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从村口的大柳树下传出。是村长和村里其他几个同辈的老人像往常一样,又在大柳树底下逗乐聊天。
这棵大柳树已经伫立在村口好多年了。由于树龄太大,树干表面已经干枯开裂,树上也添了许多犬牙交错的枯枝在风中摇摇欲坠。可能是因为今年雨水多的原因吧,剩下还未枯掉的树枝上依然长满了稀疏泛黄的嫩叶,在微风的作用下来回摆动,仿佛依旧诉说着它当年的辉煌。
没人知道这棵柳树具体是谁种的,也没人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种的。我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村口的这颗柳树就已经非常挺拔。而村里的老人也记得从小是在这颗树下长大,只不过当时还是一棵小树。这么多年过去了,唯一没变的是它一直风雨无阻的驻守在村口,似乎早已和村子融为一体,成为了村里的一份子。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每次也都是村长集合大家伙在这棵柳树下商定的。同时,这棵柳树也是村里人们聊天消遣的最佳场所。
这几天,估计地里的活刚干完,所以村长又领着仅剩的几个老人坐在大柳树下乘凉,打发着农忙过后难得的悠闲时光。在大家正热烈的聊着今年收成的时候,村长的手机铃声急促的响起,村长由于长时间干农活时太过劳累,到老落下了手抖的毛病。因此过了好一会才用那只颤巍巍的手,十分生疏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刚买不久的新手机,略显笨拙的接通了电话。在旁的其他老人也都默契的停止了交谈。刚开始,电话那头似乎是频繁的询问着村长,村长那经过太阳暴晒黢黑泛红的脸上露着不易察觉的微笑,像个孩子一样对电话那头一一道好。电话两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之后,不知对方又问了什么,使得村长那本就不易察觉的微笑彻底消失,紧接着双方对话的声音越来越高,村长也站了起来,分不清是黑是红还是青的脸上怒目圆睁。然后,电话两头都成了激烈的争吵,村长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拿不稳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争吵突然戛然而止,双方又是一段时间紧张的沉默之后,村长脱皮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的挂断了电话。
村长一句话也没说,眉头紧锁的重新坐到大柳树下,干瘦颤抖的手在身上来回摸索了半天,才将手机小心翼翼的塞回了上衣口袋。虽然听不清具体的对话内容,但在场的老人好像都心知肚明,无人询问。片刻之后,一位在旁的村里老人打破了平静,带着调侃的语气开口说道:“又是儿子叫你去城里享福吧!你说你这人,儿子接你去城里住楼房享清福,你还发脾气,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老顽固。这山沟沟里,就剩咋几个老棺材瓤子了,有啥好待的。”村长也略带戏谑的反问道:“你个老家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儿子接你你咋不去!”在场的老人听到之后,全都默契的笑了起来。大家的笑声也给身后的大柳树填了一丝沉闷的热闹。
其实在村长他们年轻的时候,村里还是很热闹的。每逢盛夏麦子成熟,参差交错的金黄麦田里到处都是挥舞着镰刀割麦子的人。田间小孩追逐打闹的嬉闹声,蚂蚱和知了的鸣叫声,以及相邻麦田里大人的聊天打趣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在烈日下谱写成一曲喧闹快活的农村生活乐章。每天农忙过后,也没见过有谁组织,但是人们还是顾不上一天的疲惫,傍晚时都准时的集中在大柳树下避暑聊天。
那时村里的大柳树格外茂盛,树皮紧实的依附在挺拔有力的树干上,垂下来的柳枝相互簇拥,郁郁葱葱的叶子也挤满了枝头。在傍晚的余晖下油光十足的柳叶在晚风的吹拂下泛着亮光,来回浮动。对这颗大柳树情有独钟的村民们,不顾蚊虫的叮咬。男人在柳树下聊着耕种,女人在柳树下拉着家常,一直到很晚的时候,大家才会带着满身被叮咬的打包,颇不尽兴的各自回家。
可是,随着村长一辈慢慢老去,村子里年轻一辈更向往繁华的城市,不再留恋村里的大柳树,一个个先后离开村子去城市里打工。只是每当他们回村后,傍晚还是会聚在这棵依旧高大挺拔,但生气却逐年减退的大柳树下,畅谈着外面的所见所闻。刚开始全村老少都会被他们口中车水马龙的城市所吸引,新奇的倾听着他们所说的一切。可是久而久之,他们再次提起的时候,在大柳树的人们似乎只觉得他们嘈杂,老人的脸上满是落寞,年轻人脸上满是被压制的向往。随着“演说家”的夸夸其谈,大家陆陆续续的回家。夏天的夜晚依旧来的很晚,而人们却慢慢离开的很早,不到天黑,村口就只剩下大柳树在落日的余晖中垂头伫立。
年复一年,在大柳树下聊天的人越来越少,而去城市里打工的年轻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经过多年的打拼,也在城里买了房定居,并且开始陆续地接家里的老人去城里生活。村里的人一年比一年少,最后基本只剩下了几个老人照常来大柳树下乘凉拉家常,但是由于腿脚的不便,也不经常出门了。农忙的地里大多也已长满了荒草,没有了当初的喧闹,不知怎么的,就连蚂蚱和知了也不多见了,正六月的烈日下显得格外冷清。
过年时,为数不多坚持回家过年的年轻人,偶尔到只剩下树杈的大柳树下聊天,也只是互相打打招呼,言语间没有了村长他们年轻时的热情,不一会大家就都无趣的散去,苍白的雪地上,只剩在下呼啸寒风中坚守的的大柳树。现在虽是夏天,但大柳树除了生出了稀疏的叶子和长短不齐的柳枝,和冬天并无大的差别。在树下聊天的村长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经意提起了村口修路可能要砍了这棵柳树,大家唏嘘的语气中都透漏着无奈。
此时,村长的手机又想起了,只不过,这回没有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几句平和的交谈过后,挂了电话,随手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在旁的老人好像对此司空见惯,也不细问,又聊起了今年的收成,除了头顶那棵衰老的大柳树,一切都恍如他们年轻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