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做了又碎
（二）
孟小北和去年一样提前请了一周的年假，只是今年再没有人来拉住他，希望他来陪着上班了。老钱也已经回老家过年了，在人满为患的北京，孟小北再次变成孤单一人。他把王晓菜送上车，回宿舍拿了洗漱用品就去了王晓菜家。进门一看，和自己搬走时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客厅的沙发套有些破旧了。那个沙发套还是孟小北住在这里的时候找人订做的，暗蓝色，很有文艺范儿。现在边角的地方已经发白开线。
孟小北放下东西，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鸡蛋鲜肉和方便面回来，准备宅上十几天呢，弹药一定要准备充足。
和去年的宿舍不同，王晓菜家里有足够多的娱乐设施，光电视就够孟小北兴奋的了。除了吃饭洗澡上厕所，孟小北就一直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去睡觉。一连几天，天天如此。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孟小北看电视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过了，开始觉得无聊。他的生活一直是被工作填满的，象一头蒙着眼睛拉磨的驴。他也乐意这样工作着，他要挣钱，还有，他怕想起贝贝。现在大把的时间，他怎么能不想起她？
孟小北白天就坐卧不安，春晚也没心思看，现在躺在床上更是煎熬，翻来覆去的打滚，思念如洪水般汹涌而来不可阻挡。万一她会答应我呢？对啊，万一呢！去找她！我明天就去找她！和原来一样，在她家的楼下等她！孟小北打定主意之后就开始等天亮，天亮了就可以出发去贝贝家了。没等到天亮，孟小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睡着了。
早上六点，孟小北醒了，他觉得眼睛有点疼，是昨晚没睡好，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没关系，想到一会儿就可以见到贝贝，孟小北很兴奋。起来洗漱、洗澡，吃了一个蛋炒饭。七点钟，出发。
又一股低压冷空气笼罩北京城，大年初一的早晨分外寒冷，孟小北站了二十多分钟才等来了一辆公交车，到西单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孟小北下了车，沿着马路向南，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给贝贝打电话。
“喂，过年好！呵呵，是我啊。”孟小北满脸绽放着笑，绚烂如昨夜的烟花。
周贝贝听出是孟小北的声音，轻声的问他：“哦……最近怎么样呀？”
“呵呵，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你在哪儿呢？回老家了吗？”
“嗯，没有，在北京呢。”
“哦，你老爸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我这几天刚打了电话。我妈说恢复的挺好的。”
“嗯，那就好……你现在在哪儿呢？”
“嘿嘿，你下来就能看见我。”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贝贝，孟小北不自主的激动起来。
“啊？”
“只要你想见我，打个电话，十分钟我就会出现。”孟小北的话一如去年夏天。
“……你不是又来我家楼下了吧？”
“嘿嘿。对呀，你真聪明。”
“你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没有，就是想你了。很久很久没见你了，我想你了。”
“哦，不见就不见呗。”
“宝贝，我想你。”
“我不想你。”
“我真的想你。你在家吗？”孟小北已经到了贝贝家楼下，抬头张望，他不知道贝贝家在哪层，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方向的窗户。
“我不在家，你快回去吧。”
“嘿嘿，我知道你一定在家。”
“大过年的，你不好好过年，跑来干什么呀？快回去吧。外面也挺冷的。”
孟小北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兴奋劲儿，他没想到贝贝这么坚决的不见他。“嗯，是有点冷。你就下来见见我呗。我想和你说说话。”
“不见不见。”
孟小北哀求：“我求求你，你下来吧。我想和你说说话。”
“你快回去吧。我不会下去的。”两人僵持了几分钟，贝贝挂了电话。
孟小北傻了，站了一会儿，再拨贝贝的手机，贝贝没接。
孟小北觉得寒冷已经超过了自己能忍受的极限，他打了两个寒颤，又抬头张望这栋高楼，只看到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窗户。孟小北没有办法，转身走到首都时代广场，他在里面转了半个小时，感觉身上有点暖和了。又出来走到贝贝家的小区。这次贝贝接了电话，问他：“你走了吗？”孟小北以为贝贝同意下来见自己了：“嘿嘿，我没走呀，你下来就能看见我。”“那你快走吧，这么冷，你站在外面干什么啊，你傻不傻啊？”孟小北的心再次坠下，他哀求：“你能下来吗，我想见你，和你说说话。”“不能。你快回家吧。”贝贝挂了电话。孟小北再拨，贝贝又不接了。
冬天和夏天还是不一样的，夏天孟小北可以等四、五个小时，可以坐末班公交车回去。现在他从首都时代广场出来半个小时就已经浑身发抖了。孟小北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的旧棉服，虽然刚在王晓菜家洗过，干干净净的，却已经是很薄了，不挡风不保暖。孟小北又站在那里哆嗦了两分钟，实在无法再坚持。
第二天，孟小北又坐公交车过来，拨通贝贝手机，哀求她下来见自己。贝贝劝他回去，然后关了手机。
第三天，贝贝始终不接他的电话。这次孟小北坚持的时间更短，只有十几分钟。
孟小北终于没能见到周贝贝。
回到王晓菜家里，孟小北站在蓬头下冲了十几分钟的热水才缓过来。他吃了点东西，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电视。中央六又把N年前的老片子翻了出来，《十面埋伏》和《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煽情的片尾音乐响起，孟小北在心里大骂：所有的电影都是扯淡！所有的电影都是假的！都是骗我们的！刘捕头恋了小妹那么多年，而小妹三天就能和随风野战，是因为小妹爱上了随风？她爱随风什么？小芸放弃有钱的大老板选择一个秃顶的出租车司机，这个穷司机家里还有一个植物人的姐姐，这爱情也尼玛太伟大！可能吗？怎么可能！为什么在现实里我遇不到这么伟大的爱情？
孟小北有强烈的砸电视的冲动，却缩在沙发里动也没动，手里死死的捏着遥控器。
孟小北还是不死心，他不可抑制的思念贝贝，他想见贝贝。晚上，孟小北躺在床上拨贝贝的电话，没人接。孟小北坚持拨着，他又怕贝贝不高兴，不敢连续的拨，十几分钟拨一次。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贝贝？”
“嗯。”贝贝轻声答应。
“嘿嘿……”孟小北又燃起了希望，情不自禁的笑。
“傻笑什么？”
“呵呵，哎，你上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啊？”
“接你电话有用吗？”贝贝的声音很严肃。
孟小北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他问：“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给你什么机会啊？”
孟小北再一次的不知道如何回答，让贝贝和男朋友分手吗？让贝贝做自己的女朋友吗？让贝贝和自己结婚吗？自己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怯怯的说：“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有完没完啊？我有男朋友啦！”
孟小北瞬间觉得鼻子发酸，胸口沉甸甸的象压了石头，他用力的喘了两口气，抽泣声被重重的呼吸拉得短促而嘶哑：“……天不亮我就起来了，然后一早就出门，我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到你家，在车上的时间太长。我下来……下来就很冷了，在你家楼下我只能待一会儿，我……我实在……实在坚持不住了。”孟小北忍不住的哭出声来，“太冷……了，我都冻透了……”，孟小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周贝贝声音软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啊，天这么冷你为什么就不听话……”
“我……我想见你，我想你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怎么给你机会啊？”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没有你我的人生就是黑暗，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只有寒冷……”泪水顺着孟小北的脸颊一滴滴的落下，渗进枕头里。“我爱你，我想和你过一辈子，永远在一起。有你我就不怕寒冷，我的人生就充满阳光，就是温暖的。什么困难我都不怕，我一个人来北京，遇到过很多困难，原来我害怕困难，现在我不怕，我知道人生会有很多困难，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充满力量。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只要你鼓励我一句就行了。”
“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啊。我不是你的太阳，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儿，你别浪费时间了，你别来找我了，我有男朋友，而且我们会结婚，我和你不会有结果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也应该对自己好点儿。”
“我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选他，不选我。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会永远的爱你，永远的对你好，为了你，我死都愿意。”孟小北哀求。
“你是要把我逼疯吗？我就一个人，我能劈成两半吗？”
“你爱我，是不是？你爱我，是不是？你爱我为什么不选我？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我不爱你！行了吧？这下行了吗？”孟小北的世界彻底的崩塌。
“我们今年可能就要结婚了。你快找个女朋友吧，让她照顾你。”孟小北没有说话，他绝望的想，为什么你不等我，你说过三十岁不结婚就和我在一起的。
“你怎么了？”周贝贝问他。
“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一个人，不管多累多苦，我都走过来了。有你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些年最幸福的时光，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还象从前一样。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哭过，我为了你哭了很多次你知道吗？我在梦里也会哭醒……枕头我都哭湿了。”孟小北傻子一样，好像枕头可以救自己。
“你别哭了。”
孟小北哽咽着说：“我也不想哭，可……可生活，有时候实在是太难了……”
周贝贝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挺过分的，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却奢望你给我幸福……可我……可我就是爱你啊……呜……呜……呜呜呜呜……”，孟小北放声大哭。
窗外各色爆竹震耳欲聋，夜空中满是绽放的烟花，整个北京城侵泡在喜庆祥和的节日氛围中。焰火将屋子映照的明暗不定。这一刻，孟小北蜷缩在床上流泪。孟小北曾经对贝贝说了无数次‘我爱你’，也问了贝贝很多次是否爱自己，他一直在热烈的期盼着那句话。贝贝始终没有说过，也始终没有答应过孟小北。只有在梦里，在梦里贝贝对着满怀期待的孟小北点了点头，那一瞬间，孟小北眼中闪烁出的惊喜的目光把贝贝的脸都照亮了。可那让人刻骨铭心的喜悦只存在于梦里的短短的几秒钟，醒后只剩下痛断肝肠的冰冷和无奈。
此后的永远，孟小北都将失去那个给自己带来温暖的女孩。孟小北忍不住再次大哭起来。
年后又忙碌起来，孟小北以两周一次的频率出差到各地。每次出差归来，孟小北在返程的航班上总是焦虑不安，他不想回到那座灰蒙蒙的城市。那里就象一个无比巨大的火锅，上面烟尘笼罩，里面人潮滚滚，蝼蚁一样在这里挣扎浮沉，明知无望却一刻也不能放松，拼了命的苟延残喘。
姐姐来了几次电话，劝他回老家，不要在北京打工了。孟小北嗯嗯的应着，放下手机就又忙得四脚朝天，连是不是回去都没有时间去仔细考虑。虽然，他明知道，这里没有幸福。
马上就是五一假期了，开了一下午的选题会，今天又得加班。孟小北先去吃了晚饭，回来把线上活动的新作品做了汇总整理，这才有时间拿出新买的手机来装软件。原来的那个手机用了快三年了，磨损的厉害，后盖也开裂了，孟小北一直舍不得花钱换个新的。现在小北的经济危机已经过去，终于出手买了一个。
把常用的软件和游戏装好。孟小北开始备份老手机。导出来的联系人和短信太多，孟小北准备好好整理一下，把想不起来的联系人和垃圾短信统统删掉。
打开看到的第一个联系人就是贝贝，自己和贝贝的短信有六百多条。孟小北忍不住把滚动条拖到最上面，从第一条开始读下来。当看到那条“今天我的手机好安静啊！”，孟小北泪水涌出，模糊了双眼。
记忆的闸门被瞬间打开，无数画面象幻灯片一样一页一页在孟小北脑海闪过，那些美好的过往明亮而灿烂：隔壁座位的周贝贝露着牙嘿嘿的笑着，把手机递过来说还你，挺好玩的；周贝贝坏笑着说：别紧张，多个妹妹多条路嘛；周贝贝发短信过来问‘今天我的手机好安静啊！’，然后自己笑着回过去；贝贝笑着对自己说：中国男足脚最臭啦；贝贝转过头来坏笑着对自己说：前面有只猪在等你……所有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孟小北痛彻心扉，蜷曲在椅子上，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一滴滴的落下。
分明，那个世上最可爱的姑娘曾经喜欢过自己，给过自己机会，而自己蠢得象一头猪，每天只想着挣钱吃饭睡觉；而当贝贝对自己失望之后，却又只会死乞白赖的纠缠和关上门躲在黑暗中痛哭，你本可以想更多的办法做更多的事来争取她，可你没有做到。孟小北痛恨那个愚蠢、无知、软弱，而又自以为是的自己，恨自己错失了贝贝。
孟小北呆坐了许久，在通讯录里找到钱燕，发了条短信过去：我刚刚知道自己当年是多么的幼稚、愚蠢和自以为是，现在我稍稍长大一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