改变路径。莱因哈特,这头黄金狮子,也失去了生命中最辉煌的对手。后面无论是地球也好,还是内部的叛变也好,都已经无法让整部书再有更加吸引人的情节出现。从文学性上来说,杨威利的死直接使得《银英》后半部失去了中心。

与之相比,在《机动战士高达0079》里面,阿姆罗的死是作品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发生的。一方面,阿姆罗仅仅是前线的一员猛将,无法在更大范围内产生冲击;另一方面,阿姆罗辉煌的事业还没有完全展开,方方20岁不到就迅速的死去。毫无疑问,这种青年的早逝,更加会令人遗憾。而且较之杨威利的死的重大意义,阿姆罗的死则谈不上有更多的价值,就像是随便一位战场上的士兵一样。偶然存活,偶然死亡,也是像极了《机动战士高达0080:口袋里的战争》所讨论的一样。战场上的士兵,仅仅是能作战的机器;如果不能战斗了,丢弃就好。

也许正是文字的优势,对于“New Type 新人类”这个关键概念,书中用了大量的篇幅来解释。因为正是这个观念,赋予了《机动战士高达》系列与众不同的科幻色彩。如果联系到最新的UC系的作品《独角兽》,就会发现早在宇宙联邦建立的时候,人们就已经意识到了新人类可能的存在,甚至在宪法里面特意提到了他们的存在。直到了一年战争的时候,宇宙中的新一代已经逐渐成长起来了,他们拥有了地球人所不同的特质,“New Type 新人类”才算是成为了历史舞台上的主角。

因为是文字,有足够的容量来表达人们对于NT的看法,同样是在出战阿·巴瓦·库之前,塞拉和阿姆罗这两位的说法是最有代表性的,先看塞拉的:

如果我的能力真如各位所言,拥有奇特之处,那么我也不会抗拒被人称作新人类。我的体验其实和阿姆罗中尉的差不多。不过,他的体验就算再怎么真实,我相信还是有人不愿去承认人类已经开始改变了的这个现实……再说,我们即使拥有能力,却还无法真正驾御这种能力,在这种情形下,别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所以,如果阁下真心相信新人类是人类全体的革新,就该打消利用新人类,将新人类当做战争工具的念头。

与之相应的,阿姆罗则认为:

虽然,我拥有了思维扩大的能力,但我还没有办法加以控制,这是有点可惜的。不过,我倒觉得能不能控制这种能力并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人类的人格、品行有没有随着能力一起提升。还有,即使人类的能力提升了,却还是受到政府、自治体、军队等等组织的压制,这种情况下又如何去谈超越旧时代呢? 新人类的产生有标准的方式可寻吗?这我不知道。我倒深信,把新人类集合在一起,就能扩大新人类的影响力。可是,现在新人类是被旧人类所包围、区隔开来,要突破这种困境需要力量,而力量的产生,则免不了要利用新人类。换句话说,我们还是免不了被拿来当作工具,虽然有点可惜……如果……如果我真的是所谓的新人类,我期待的是一个人与人都能完全调和的未来,不是某人与某人的调和,而是所有阶层的人都能完全调和。我想亲眼看看那样的世界,所以心中一直抱着想活下去的欲望,而且是极度的想生存下去,即使要用卑劣的手段也在所不惜。这种想法……却又表示我还是个旧人类,这让我非常惋惜。如果真是靠机率,那就不可能达到全人类的革新了。如果人们不肯正视新人类可能带来的变化,而只一味的将新人类视为超能力者,将新人类视为防卫地球联邦政权的武器,那么新人类的世界将永远只是个梦想。

这只是NT新人类的想法,那么,普通人呢?基西莉亚的想法非常有代表性:

对她而言,新人类就像一把双刃的剑,如何善加利用是一种艺术。在战时,新人类可以当做一种强力的武器,到了战后,新人类则可能变成英雄或被人排斥,端看民意和舆论的走向如何。

虽然她的想法更多的是代表了政治家的看法,但是同样的对于一般人而言,NT同样是一个奇妙的存在。他们既可以运用特殊的能力实现更多的目的,但是他们的异质性始终是普通人怀疑与反对的根本。这种“工具论”对于新人类和旧人类而言,都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借口。新人类们希望能够借助全人类的改变,建设成一个更加完善的世界;但是普通的旧人类则是从现实角度出发,考虑他们是否会压迫自己。前者身上带有来自天选之人与生俱来的光芒,而后者身上却是有一种不甘心退场的生命之火。

这种剧情的刻画,最熟悉的作品肯定是是《X特警》的几部电影,尤其是正传的几部。特种人之间的争斗,其实就是他们与普通人之间争斗的投射。如何融入普通人的社会必然是会带来一系列的困难。如果在扩大来说,所有的超级英雄的漫画在各个方面都会面临到这个问题,漫威的《内战》事件的冲突根本上就是如此。至于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守望者 watch man》可以说这方面的集大成者,就我来看还未有出其右者。当然,如果广义的来看,世界上最早的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讨论的也是这种异质的生命的问题。

在上一部分,提到了《机动战士高达0079》书中对于“NT”的描写与其他科幻作品的相似之处。再进一步,如果从科幻作品而不单纯是萝卜片的角度出发,应该如何评价这部作品呢?

如果从它的题材出发,这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太空歌剧作品。在广袤的宇宙空间,人类社会发展出不同的形态。在不同地区之间,人类又会因为各种不同的追求而彼此之间战争,重复在地球上的所有的事件。循环往复,战争与和平,专制与民主,帝国与联邦在时间的投影中反复上演。有关人性的讨论,有关自由的追求,有关宇宙的探索,也始终不会停下脚步。

如果与更加典型的《银河英雄传说》类比,两者的剧情主线有着太多的相似。背景都是相互对立的政体,故事则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战斗,独挡一面的主人公间的互动成为最为动人的情愫。从宏观的角度来看,《银河英雄传说》讲述的,就是吉翁公国战胜联邦之后发生的故事。当然,从不同之处去观察,两者的不同之处更多。而这种不同,则是《机动战士高达》这个系列给人不那么科幻感觉到重要原因。

最重要的就是载体。因为《机动战士高达》最先是出现在动画上,所以就必须要提供更多的诉诸视觉的元素,机体之间的战斗就是必不可少的要素。另外个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则是商业化,MS也好、MA也好,都是要为着卖玩具服务。所以人物的出场与死亡并不是按照剧情的走向,在有的时候必须服从于市场的接受度。想想富野在自己创作的小说里面,早早的让阿姆罗牺牲也是可见一斑。就是这样的原因,《高达》系列的科幻色彩被稀释了。当然,人们知道他是一部科幻题材的作品,但是却绝不会将它视为一部太空歌曲似的宏大作品去讨论,人们热衷研究的,更多的是它的机设和画面。所以,它真正值得思索的一面却被人忽视了。

当然,对于《高达》的思想性的探索也并非是一无所有。像是上一部分所说,绝大多数的挖掘是体现在对于战争的思考之上。而这也和《银河英雄传说》同样有类似之处,后者被称为是“政治教科书”,对于政体的思考才是他的思想的最为厚重的部分。

至于《高达》系列在体系的完整度上无法达到更高的层次,在于它不是一部作者作品。它的构成不是由一个固定的创作班底决定,像是上文说的,不管是什么体裁,都要受到种种的掣肘,很多时候看得出来是捉襟见肘的局促感。这种各个版本的不同,提供了爱好者索引考据的充分乐趣,但是同样的,前后矛盾出入,也可以看作是作品本身的缺陷。像是阿姆罗的死这样重大的改变,就只能用“平行宇宙”来敷衍。究竟什么才是创作者的原意,就往往看不清楚了。
而且《机动战士高达0079》也仅仅是一部动画片的容量,受制于篇幅,对于后面的统辖力也非常有限。如果富野真是一直写下去,重新用文字创造出一个UC的世界,到了那个时候,对于这个系列的评价一定会不同。

虽然这本书既不出名,也缺少人关注。无论怎么样,《机动战士高达0079》在科幻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或许,它的文学价值不高,但是作为机动战士高达这个系列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这个角度看,它确实是不容被忽视的一部作品。通过它,我们可以更好的了解到有关高达最初设定的基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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