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七月的一天,我们乘座莫斯科到北京的国际列车去俄罗斯乌兰乌德考察给甘谷贩运木材的事。
我们购买的卧铺车厢,比我们国内的软卧车厢要大要宽敞,但装饰简陋粗犷和棕黑色的色调使人觉得压抑。
车箱内两边设有四个卧铺,两上两下,中间临窗是个柜子,供旅客放置水杯水果小包等零碎,下铺整个就是一个行李箱,和上铺铺面平行的车箱内侧的一个长方形空间里可以放置更多的行李。
我们一行四人:县供销社当主任的我,县供销社多经办的张主任,国营二连浩特木材加工厂的王厂长,另有一名翻译,姓袁,我们叫他小袁。
列车的服务员都是年轻漂亮的俄罗斯姑娘,她们说的是俄语,叽里哇啦的我们几个听不懂,要办的事项都交给了小袁。
第一次出国的新奇使我们挤在车窗边不停地张望着异国他乡的山川地貌和江河湖海,不同风格的建筑让我们领略着俄罗斯的独特风光,但使人印象最深的还是其幅员辽阔的疆域和绵延千里的森林。
我们到达乌兰乌德后,原来由王厂长联系好的俄罗斯林场主去美国了,我们就先租了一个民宅住下来等他,为了便于出行,我们还租了一辆吉普车,司机叫伊万洛夫。
我们首先遇到的是吃饭问题,俄罗斯吃饭的习俗和我们完全不同,他们喜欢吃的俄罗斯列巴大小商店和大街小巷都有,牛羊肉到处都有,也有猪肉,但数量不多。肉和蔬菜他们以生食为主,但包子是熟的,和我们吃的基本一样,但卖包子的地方很少。我们到乌兰乌德的第二天中午,碰到一个买包子的地方,但买包子的人很多,队排得很长,大概有一公里。好处是俄罗斯人比较自觉,没有人插队,因此我们很快的就到了跟前。买上了包子,我才发现那里的苍蝇特别多,我更惊奇的是俄罗斯人全不管糟糕的苍蝇,有两个姑娘,竟然把爬满苍蝇的包子塞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吃着。
第二天下午,我们沿着一条去河边的小路漫步,走出四五里路,在一个木头搭建的小桥上,见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俄罗斯人倚在栏杆上聊天,他们都是大个子,女的很漂亮,男的很英俊,男的还是个军人,我们只是相互对视了一下,就各干各的事情。我要求小袁给我们三个照相,小袁就指导我们摆好姿势,做好准备。但就在小袁按动快门的时候,俄罗斯美女突然走过来,伸出右胳膊,把张主任从肩膀上拦住,小袁的快门已经按下,这个画面就定格下来。意外的情况使我们吃了一惊,大家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我看俄罗斯美女时,她面露微笑有得意之色,再看俄罗斯帅哥时,两眼血红有温怒神情。我连忙拉过俄罗斯帅哥,邀请他和我们一起照相,还把他推到张主任的位置,让他和俄罗斯美女挨着,照相机咔嚓之后,大家的脸上都露出些许微笑,一场危机就化解了。
我们继续前行,在登上河堤的瞬间,眼前的景象把我们都惊呆了:在河堤下面,离我们五米到三十米的地方,在淡蓝清浅的河水里,在避风向阳的河湾里,或躺或趴或睡的身着比基尼泳装的俄罗斯美女,就像美人鱼一样在空气里播放着雌性的激素,雪白如玉的长胳膊长腿散发着性感的诱惑。
真的有点诱人,也不是我们几个下作,实在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我敢说就是我们的孔夫子,在这里不乱了方寸也要多看几眼。
突然,我看见从河堤下边不远处,有七八个男人怒吼着向我们冲来,来不及多想,我喊了一声:“快跑!”我们便向着刚来的方向撒开腿子。那几个人追,我们就跑,大约跑了七八百米,我猛然想起我们也没做什么,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就停住脚步说:“别跑了!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大家停住脚步,转过身,那几个人也追到了跟前,我让小袁问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追赶我们?小袁和那几个人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回过头给我说:“他们说我们要搞他们的女人!”我一边安排张主任给那些人发中华烟,一边让小袁继续和他们沟通:我们只是偶遇,也没说过或者做过什么事情,让他们不要误会。张主任的烟他们接住了,王厂长连忙用打火机给他们点着了,小袁和他们说完后,那伙人也不生气了,几个人竟然说中华烟好抽,要我们给他们每人一包,张主任打开手提包,把还有的六包烟都给了他们。他们最后对小袁说,我们要他们的女人是可以的,他们给我们找。处女都能找到,只是要支付美金。
这些个俄罗斯的败类,我心里轻蔑地想,但为了不惹麻烦,就让小袁告诉他们,让他们留个联系方式,有时间了去找他们。
第三天,我们继续逛,在一个商场里,我看到一个俄罗斯的老妇人,手里拿着个坏香蕉,剥掉了皮子后,几口就吃掉了,这种烂水果,在我们国内绝对是扔进垃圾桶里的。我们又转到售卖烟酒的地方,我伸手拿了瓶北京产的红星二锅头看,不经意间,我发现旁边有个眼睛血红的四五十岁的俄罗斯男人用仇恨的目光看着我,看样子他会乘我不备,随时发起攻击。我吓了一跳,连忙拿着酒往旁边躲,同时用右手握紧了酒瓶子。我想要是他敢抬手,我第一时间就用酒瓶砸他的手!张经理他们发现了这个情况,都过来堵在了我的前头。小袁问我是怎么啦,我说我也不知道,无意间看他时,才发现他充满敌意的眼神。
“我们离开这里,”小袁说,“看样子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也说:“是的,我们人生地不熟,还是回去等王厂长联系下的人来了比较好。”我们便回到租住下的房子里下棋打扑克。
几天后,王厂长联系好的俄罗斯林场主从美国回来了,他的名字叫谢尔盖。他对我们到来时他去美国没有按时回来而表示歉意,他是个在全世界做生意的俄罗斯商人。会说一些中国话,回来就引我们去看他的林场,还说要请我们喝酒。我想他可能要请我们吃一顿,因为在我们中国喝酒吃饭是连在一起的。但当我们开车跟着他走了四个多小时到他的林场后,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隐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古木参天,冷风嗖嗖。苍蝇大的蚊子发出欢快的嗡嗡声欢迎我们,不多时间,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手上胳膊腿上就鼓起来蚕豆大的肿块,我们失去了出国商人应有的风度,躲避追打着蚊子,到是谢尔盖非常绅士,我看到他脸上最少趴着三个蚊子,但他竟然一动不动,我想因为他身上的毛长又密,蚊子的嘴巴刺不到他的肉上,或者是他被蚊子叮习惯了,对蚊子反应不是这样大。一个讨厌的蚊子竟然把毒液注射在我的右上眼皮上,转眼间我的右脸就肿胀得像个大洋芋,连着整个脸都又烧又痒。我们实在忍受不了蚊子的攻击,就急忙躲进汽车里。看到这个情况,谢尔盖忙打发他的随从,从旁边帐篷里拿来四件防蚊衣让我们穿上,还拿出自己车里的防蚊喷剂,给我们使用。穿上防蚊衣后,我们才感觉好了些,我脸上和我们身上被蚊子制造出的疙瘩经过喷剂后,也小了一些。我这才看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些伐木工人,都穿着和我们一样的防蚊衣,防蚊衣的颜色和森林相同,那些人的个头还没我们的肩膀高,在他们周围几百平方米的范围内躺着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圆木。谢尔盖领着我们走过去,让我们看,我们仔细看了很长时间,从我们的标准看,都是上好的木头,我让谢尔盖报个运到口岸上的价格,小袁告诉他后,谢尔盖沉思了一会,给我们说了个价格,和国内原木比较了一下,我们觉得好便宜,如果能顺利运到甘谷,就有营业额一半的利润。我给王厂长说:“我们更需要直径八到十二公分,长度三点五米左右的木椽,看他有没有?”王厂长和谢尔盖说了后,谢尔盖说那东西很多,在别的地方。我们又跟着谢尔盖到另一个地方去。上车时我问小袁,这些个伐木工人个子怎么这么小,不是俄罗斯人吧?小袁问了一下谢尔盖,回头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日本人的后裔。二次世界大战后期,苏联人俘虏了几十万日本关东军,送到西北利亚改造后,一部份活下来的日本人就留在了俄罗斯,这些人就是他们的子孙。
我们又开着车跟着谢尔盖跑了一百多公里,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是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峦,山恋上沟壑里整整齐齐的松树,像一片绿色的屏障,生机勃勃地展现着无限的活力和清新。
赞叹之余,我们走进松林,谢尔盖说:“这个能不能做你们说的木椽?”我们齐声说“好!”张主任拿出随身携带的卷尺,量了几棵树的周长,用直径和周长一比三的公式概算了一下,直径都在八公分到十三公分左右。非常适合我们做木椽。又让谢尔盖报了个口岸价,到我们甘谷的利润比原木的还丰厚!
大家都很高兴,谢尔盖说:“现在我们可以喝酒了!”说着打开车的后备箱,抱出一箱伏特加嗵的一声放在地上,又拿出几盒巧克力,给我们每人一盒后,蹲下身去,打开酒箱,从酒箱里拿出酒,每人一瓶递了过来,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出于礼貌,都把酒接住了。接着,谢尔盖自己也拿了一瓶,张开嘴,把酒瓶盖咬到嘴里,噗的一声,唾在了地上,我们也学着他咬酒瓶盖,我咬不掉,张经理忙拿过去帮我咬掉了酒瓶盖子。谢尔盖举起酒瓶,示意大家碰杯。我们就举起了酒瓶,“呯!”的一声几个瓶子撞击后,谢尔盖端起酒瓶,塞进嘴巴,咕噜噜的就是一通猛灌,眼看着一瓶白酒就喝到他的肚子里了,我们和王厂长也往自己肚子里灌,但喝下一二两后就喝不下去了。张经理是我们地方的酒家,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在老家号称八斤,当看到谢尔盖这样豪爽后,也放开肚子,咕噜咕噜的把手里拿着的酒喝到肚子里。小袁也厉害,掌着酒瓶子分几口喝掉了一瓶酒。谢尔盖看到张经理和小袁和他一样的喝光了酒,又从地下的酒箱里拿出三瓶酒,一瓶给自己一瓶给张经理和小袁。张经理抖动着手接住了酒瓶,刚要学谢尔盖咬酒瓶盖子的时候,我走上前,用手按住酒瓶子说:“出国工作,不能这样喝酒!”谢尔盖和张经理都一愣,我接着说:“我们国家有规定,因公出差出国喝酒不能超过一斤,酒现在不能再喝了!”停留了片刻,大家都明白了,一齐说:“酒不能再喝了,我们吃巧克力,吃巧克力!”说着话大家拿出自己手里的巧克力放到嘴巴里嚼起来。谢尔盖说:“那酒也就不喝了,今天,我请您们几位中国朋友们去家做客!大家走。”于是,我们就到谢尔盖家里去。可就在车开出去几十米后,我才发现小袁不在车上,忙叫伊万洛夫回去找,时间过去近半个小时,谢尔盖的车都跑得没影儿了,伊万洛夫还没回来,于是我们几个都下车去寻找。找个半天,才在一个土埂下发现小袁趴倒在烂草里。原来一瓶酒把小袁喝不行了,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跑到旁边的土埂下去用手指头捅嗓子,想把酒吐出来,不知怎么就醉了,醉倒在地上,我们急忙把小袁扶起来,用伊万洛夫的擦车布揩干净小袁身上肮脏,我们怕谢尔盖久等,就叫伊万洛夫开车快走。但就在汽车发动的时候,王厂长突然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吐了伊万洛夫一脖子,酸臭的胜过大便的污秽冒着热气霎时间污染了整个车厢和伊万洛夫。我们顾不王厂长,任由他跌倒在车座下。伊万洛夫跳下车,恨了王厂长一眼,用极快的速度脱掉衣服,扔进野地里,用手套擦干净脖子,开动汽车向谢尔盖离开的方向行驶。王厂长又开始吐,伊万洛夫就停下车,王厂长不吐了,伊万洛夫又开车走,就这样走走停停,浪费了好多时间,一个小时后,谢尔盖又把车开回来,接上我们一起向他家走。当看到王厂长和小袁的狼狈像时说:“喝酒都一样,一会儿就好了。”
车子走了两个小时,王厂长和小袁都好多了。谢尔盖家也到了。这真是个好地方。谢尔盖家依山傍水,门前是一大片草地,不远处是一条小河,小河边上散落着一些杨树,近前是一个大花园,再往里边就是木栅栏围着的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不规则地坐落着四五座用原木和木板构建的房子。下了公路,就是停车场,谢尔盖指挥着伊万洛夫停好了车子,领着我们走上各种各样的碎石铺成的甬道,五颜六色的鲜花姹紫嫣红,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辛勤的蜜蜂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各色各样的蝴蝶闪烁其间。这一切和屋后小山上的树林交织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俄罗斯的乡间村落风景画。
谢尔盖的女人看到谢尔盖领来了这么多的中国客人,非常高兴,她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一边自己动手给我们递雪茄磨咖啡,一边安排佣人准备晚饭。王厂长和小袁还没完全清醒,谢尔盖安排人给他们弄了醒酒汤,他们喝上后一下子清醒了好多,我借机给伊万洛夫赔不是,伊万洛夫涨红着脸说了几句我们是懂非懂的客气话,大概意思是他的不对,是他态度不好,要我们原谅,谢尔盖又叫人搬来了酒箱,被我客气的拒绝了。闲聊间,一顿丰盛的俄罗斯晚餐就摆上桌面,我们就去餐厅就餐,虽然说谢尔盖的饭菜不是那样符合我们的口味,但我们还是吃得肚子滚圆,因为出国十多天来,这是最可口的一顿饭菜。我们吃得最多的是撒拉和包子。
以后的几天里,我们和谢尔盖签订了木材购销合同,商定了付款方式,木材规格。交付日期。谢尔盖领着我们参观了多处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军队战胜德国军队的战利品和苏联军事博物馆,参观了俄罗斯的一些名胜古迹,最后到世界著名的风景区贝加尔湖住了两天。张经理觉得这次到俄罗斯采购木材,事情办得顺利,想去莫斯科耍上一趟,我说单位最近事情太多,我出来时县委书记给我十五天的时间,现在已经十六天,要去只有等到第二年了。
第十九天的早上,我们继续乘坐着莫斯科到北京的国际列车,经由满洲里,在哈尔滨下车回到了祖国。到哈尔滨车站,看到人头攒动,挨肩接踵,熙熙攘攘,如山似海的人群,我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觉得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是啊,在乌兰乌德,见到的人群最多的是买包子的时候,那是乌兰乌德最热闹的地方,那里最多不过二百人。但现在看到的哈尔滨车站,不知道有几万人。
我们这次到俄罗斯乌兰乌德,打开了甘谷乃至国内和俄罗斯的木材交易,为两个国家的经贸往来增添了新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