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快去啊，何叙学长已经大四了，你再不告白就真的来不及了，快点儿。"

      "可是。。。"

      "看，他在自动贩卖机那儿买饮料呢。快啊，他拿着白大褂，待会儿肯定就要骑车去医院了，他们医院实习忙的很，下次再能见到他就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我不敢，我怂，我怕他拒绝我之后我连远远看他一眼都不好意思了。"

      "怕什么，何叙学长那么温柔，不会说重话也不会让你尴尬的。赶快！"前面的女孩儿被后面的女孩儿推了一把，便失去了藏身之所，形迹暴露在了何叙跟前。

      只见这个女孩儿低着头碎步跑向何叙，脸颊通红。拉开易拉罐仰头灌下可乐的瞬间何叙漂亮的眉毛几不可查的皱了皱，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来" 便假装没看见向自己走来的女孩儿掀起长腿赶紧向停在旁边的自行车走去。

      "学长。"女孩儿喊了一声，加快了碎步的频率冲到何叙跟前

      "学长，我，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收下我的心意"说完，双手递过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和一封信，头埋的更低。"学长，我知道有很多优秀的女孩子喜欢你，但是我是真心的，真的真的。"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何叙的，"对不起啊，我先接个电话，我导师的。" "嗯～好的李老师，嗯～"

      女孩抬起头望向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何叙，何叙好看的笑着 "实在不好意思啊，我导叫我现在赶紧去医院。你的心意我收到啦，不过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哦实习和论文太忙啦，你的信我收下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你的信我会认真读的哦，下次见。"说完冲着呆愣的女孩儿挥挥手示意再见，跨上自行车走远。

      旁边藏在墙角的同伴见何叙走远，跑出来"怎么样，怎么样。学长说了什么。"

      路中间还在发呆的女孩儿回过神似的抓住前来问战况的同伴的肩膀使劲晃了又晃"啊啊啊啊，何叙学长好温柔，他刚刚对我笑了，笑的太好看了，他还和我说了好多话，他身上好香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香水，就是那种穿着白衬衣站在海边的清爽少年的感觉你知道吗啊啊啊啊啊啊。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同伴扶额。

02.

      何叙骑着自行车穿过几条马路，在距离他实习的市医院两条街远的地方拐进公园。找了个垃圾桶将可乐罐子扔了进去，一同扔进去的还有那封封面花里胡哨的信。自行车停在一边，将白大褂枕在头下他躺在草坪上回想起刚刚的场景：没想到我也有这么迫不及待接起导师电话的时候，还好有这通电话，不然不知道又要耗多久。这是这个月第8次了吧，哎。刚刚的女生长什么样来着，马尾辫？单眼皮？肤色好像有点儿小麦色？不记得不记得。他闭起眼睛，不耐烦的摇摇头。

      旁边吵闹的小孩儿孜孜不倦的滑着滑板，当绕着还算开阔的草坪开始他的第十五圈的时候，何叙看了眼时间，不好要迟到了，急急忙忙套起大褂冲向医院。公园和市医院中间隔了一个挺大的学校，何叙决定抄个近道，从学校后面的巷子穿过去直通医院侧门。

      摁亮手机又看了眼时间，再抬起头时何叙便看到前头冒出个小孩儿，吓得连捏手刹赶快跳下自行车，心里一句卧槽还没来得及感叹出来，小孩儿便被自行车冲撞到倒了下去。还好有及时跳车借助双脚摩擦力充当人工刹车器大大减小了惯性，凭借着不算薄弱的医学常识判断应该没什么大碍，可是小孩儿怎么还躺在地上不起来？何叙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抓耳挠腮。小朋友迷迷糊糊的站起来，何叙的声音有点焦急："小朋友你还好吗，我带你去医院吧，可以站稳吗。"小朋友冲他笑了笑，脸上漾起的小括号像是一只看不见的小手抓得何叙心里一紧，真好看的小孩儿啊，怎么说呢，这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美感。何叙怔了大概有三秒，听见小朋友说"没事，刚刚吓到了。我真的没事。”才回过神来。何叙还是很慌张的，强摆出一贯的温暖笑容和和煦声音也掩饰不了。再三确认了一下小朋友并无外伤，留下一张写了自己名字和电话的纸就再度骑上车狂奔。

03.

      急是真的急，到换班的点了，上午趁着轮班的空档溜回宿舍眯了会儿，刚刚导师打电话来问他跑哪儿躲着了说三床的小妹妹看不见他一直撒泼别的医生护士都没辙，叫赶紧回来回来的时候顺便帮忙打包一份医院前边那家小店的外卖。拎着外卖走到自己实习导师办公室前，何叙早已换上了平时那副沉稳可靠的温暖模样，喊了声"李老师"。

    李老说是实习指导老师，其实也是何叙的大学导师，全国知名的精神科医生，兼重点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学术严谨，待人温和。何叙不是本地人，来这洛城也只是想着借大学求学能和家保持适当的距离。原也不是心理学专业，只是大一时做好人替舍友去了一个传播学讲座，讲座主题是戈夫曼的拟剧论，便义无反顾的转了心理学，主攻应用心理学。何叙一向秉承既然来了就要做到最好的信条，努力了自然有回报，因此还算顺利的保了研，完成了毕业论文，实习也是由导师亲自带。将来留在洛城市医院做个身心医学科医生慢慢向上熬或待稍成熟后自立心理咨询室都是不错的选择。众人皆称羡。李老对这个学生也是颇为得意，成熟踏实温和谦逊，对他们这个行业来说与病友建立信任和亲近感至关重要，而何叙似乎在这方面有种独到的天赋，由此李老常向同事们笑叹自己后继有人。

      放下李老师的外卖，何叙向三床走去。三床是个有严重躁郁症倾向的女孩子，被要求住院观察，每当躁狂发作时犹如一只炸毛的小藏獒，暴躁易怒伤人八千自损一万，无人可接近，可何叙医生是例外，他总能恰到好处的抚平她与世界为敌的念头。这类的事多了他这个小小的实习医生也一战成名，人送外号"化雨春风"。

"喂，妈…好，我知道啦，会回家的…嗯嗯妈，现在在医院值班呢，您注意身体啊。"何叙妈妈打来电话催半年没见的儿子回家，好事的护士们藏在导诊台后议论纷纷：不愧是何叙医生，和家里打电话都这么温柔长得还这么好看，人间理想啧啧啧。何叙从小就知道自己好看，也知道别人都觉得自己善良温暖平易近人。

04.

      何叙得以久违的回到家时已经是快要步入暑假的时候了。家乡没有春秋，夏天总是热的过分，即使已经在这样的城市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还是怕热容易出汗。进门先是给了妈妈一个深深的拥抱，母亲乌黑的长发包裹起了他的脑袋，他也将脸埋在这片厚重的黑暗中。他其实不太愿意回来的，因为每次踏进这所房子总是会有一种让他无处可逃的压迫感。倒也不是说家庭氛围不融洽，很融洽，融洽到附近的父母们总是向何叙妈妈取经。

      "叙叙长这么高了，还是这么俊啊，从小俊到大。来，让小姨瞧瞧。"沙发上是何叙的小姨，对于这个小姨，何叙喜欢不起来。

      "叙叙，快毕业了吧。听你妈妈说你打算继续深造，可是你现在的医院实习不是挺好的吗，别继续读书了，你那个专业又不像我们家阿伟的牙科是实打实的医学科要继续钻研。你还是早点步入社会的好。"烦，可何叙却能像事先排演过的剧目一样自如的奉承，小姨满意的继续说着，颇有得寸进尺的意味："你说你当时为什么自作主张调到现在的专业，什么心理医生，我看就是神棍，都是骗人的把戏"原本还帮忙打圆场的妈妈也瞬间沉默了。何叙抽出桌上的纸巾擦了擦自己汗津津的脖子，起身笑着道了声抱歉说太热了先去洗洗。

      身后又传来小姨尖细的声音"你们家叙叙真的长大了，怎么变得这么懂事。换做以前小时候还能和我吵起来的。"

      当初大一转专业是自己偷偷转的，没告诉家里。这可能是何叙自从高中后第一次忤逆父母 自己做的决定。直到大三是时候考虑自己将来去向时才和父母摊牌。摊牌那一刻挺后悔的，电话里母亲和他说他怎么这么不听话太让人失望了，然后收到的是妈妈长达三个月的冷处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爸爸也只是在旁边应和着叹气。好像是从初中开始只要他稍微不顺着妈妈的心意妈妈就会冷着脸对他不睬不理，除非自己低头认错，尽管大部分时间何叙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叙讨厌这种冷暴力。

      他倒在自己的床上，用手臂挡住眼睛，陷入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讨厌小姨的？

      阿伟是小姨的儿子，比何叙小一岁。第一次见阿伟时阿伟不过是个躲在小姨身后的乖巧小孩，何叙其实不太乐意领着乖宝宝玩儿，畏手畏脚没办法玩的尽兴。不过何叙还是领着阿伟去了楼下的小广场，教他溜旱冰。阿伟有样学样，没多久就可以驾驭，闹着要去尝试下穿溜冰鞋下楼梯。尽管何叙是邻居间出了名的调皮捣蛋，砸玻璃掏鸟蛋摁门铃的事儿没少干，但分寸还是有的。他当然不允许阿伟这只菜鸟去犯险，阿伟也假意同意。不过等何叙一转身，阿伟便冲广场旁边的小阶梯滑去。待到何叙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在了地上，嚎的山崩地裂。坐在不远处的何妈妈和小姨听到声音赶过来，小姨心疼的红了眼眶手却没耽误着朝阿伟屁股上揍，阿伟伸出左手指着何叙。

      何妈妈和小姨带着阿伟再回到家的时候阿伟右小臂上裹着石膏。

      何妈妈黑着脸过来要打何叙："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听话，你怎么就是不听，妈妈说过多少次不要玩危险的游戏，你怎么还带着表弟一起。"

"妈妈，我没有。是他自己要去的。"

"你还狡辩，表弟从小就听话，哪里像你。"

"我没有！"反驳无效。

      何叙看到表弟投来的狡黠目光。其实后来才知道表弟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不过是大人们总是偏爱和相信听话的小孩罢了。这年何叙7岁。

      再往前几年，何叙5岁的时候小姨也来他家做客过一次。来之前何妈妈就对何叙说：叙叙，小姨过几天要来，小姨喜欢给漂亮的小朋友穿好看的衣服，你乖乖听话她才会开心哦。

      看到何叙，小姨忍不住上来捏他的脸蛋："叙叙好乖哦，小姨给你买了漂亮衣服我们穿上好不好。"小姨掏出她袋子里的新衣服，是条红色的小裙子。

      虽然只有5岁，何叙对自己的性别认知清晰，嘟起小嘴说不要，在小姨怀里扭来扭去。

      小姨拧了一把他屁股，叙叙哇哇大哭起来，见叙叙哭，小姨又开始哄。

      哄着说叙叙乖穿漂亮裙子小姨带出去买糖糖，叙叙哭的话是不听话，妈妈和小姨会生气会把叙叙丢到外面，如果小姨的女儿还在的话一定和叙叙一样高，叙叙长得乖睫毛长长小嘴嘟嘟像女娃娃，小姨想女儿了。

      哄着哄着抹起了眼泪。何妈妈听到哭声从厨房赶来，从小姨怀里抱起何叙抱到房里训，翻来覆去就是说叙叙要听话，小姨不容易，叙叙听小姨话妈妈才会开心。

      何叙还是不乐意。何妈妈就把何叙放在了家门口，转身就锁上了门。门是厚厚的防盗门，不管何叙怎么拍就是没人应。哭声惊动了邻居，邻居看着不忍心就把叙叙抱回了家。

      最后小姨还是如愿抱着穿红裙子的何叙出去逛街，街坊们都捏着他的小脸说真是个乖巧的女娃娃。

      太阳正向天边坠去，二十二岁的何叙睡着了。

05.

      何叙按部就班上了研一。研一不忙，在导师的照拂下留在了市医院继续实习，科室的小护士都可开心了。帅哥谁都爱，更别说是个温柔帅哥。温柔是种可以拯救世界的神秘力量。

      何叙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协助导师进行商谈治疗，偶尔遇到不太复杂的案子导师也会直接全部交给他。他也接得得心应手，谁让他总是能轻易给周围的人营造安心感，同事们都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赋，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谓上帝的礼物不过只是一副面具罢了。

      导师说有个病例要何叙来跟。是个16岁的漂亮小男孩儿，目前的状况来看是精神分裂。小男孩儿长的好看，从小承受周围与众不同的目光但是没办法消化这些目光的含义，只当是嘲讽，很抗拒。单亲，小时候发生了点不好的事情让他怕自己不会被家人喜欢变得谨小慎微，随之而来的就是不会和别人相处、冷漠疏离。一直默默地独自生长，近一年半开始出现幻觉，幻觉内容是幼时玩伴来到自己身边，出现幻觉的频率不定。何叙只觉得这小孩儿挺可怜。导师又拍拍何叙的肩膀和他说，他们年龄只差6岁。

      在医院初次见到这个小孩儿，是在导师李老的办公室里，小孩儿低头捏着拳头的样子有种说不清的倔强，他小野兽般龇出他还很稚嫩的利齿装作不可侵犯的样子，让何叙有点忍俊不禁。走到小孩儿面前微微蹲下身体，耐心说了几句。看清小孩儿脸的时候，何叙觉得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来什么时候见过。小孩儿是真的漂亮，像个水晶娃娃，旁人不敢伸手触碰只能摆在橱窗里远远观望的那种。饶是何叙这种从小被夸好看到大的人都自愧不如。小孩儿没笑，满脸写着生人勿进。有那么一瞬间何叙觉得这个小孩儿没有朋友才是正常的，只应天上有。这个漂亮男孩叫方昵。

      导师拟定的诊疗方案是药物加咨商引导，咨商一周两次持续两个月。刚开始两次咨商只是在医院。身心医学科到底还是和医院其他科室不一样，单独的大楼，透亮的诊室，入鼻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按理说这一切氛围叫人安心，可是这小朋友不是，他总是竖起小刺防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就算是小何医生也不能让他开口多说一句话。两人就那么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何叙觉得烦，以经验不足以承担重任来和李导委婉推脱，导师却执意交给他，只说，治愈人们心理创伤的并不是医生，医生能做的，只是陪在想要恢复的人的身边，何叙只比小朋友大6岁，就当交个朋友吧。导师还是看的透，他知道何叙也是个冷漠且孤独的孩子，虽然总是一副好好先生来者不拒的样子，而正是这份周到的礼貌给他竖起了一道隐形围墙，真正能走近的人实在寥寥无几。不好意思再推辞，何叙试着强迫自己接受，安慰自己这个突然闯入的变数不过只需两个月而已。

06.

      这一天该是和小朋友约好的第三次咨商，何叙不情不愿的从学校往医院赶。路过公园和医院间的学校时看到拐角有一团小孩儿正围着另一个小孩儿。何叙摇摇头继续向前走，叹道现在的小屁孩儿还玩校园暴力这一套，放学了回家打游戏不好吗。脑子里却闪过自己初二时遭受暴力围攻的画面，当时的何叙多希望能有个人路过救救自己，可惜没有。向前走的脚步急刹车般地停了下来，折返回去。被围在中间的孩子动作略迟缓但看得出有在努力张牙舞爪。何叙继续回想着自己当时是否也和眼前的孩子一样反抗了，他记不太清，眼下倒鬼使神差地吼了一句你们松开我弟弟，作恶的三个男孩见有人来了便向反方向跑，何叙作势去追。其实何叙自己也挺纳闷的，明明从来都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听到后面有人在喊自己：“小何医生，别追了。”回过头才发现被害人是自己的患者小朋友，叫方昵。检查了一圈小朋友有没有受伤，何叙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熟悉。几个月前也是在这儿，他骑自行车撞到了一个漂亮男孩儿，也是这么把人家转了一圈检查伤势。何叙只是感叹世界真小，眼前的小朋友不就是那个漂亮男孩儿吗。

      何叙看着眼前被嗑破嘴角的漂亮男孩儿，问道：“疼不疼。”方昵摇摇头。 接着又问“上次疼不疼，自行车。”方昵怔了一会儿：“上次也不疼。”何叙接着问“为什么和同学打架。”方昵回答“他们说我动作慢慢吞吞，是傻子，全家都是傻子。”何叙知道行动迟缓是他正在吃的药的副作用，“药停了就好了，你再坚持坚持。”何叙伸手想拍拍小朋友的脑袋，被一个不假思索的闪身躲下了，收回停在半空的手摸摸自己的鼻尖，又道“一对三，也没见你害怕。当真不怕么，如果没人路过你打算怎么办？”方昵却说“我这辈子只打过两次架，两次都没有赢。”何叙觉得眼前的小屁孩儿身上有种超越自身年纪的成熟沉静，看着他仿佛被按下慢放键的言行，心生怜悯与好奇，“你去哪，我还有一个多小时，我送你吧。” 走在前面的方昵顿了一下，“回家，等我妈下班带我去医院。” 何叙就跟在后面送小朋友回家，两人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主要是何叙问，方昵答。他这会儿倒是很配合，有问必答。方昵家在洛城的别墅区，离学校不远，步行二十分钟，但园子里着实大，足足又走了15分钟。

      已经把人送到家门口打算往回走的何叙突然被叫住，“小何医生，我现在和您一起去医院吧。”说着方昵便举着手机朝他跑来示意他听下电话。电话那头是方昵妈妈：临时有会赶不回来本打算差司机送去医院的，方昵却执意不用麻烦说正好和小何医生在一起就跟医生一起去医院吧，就拜托小何医生了，有医生看着她也放心。何叙答应了。挂下电话方昵又折身往家走，何叙拉住他，“答应你妈妈监督你去医院，这是想去哪儿？”，方昵却只是推脱说不用麻烦。何叙自顾自地拉着他往外走，“我还没吃饭，和我去吃点儿吧。想吃什么？”

      方昵跟着何叙去了医院。何叙是实习医生，不需坐诊。在导师的诊疗室结束对方昵的商谈后便开始病房巡诊，方昵也不急着回家就跟在何叙后面看。看着看着他就觉得何叙好厉害，不管跟什么人都能游刃有余的相处和交谈，这是他从来都做不到的。以至于何叙在偶然抬起头的间隙会被方昵望向自己的眼中饱含的诚挚与温柔吓到，谁说这个小孩儿冷漠疏离的，拥有如此真挚眼神的孩子内心怎么可能不柔软？

07. 

      从此何叙隔三差五多了一条小尾巴。方昵告诉何叙他有个好朋友叫二丫，何叙知道这个二丫就是小朋友的幻觉主体，他要帮他意识到和克服这个现实。不过何叙特别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对于精神分裂患者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吃药打针和无休止的心理指导，而是他们分不清眼前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想想看，当你突然发现自己珍视的那些人或者珍惜的那些时刻并没有消失也不是死去，更糟糕的，他们只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会有多可怕。思及此，何叙对方昵总是会多生出一点同情。

      当同情满到溢出时，会悄悄转化成怜惜。何叙和方昵渐渐熟络起来，熟到打算带上他去采风。

      “今晚将迎来本年度最大超级月亮。超级月亮指的是月球运行到近地点附近时正好处于满月状态，看起来比平常更大且更亮。超级月亮的视直径比处于远地点的满月要大14%左右。据介绍，明日凌晨1点05分月亮将呈现最圆状态，今夜将是赏月好时机。”候诊大厅的电视里主持人正襟危坐地播报着这样一则浪漫的信息，何叙记起来自己这个非著名摄影博主曾在两个月前答应粉丝上传一组主题为心爱之物的照片作为2万粉丝福利，便指着电视向坐在长椅上的方昵说：“我们去看超级月亮吧，你知道哪儿有绝佳观赏点吗？”方昵答“我家楼顶。”

      晚上何叙背着自己的宝贝单反如约去了方昵家楼顶，果真是绝佳观测点，顶楼空旷整洁、周围的房子相隔甚远、外型整齐划一毫无遮挡，倒也是个绝佳的约会地点，浪漫又隐秘，何叙拍拍自己的脑袋：瞎联想什么呢。方昵抱了一怀的薯片也上了楼，何叙嘴上打趣：“还真是个小朋友，我们是来观测天文现象的不是来赏月的，”手却诚实地挑过来一包原味，“薯片我还是爱原味的。”

      今晚有风有云，又大又亮的月亮藏在棉絮状的云层后面，风吹过散落的云，月亮忽隐忽现。何叙关了灯，二人静静坐在地上抬头看月亮。平流层的风太大，将一块厚重的云团送到月亮前方，失去月光笼罩世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何叙察觉旁边的小朋友不可遏制的缩成一团抱住自己，问“小朋友，你是不是困了，困了就先回去睡觉吧。”方昵扭捏了一会儿仿佛难为情般的回答“我怕黑。”何叙拍拍他的肩，“害怕的东西可以说出来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那么几件害怕的东西，这并不是缺点，存在负面情绪才是常情。”这次小朋友倒没躲。月亮又从云层间探出头，何叙侧头望向月亮，继续道“你家人一定很爱你。”停顿了一会儿，“方昵，funny。你看你爸爸妈妈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希望你升官发财出人头地，只想让你天天开心，多么简单朴实的愿望啊。”方昵没接话，眼前人抬头看着月亮，眼前人就是方昵的月亮。月亮光让没笑的何叙看起来比平日多了一点悲伤的味道。

      第二天何叙如约po上了2万粉丝福利，九宫格正中间的一张是几包被抱在怀中的原味薯片，抱薯片的手臂有着少年独有的瘦弱感，很白，白得凭一己之力把世间的恶隔在了身后。

08.   

      方昵选择剖开自己把自己倒给何叙，这是方昵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壮举。讲着讲着，在诊疗室的皮质软沙发上渐渐睡去，梦中的方昵又看见了一片奶白色的海，不知名的深褐色海生物从深海生出粘腻的触手缠上他的脖颈欲将他拽入海中，他喊叫，喊坐在不远处沙滩上的家人，却发不出声音，他挣扎，越挣扎下沉的速度越快，他放开自己揪住脖子间粘腻带状物的双手，睁着眼睛放任自己的身子缓慢下坠，一道暖橙色的人影向他游过来，轻而易举的把他脖子上缠绕的东西撕开，他没看清来人的脸，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何叙手里还捏着方昵深蓝色的校服领带。看到眼前的人醒来，似打趣般说道："领带被你自己压到了，怎么，想试试勒自己？以后领带不要绑成死结。"方昵别过头去，细心的何叙当然看见了方昵眼眶氤氲着湿气。

      何叙在方昵睡着的时候没叫醒他，只是轻轻带上诊室门如往常般查房去了。再回来的时候是半个小时之后，沙发上的小朋友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何叙在想，对于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医患关系的二人，自己是否失了界限以及过于滥用同情，前辈们常说接待患者时万不可陷入过度的共情。深陷沉思中的何叙听见睡在对面沙发上的小患者在低声喊叫，附耳过去听见是一连串的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伸手轻轻地去揉小朋友梦中皱起的眉心，仿佛只要他把小朋友的眉间展平了就可以摆脱噩梦了。何叙发现小朋友的脸色有些微不正常的红，像是在泳池中比赛闭气，何叙这才发现朝外侧躺的人将颈上垂下来的领带压在了身下，领带结的很死，他使劲将领带从沙发上抽出，这时候方昵醒了。眼下的姿势有些尴尬，小朋友躺在沙发上，何叙自己跪在沙发旁的地上，便打趣式的解释了一下。小朋友别过头，眼眶湿润。何叙站起来打算揉揉方昵的脑袋，眼睛却瞥见小朋友整整齐齐放在沙发旁的鞋，鞋带也是死结。

      缓了好一会儿，何叙叫方昵把脖子上的领带取下来，说今天导诊台的护士姐姐教了一种领带绑法，自己想试试有没有学会。给自己绑了半天绕不过来，便拎起小朋友说能不能当个道具让自己试试，将近184的何叙低下头为还只有175的16岁的弟弟绑领带，绑的又快又好，可再将领带绕到自己的脖子上时又怎么都绕不上。小朋友学的很快，拿过领带在自己脖子上为何叙示范，何叙揉揉小朋友柔顺的发"可以啊小朋友，真聪明。"

      方妈妈下班时到医院把方昵带回了家。最近方妈妈都不需要再从公司早退送他过来，他自己下课便会按时按次准时出现在医院，诊疗结束也不乱跑，晚上只需方妈妈从公司回家时顺路把他带回家。

09.

      两个月过得很快，方昵说很少再看见二丫了，至少和家里人或者和何叙在一起的时候是看不见的，抗战取得战略性胜利。方妈妈努力镇静地感谢李导感谢何叙，差点给医院送来锦旗。两年也过得很快，自从方昵的疗程周期结束后，方妈妈请何叙做方昵的家庭教师，倒也不辅导功课，也不强制要求频次，只说偶尔来和方昵聊聊天或者带方昵去走走。方家富足，报酬丰厚，何叙没理由拒绝。于是何叙会带方昵和同学们去打篮球，去稍远的地方采风，去博物馆，去看舞台剧，去把他融入自己的生活。

      第一次带方昵去和同学们打篮球的时候，向同学们介绍说这是弟弟，同学们打趣道"得，敢情这家基因是真的好，男孩个个都这么俊，有没有女孩儿可以介绍自己认识。"何叙和同学打哈哈，同学又说如果何叙是女的他一定会把他追到手。何叙转头问方昵会不会打，方昵说没和别人一起打过不懂规则，旁边的同学便拉起何叙并对方昵说那你先看我们打一场，被拉走的何叙时不时回过头来似用眼神向方昵道歉，方昵朝他点头让他快去。同学和何叙说你这弟弟和你性格太不像了咋有点自闭。何叙不着痕迹的甩开同学的手回答他，才不是，我弟弟只是有点慢热，是个内心丰富的好孩子。何叙没察觉出此刻自己的语气有点硬，不过他真的曾察觉出小朋友的活泼好动以及奶膘下藏着的甜笑。同学哪见过何叙如此直白生硬的口气，只当是他难得的降落一次人间，勾起何叙的背往场上走去。

      何叙在场中被球重重砸了下胳膊，无碍，但就顺着这个由头提前退场换了个人上去。他走到方昵旁边趁着场上酣畅的战况给方昵讲着规则。方昵听着听着突然插了句话，"叙哥，场上这些人你都认识吗？"何叙答"其实只认识两个，"指着场上的两个身影给方昵看边说"这两个是同门师兄弟其他人都没见过"。方昵又说"那叙哥真厉害，和第一次见的人都这么熟，我还以为你们都认识好久了。"何叙没接话，继续给他讲着规则。

      第二场时方昵上了，16岁的他在一群成年人中看起来过于瘦小，何叙还在旁边眯眼笑着朝场上喊不许欺负我弟弟啊。很快何叙就一点也不担心了，小朋友在场上横冲直撞毫无章法倒是得了不少的分，冲撞到不少人，撞到人就堆起笑脸朝对方道歉"对不起啊，哥"。旁边观战的何叙看着看着发现有点儿不对劲，这个小孩儿怎么一直在冲撞刚刚拿球砸到他的队友呢。一场结束的很快，队友下来就向何叙吐槽小朋友是不是属牛，力气贼大了点。

      回家的路上方昵似乎有点儿不高兴，何叙和方昵讲刚刚球友们对方昵的可爱的抱怨。方昵冷不丁说了句："叙哥真有魅力，光坐在那儿什么都没干就有女孩子去搭讪。"何叙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小朋友，那两个姑娘是来找我要你的联系方式的。她们说你坐那儿没表情她们都不敢靠近。"方昵接，"那你把我的电话告诉她们了？"何叙又笑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眼角爬上一道细纹，"我哪敢啊哥，我没给你的，给了我的。我以前的舍友都说爱体育运动的女孩儿单纯善良。你才16岁，哥哥帮你把把关。"方昵知道何叙真笑和假笑的区别就在眼尾那一道细纹上，他经常看到笑着的何叙但很少看到他有细纹的眼角。何叙看着前面没说话的小朋友，快走两步勾起他的脖子，"走哥哥带你去吃冰。天儿真热。"

10.

      何叙几乎让方昵参与了自己全部的个人时间，独独没带方昵进入自己的朋友圈。方昵问他："叙哥，能不能带我见一次你的好朋友啊。"意识到自己有点丧失分寸感，他补充道"我想看看朋友之间是怎么相处的。"这一下把何叙给问倒了，说到能被介绍的好朋友，他的脑中竟然没有浮现任何名字任何形象，他似乎没有朋友，舍友算吗？舍友和那几个同门师兄似乎没什么差别。他准备用加上本科4年他只在这洛城呆了5年，5年太短交不到真朋友做借口宽慰自己。但他又向前想了一步，在老家川城的话，邻居小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同校大概率同班，但自己有什么开心的事儿会和他分享吗？不会。何叙决定，以后不管在哪个城市定居他都要养一只柯基狗一只曼赤肯猫。何叙回过神来："我蹲了很久的鲍勃迪伦光谱艺术展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走陪我去吧。"丢下一句话逃也似的溜出门去。

      等车期间方昵想打游戏，但自己的手机没电，伸手找何叙要，何叙给了他。何叙偶尔会觉得方昵对他似乎失了一些界限感。就像今天，方昵拿着他的手机打游戏的时候弹出了一则短信，他停下打游戏的手点进短信自作主张给回复了，再进游戏的时候显示已掉线，他也不恼，心安理得地退出重开了一局。何叙就坐在旁边抠手指当然也看到了全程，他瞥见了发件人和短信内容，也看清了回复内容，短信是之前在篮球场上来搭讪的女生发来的，自己备注的是篮球场妹妹，之前也有过几则，当何叙意识到对方不过是打着想认识方昵的幌子约自己时便只礼节性的回复。他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今天的信息也是问自己待会有没有空，方昵倒是给回复的干脆利落：没空。何叙想了想，如果是自己的话自己会怎么回复呢，他大概率会等晚上假装才看见然后和妹子回复不好意思啊下午忙没看见，自己实习和科研都很忙基本没时间。他总是弯弯绕绕地婉拒，拉不下脸忍不下心。但是他眼下却黑了脸，和方昵说："小朋友，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替主人回复，更何况这是私人信息。你已经快17岁了，应该学会尊重其他人了。"方昵感受到了何叙身上散发着和日常和煦味道不同的气息，屏幕上的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打了起来，不过30秒系统就响起"Defeat!"。何叙也没等着方昵回复，把头朝向公交窗外闭上了眼。方昵也没有再敢继续打游戏了，捏着手机静静的坐着，手机屏幕印上手汗。

      晚秋的洛城还是有点凉意的，下车的何叙紧了紧自己的外套走在前面，方昵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如果只是艺术馆里的路人，看到他俩间保持的距离绝不会认为这两个漂亮男孩儿相互认识。从场馆出来之后方昵想和何叙和好结束这恼人的冷暴力，想捉住走在前面的何叙的袖子，却不小心握住了何叙的手腕。前面的何叙停下转过身来，听见方昵说"叙哥，对不起。"其实何叙倒也没怎么生气，他本来也在为如何礼貌拒绝不喜欢的女孩儿犯愁，方昵这次干脆的拒绝倒是称了他的心意。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这么作，但他要维持作为哥哥的尊严，他需要一个台阶，现在方昵搭好台阶了，他就顺着下来了"手，放哪儿呢，哥哥的豆腐也吃。"脸上的笑容让眼角漾起一尾小小的皱纹。方昵知道这哥哥没生气了，赶紧松手，两步上前和哥哥并肩，嘴上却还在疯狂试探："那哥，我不帮你拒绝的话你打算答应吗？你不是和我约了刚刚的展吗？你是打算鸽我还是打算晚上和人家姑娘约啊。"何叙弹了一下方昵的脑袋，"约你个头，我说过我要答应吗？" "叙哥你太瘦了，手腕儿那么细像小姑娘，你要多吃点儿。那我们待会去吃海底捞吧。"何叙假装龇牙"反了你，臭弟弟。"

11.

      方昵很少看见何叙冷脸或者生气。他总是好脾气。

      这一天何叙在方昵家打游戏，中途接到舍友的电话让他去看学校贴吧的置顶帖。何叙便顺手点开贴吧，看到置顶帖标题是「震惊！我校明星校草人设崩塌，渣男属性暴露无遗」何叙点开，帖子内容无非是说我校某帅哥学长表面云淡风轻总与爱慕者保持距离，但私底下却渔场管理与告白的学妹暧昧不清，配图是几则短信截图和几张被敷衍打码的偷拍视角全身照。帖子是半小时前发布的，何叙眼看着阅读量从200到2000到20000。评论量也涨的很快，评论分两派，一派在扒这个学长是谁，另一派在骂这个学长真是渣男。关系稍近的人则微信私戳表达关心。照片马赛克得实在简陋，很快就有好事者带图评论找到了无码原图。至于短信，何叙本苦恼于向自己示好的人太多难以找出这些短信的主人，但拉到最后一个截图时便对这个造谣者了然于胸。

      何叙回到屋里拾起游戏手柄继续打游戏，频频失误送人头，偶尔解开手机扫两眼很快便又放下。方昵读出了何叙的心不在焉和惴惴不安。他喊"叙哥，叙哥。"何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他又继续晃了晃何叙"哥，你咋了。心神不宁的。"何叙勉强的朝方昵挤出笑容，"我没事儿，小朋友。"方昵不依不饶"你这样哪里像没事儿。摸摸自己的心，你这是没事的样子吗。"方昵柔声继续说，"叙哥，能解决的事儿都不是事儿的，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们看能不能解决，我们不能解决的还有我妈呢。"何叙不耐烦了，朝方昵："闭嘴，你安静会儿行不行。"方昵果真闭了嘴。

      现在的何叙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逼着自己不去看手机，但忍不住。现在的评论区只有一派，一边倒的骂何叙，句式倒是五花八门，绕来绕去主题无非是祖安。方昵一把夺过何叙手上的手机快速翻阅，看完就把手机连同自己的那只装到了自己的兜里。方昵努力让自己以冷静的口吻和何叙对话："叙哥，你知道发帖的人是谁的，我们可以澄清。"何叙冷哼，"澄清什么？澄清短信内容不是我发的吗，除了最后一条哪条不是我发的。帖子主人说什么了吗，帖子主人只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进行了猜测。谁都能看的出来前几条的回复和最后一条态度差太多，任谁看到都会瞎联想。"17岁的方昵冷静不了了"都说了贴主只是猜测，你说明一下真实情况不就好了？"何叙的声音也变大"澄清了然后呢，先不说别的人可能不相信，如果相信了呢，相信了就把那个女生也拖进我现在身处的地狱，被酸民凌迟吗？这件事难道不是我的错吗，如果我一开始就能义正严辞的拒绝，一开始就能不给那个女生我的电话号码。可是我的本能让我拒绝不了！"方昵更激动了"对！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了，怪你自己，怪你自己为什么老要假装好人，拒绝别人很难吗，对别人冷脸很难吗，你自己选了让自己痛苦的方式。你这不叫善良，是虚伪！"何叙不肯在方昵跟前示弱："我比你大6岁，还轮不到你对我的处事方式指手画脚，你以为谁都像你有个万能又温柔的妈妈吗！你妈对你多好你知不知道！你之前让你妈多难过你知不知道！"何叙的声音弱了下来。

      何叙后知后觉的被"虚伪"二字击中。他回想起之前偶然救下被霸凌的方昵时脑中碎片的记忆了。当时15岁的他也是用"虚伪"形容自己的。何叙长得好看，同班的女生喜欢叽叽喳喳的围着他，其他班的女生喜欢隔三差五的来教室门口围观他。圣诞节情人节这种节日桌兜里的礼物兜不下，蔓到了桌面上。何叙也不收，转身就默许同班同学瓜分了。时间久了其他班的几个男生觉得自己班上的白菜快被其他人拱了忍不了了，隔壁四个男生在何叙初二的某一天把他围在学校后边的巷子里，导火线是隔壁班的一个小姑娘前几天借口何叙生日快到了塞了一盒巧克力到何叙手里何叙却转手就给了同桌。"小子，挺狂妄的。懂不懂见好就收，碰上喜欢的女生赶紧答应了得了。怎么？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向来直来直去的何叙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二话不说冲上去和领头的孩子打在了一块儿。何叙从小皮，架没少打。如果对面只有一个人可能还有点胜算，对面有4个，何叙开始害怕了，他希望有人能路过解救一下自己。没有人。何叙感觉肚子上受到了三脚，脸上受到了几拳，嘴唇被牙齿磕破了血丝流到嘴里一股铁腥气。

      何妈妈看到回家的何叙是这幅样子有点吃惊，拿出医药箱给何叙处理伤口，何叙委屈，眼眶红红等着妈妈安慰的话来引发溃堤。何妈妈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是让你学着体面一点吗。你不小了。"何叙回答："我也不想成这样，是别班的人自己来挑衅我。"何妈妈继续说："人家难道会无缘无故的围攻你吗，肯定是你哪儿做的不好。妈妈不是老给你说要听话要与人为善，如果你平时对那几个同学好一点，不管今天是什么原因你都不会落成这个惨样。"何叙硬生生把眼泪憋了下去，他面无表情的听妈妈继续说，"你要学会把自己受的压制颠倒过来，进而控制了它。比如恃强凌弱的人想夺走你的东西，你现在就给予他一些东西，这样他们就会羞愧，你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重新定义整个状况了。或者你在更早之前就对所有人示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他们就不会再为难你。"

      15岁的何叙当天晚上砸了放在床下的金猪存钱罐，拿着里面的钱去了三个路口之外的大商场。路上抬头看到挂在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他想起来明天就是中秋节，那今天是他的生日，圆圆的月盘就是蛋糕。

      再上学的时候何叙把那天的4个男孩堵在校门口，对方打算撸起袖子干架的时候手里被塞了一个悠悠球，那时候《火力少年王》正流行，男孩儿们都希望有一颗厉害的悠悠球好在同班面前能横着走。何妈妈猜对了，他们拿到何叙塞的悠悠球之后感到羞愧极了。从那以后见到何叙都绕着走。晚上回到家，何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拍拍自己的脸，朝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好样的，真虚伪！"。应该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何叙为了维持体面一直过得很累。

      回过神的何叙抹了抹脸上的泪，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对方昵说了太过分的话，环顾客厅也没有再看到方昵的身影，沙发上摆着自己的手机。小朋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何叙打算让小朋友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拿起手机和外套准备回宿舍，在门厅碰见了刚回家的方阿姨，方阿姨看着小兔子一样的何叙准备开口问，何叙却抢先一步说，"方阿姨不好意思啊，和方昵吵了一架。他现在应该还在气头上。您去看看吧。我过段时间和他道歉。"方阿姨笑了笑"好孩子，阿姨还没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照顾方昵呢。阿姨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当然相信你。不早了，我开车送你回学校吧。"何叙摇头拒绝，他打算在路上好好把所有事情捋捋。何叙想何妈妈的歪理其实还是有点道理，苦苦练习的温柔和煦最大的受益人确实是自己，比如刚刚方阿姨无条件的相信。不过如果何妈妈当时也选择相信自己而不是说出"肯定是你哪儿做的不好"这种话，现在他会不会活的轻松自在一点。何叙在空旷的别墅区放肆的号了一嗓子，惊醒了最近的一栋别墅的灯。他调皮地冲惊醒的别墅眨了眨眼睛，加快脚步往门口跑去。他还是选择与人为善。

12.     

      第二天的何叙上午忙着去上课，路上和课上都接受着各路目光的指点江山。再空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医院值班间隙了，何叙掏出手机看了看帖子。评论区有个奇怪的id在清一色的辱骂下留言反击显得格外清奇："听你编的我都快信了，这么会脑补你怎么不去写宫斗剧。o对，你这小学鸡水平的故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回信" ，"你认识何叙吗就在这儿乱吠，我认识他！他不是这样的人"，"说何叙pua的人能不能有点心，舞来舞去就贴主一个人出来放锤，造谣全靠嘴"，"兄弟姐妹们醒醒，如果何叙真的像贴主说的那样渔场管理怎么不见别的鱼。鱼儿们来锤我吧"......聪明的何叙当然猜得到这龇牙咧嘴的小兽是谁。下午下班之后提着kfc全家桶去找他的小兽道歉，小朋友轻而易举的原谅了他，还装作大人的样子摸了摸哥哥的头，说"小兔子别怕，委屈了就到哥哥宽阔的胸膛上哭个痛快吧。"两人凑到一起打闹，方昵的双手不小心捧到了哥哥的脸。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何叙在耳尖完全染上红色之前及时后退了一步干咳了一声，端起kfc的桶举到二人中间，"快吃，凉了。"何叙觉得自己的味觉出了故障，今天的可乐是草莓味的。

      何叙从始至终没有出来为自己辩解，无端被鱼的同学自发开了另一个帖子出来为何叙澄清，原贴主主动删了帖子道了歉。事件渐息。何叙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温柔学长。

      何叙踏入毕业学年的时候方昵也快高考了，何叙真的成了方昵的家庭教师。方妈妈问儿子打算考什么学校，方昵说要和何叙当校友。何叙鼓励，说先叫几声学长来听听。

      何妈妈喊何叙回老家川城，何叙想留在洛城，为此和家人抗争了好几次，本来已经做好和母亲再次冷战的准备。不料这次何妈妈先示了弱，何妈妈看儿子不愿意回来不得已给儿子说了自己的病情和医生盖章的命不久矣，何妈妈希望儿子能在她最后的几年陪陪她。何叙向命运低了头，和李导告辞，李导只稍做惋惜，然后爽快的和川城的老同学联系说要给他们推荐一个青年才俊，然后和何叙说洛城市医院永远欢迎他。和方昵告辞，方昵表现得倒很平静，在手机上搜了半天抬头说了一句"川大比洛城大难考，我还得再努点力。"何叙酝酿了半天的伤感情绪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扰乱阵脚，破涕为笑。其实何叙也没打算和方昵说永别，反正日子还长呢不是吗。然后和方阿姨告别，和舍友同窗及学校老师告别。

      还没到毕业季何叙就整理好了一切坐火车回家。来送别的人只有方昵，进站前何叙从大衣内兜掏出一封信给他，笑说这是学习秘籍只有一个人时打开看才灵。方昵圈住的哥哥的脖子把脑袋搁在他的肩窝，何叙宠溺地揉小朋友的头发，"好了狗崽崽，会再见面的。"

      方昵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拆了揣在兜里的信。信上的内容很短，短短几句：

      "我不想我喜欢的男孩不快乐，我希望他在过去现在都是快乐的，如果将来有不快乐，那希望有我陪他一起度过。"

      客厅里正在打扫卫生的钟点工看到一向面冷的小少爷露出的灿烂的笑，也跟着笑了。

      没有人能把握明天会发生什么，但何叙和方昵明白，他们的未来会是蓝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