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自知身不死,奔走江南数十城。

——《道士下山》的原著小说与改编电影


“此日自知身不死,奔走江南数十城”。这是《道士下山》徐皓峰原著小说某一章的开篇,让我念念不忘。这不是句好诗,甚至有些不通。让我念念不忘的不是诗文,而是是里面浓缩的满满的滚滚红尘气,《道士下山》原就是一个从山上下来,历尽红尘的小道士的故事,是一个普通人的生活的故事。

《道士下山》真是一部妙书

大凡小说,尤其是武侠小说,有一个套路可以适配到百分之八十的故事中,就是“历尽曲折,走向人生巅峰,迎娶了白富美,建功业后有时候还能够全身而退去隐居”,比如郭靖、张无忌,比如张丹枫,比如铁中棠。这类故事并没有摆脱通俗意义上的成功学,认同的依然是功名利禄,主人公还是要建功立业或扬名天下。

然而,《道士下山》不是,道士下山描绘的是平常人的群体形象,何安下只是其中的一个典型,再把他说重要一点,何安下还是这个故事的引线,仅此而已。

首先,红尘中满满都是人呀人。

原著小说中出现的人物太多,如沈西坡、柳白猿、暗柳生、活佛,且大多篇幅都不长。除了主人公何安下,再也没有一个贯穿全文的角色。

我们的生活与这很相似,我们在不同的时间段认识各种各样的人,随着时光流逝,有些人成为一辈子的朋友,有些人还会再见到,而更多更多的人就那么消失了。红尘就是这样,所以说红尘滚滚、滚滚红尘。

其次,红尘中皆是平常人。

小说中何安下生活中出现的人物大都是平常人,像店家老李、庙祝周西宇、求子的小妇人;有一些高人,作者也把他们一一拖下神坛,像旷达西增活佛其实是诈骗钱财诱骗女信徒的骗子、聚居在山上的高人们其实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与你我一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反面,有可敬可叹,也有可气可笑。

店主老李明明是个通晓道家养生吐纳法的道士,但是却嗑药陪老婆,因为他悟道“与其无聊地活上千年,不如快乐地度过一宿”。炼成目击术救下何安下的周西宇,根本上却是一个下身都烂掉的老流氓。

我们周边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确切来讲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人,我们藏起自己的阴暗面,也看不到别人的阴暗面。譬如有些人有很多纯洁的男女关系;譬如靠高回扣而非竞标拿到的业务;譬如作者总是装作一本正经,可是也曾偷瞄过女生的大腿呀。

然后,平常人做平凡事。

红尘中平常人的做事准则庶几可以归纳为两条:一是随环境变化改变自己的态度和行为,二是生活中的事情大都是蒙混过关。所以,平常人有时看起来是非不分,有时大是大非前又有所坚持,有时他们利用兄弟间的情义,有时又和利用的人结下情义。

一代太极宗师彭乾吾教出了徒弟赵心川,然后妒忌徒弟的本事超过自己,徒弟为了消除师傅的妒忌,装作受重伤吐血。沈西坡初遇何安下,说武功不如,但是凭借刺杀技巧可是杀死何安下,其实是要用迷香。彭十三要杀何安下,结果拿到七嫂的帖子,就可以交差了。道士何安下,拜医拜武拜佛拜中统。

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比如做好事的态度,可以为灾区捐款祈福,但是很难做到见义勇为;比如面对贪腐等一些恶事,只要是他们做了足够的好事,我们也能持容忍的态度;有时候遇到真正真善美的事情,实际却是沈西坡遇上柳白猿“‘我平时骗人的把戏太多,到真实较量时,反而不会了。’‘没什么,我刚才赢那偷袭者,用的也是骗人把戏。’”其核心要义只有一个字,就是“蒙”,蒙别人也蒙自己,蒙的一时是一时,蒙的一世是一世。

最后,人力终有穷尽时。

平凡人做平凡事,是因为人力终有穷尽时。人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然而能力不是。我们总是被自己“蒙”过去,以为想到就能做到,其实能做到和能想到的差的太远。而且,有时候我们能力达到了,然而受限制于环境,只能发挥七七八八。

全书中最具豪气的角色是大枪查老板,查老板的绝技是演《挑滑车》的时候枪挑八仙桌,更是在身句镣铐的条件下一招战败剃刀坂田,随后大枪敲碎镣铐去复仇,枪挑了赵笠人的汽车,然而汽车毕竟不同于八仙桌,查老板的双腿断骨穿透了裤子,死掉了。彭家太极的两大年轻高手,赵心川和彭七,都是不容于师门兄弟,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远走他乡。有等佛之力的和尚大痴,最终也不能弭除兵祸。

《道士下山》不是一部好电影

陈凯歌导演的《道士下山》电影不能算是一部好电影,也不是一部忠实原著的作品,不论是在情节上还是在思想上。

偶然知晓陈导要拍摄《道士下山》,有点兴奋,也有些担忧。兴奋的理由当然是我比较喜欢这本小说;担忧的就是电影不好拍,不是因为演员不好找,也不是因为导演功力不够,而是这个故事难以呈现,好像这个故事就不太适合拍成电影。

首先,这样繁杂的故事和人物,很难压缩到两个小时的电影中。陈导将很多人的故事删减掉,将很多人的故事和性格灌注在几个人身上。虽然控制住了时间,但是较少的人物,让何安下像是生活在一个单调而苍白的时空里。以至于有人评论《道士下山》的电影可以更名为“宝宝复仇记”。

其次,由于故事和性格的压缩,让一些人像妖魔,一些人像木偶。山下本是人的世界,可是电影中玄之又玄的人太多了。要说体验红尘,何安下不如在山上,师兄弟们比武都知道谁赢会被赶下上,却合伙糊弄他,让他打赢,这正是生活中的幽默。而下山之后遇到的人大都离红尘有些远。禅师如松,其智近妖;太极门赵心川,尊师重道,武学的天分高,成就超过师傅;太极门彭乾吾,能打能算计,心狠手辣;周西宇与查老板,武学修为近于仙人;就连崔道融与玉珍两个人,都似刻意做好的。

何安下在山上、在江湖、在武林,独独不在山下,经历了爱恨情仇、毒淫争斗,却与红尘擦肩而过。

第三,故事情节前重后轻。前半部分很好,而后半部分是由江湖仇杀和玄学武术充斥起来的。

前半部分根据原著前三章改编。何安下下得山来,遇到了医生老崔(范伟饰),做家务、打拳、抓药、学割包皮的手术、暗恋自己的师娘,见识了人生百态,心地善良的老崔、偷情的师娘、欺负自己哥哥的二叔、割双眼皮的姑娘、割包皮的小孩。这段故事以何安下的复仇,淹死崔道融和玉珍结束,之后“宝宝复仇记”模式连续开启。何安下卷入了太极门的斗争,先是赵心川被师傅彭乾吾暗杀、之后是周西宇被彭乾吾的儿子用枪暗杀、查老板在舞台上拒绝了警察头子、警察头子和彭乾吾相勾搭、查老板干掉了他们。

第四,为增加电影看点而刻意增加的暧昧氛围。周西宇与查老板的断袖分桃,表达的真实毫不含蓄,虽然给后半部分的故事增添了两分人气。而这两分人气出现在的角色上,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最后,不知所云的思想拔高和与之相配合的特效。原著小说的一大特色是打破各类道理,尽可能将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理拉回到生活中,对于不能拉回到生活中的道理,能不解释就不解释,能不阐述就不阐述。电影正好相反,想讲一些道理,阐发一些思想,虽然配合了一些特效,然而并没有说清楚,观众大呼“这说的是些什么呀!”。

《道士下山》电影有两个好地方

第一好的地方是电影前半部分的改编和医生老崔,真真是接了地气,范伟是吃透故事的,演出了平常人在红尘中的生活态度。老崔本是个道士,遇见了美貌的姑娘,就还俗了;然后就是拼命的挣钱和床上表现,维护家庭讨老婆开心;遇见了投缘的何安下,就收了个徒弟;他也知道那些道家修身养性的法门,就是不去练,因为他已经在想要的生活中。这才真正是何安下在山下的时光。

第二个好的地方是,陈凯歌导演拍摄《道士下山》这件事,实实在在通过行动解释了,大家都是平常人,生活中更多时候只能有平常的产出,只能获得一般的结果,丰收毕竟是少数。因为,人力终有穷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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