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 乡土重建》
作者:费孝通
成书时间:1947年
出版信息: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1版
“商务印书”的这一版本,将《乡土中国》、《生育制度》、《乡土重建》三部分合而为一。前两部分,费老为我们解释了中国(文化)是什么样的,以及为什么是这样的,后一部分——《乡土重建》,则主要关注彼时的中国乡村正面临的问题,那矛盾从何而来?如何走出困境?
关于《乡土重建》,书中第一篇比较独立而且精彩,先做介绍。
篇目的主题是“中国社会变迁中的文化结症”,这是作者1947年1月30日在伦敦经济政治学院的演讲稿(作者曾于1936~1938期间在该校学习,师从著名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完成博士学业)。
作者从经济模式出发,通过中西对比,来解释中国文化。
这一比较,从两种作者自定义的经济模式类型开始,它们分别被冠以“匮乏经济”和“丰裕经济”。
中国(至晚到作者所处的时代)样貌的很多面,脱胎于千百年来以农耕为基调的“匮乏经济”模式。该模式一方面决定了技术路线,更重要的,它孕育了地区内与之相配套的文化特质。两条路径分别是这样的:匮乏经济——劳力充裕——人工成本低——技术停滞;匮乏经济——资源有限——知足教条——克己礼法。
反观西方,作者称之为“丰裕经济”模式。在资本主义精神的指导下,西方社会的工商业和大众文化,都被一种积极进取、永无止境的精神所统帅。作者形容其为“无餍求得”,其精神源头受宗教影响颇大——“积财富于天上”P350。
在截然不同的思想体系的培育之下,西方文化呈现出来的,是扩张的、动态的,强调利用自然——“修天以顺己”;东方呈现出的,是封闭的、静止的,强调“修己以顺天”,更看重人与人的关系。
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经济、文化模式的互动过程中,作者提到了关于利用传统文化中“大同”的思想(P346)来帮助改善西方所面临的所谓“现代性的问题”,当然,文章的主要内容,也是作者的关切,实乃西方对于中国,对于乡土社会的影响。
十九世纪的世界,以工业化为核心的西方现代化,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几乎一切古代文明。陶渊明诗中的理想家园,已现破败之相。作者坦言当然也有无奈:“逼人而来的新处境里已找不到无邪的东篱了。”P347
中国传统乡土社会的破败,在我看来,那正是“现代化”的结果。具体总结为两点:乡土工业的凋敝、城镇化。
在我们熟悉的语境当中,传统的乡土社会,阶级矛盾重重,农民生活艰辛。现实中,虽然在某些时期,一定范围内出现过紧张,但长久以来,中国乡村总体上仍是一个平静的存在。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两个主要群体——以地主为代表的所谓“食利者”和以农民为主体的生产者,他们之间的剥削和被剥削的矛盾关系,长时间内被各种微妙的平衡所调和。究其原因,作者发现,大量手工业的存在功不可没。
即便租税的负担让农民无法从农作物众获取足够的生活资源,但广泛存在于大江南北的各类手工业,纺织、蚕桑、制茶、制瓷、烟草等等,作为重要的补充,保证了那种“黎民不饥不寒”的生活水平。
然而,随着西方经济的入侵,在现代工业的冲击之下,那些可能更精致,但产量低、成本高的手工业品,陆续败下阵来,农民收入失去了重要的一部分。于是,本就脆弱的平衡被打破。
与此同时,“城镇化”也在彼时的中华大地悄然发育。都市的思想、欲望、生活方式,把人从乡土中抽取出来。他们中的大部分,正是原本农村中的“食利阶层”。进入城镇之后,他们成为了作者所称的“寄生者”——流落在生产事业之外的倚赖权势为生的阶层。这一变化,极其重要,对于这个人群,作者更是一针见血,称他们是那个时代,“中国悲剧中的主角和导演。”P408
有条件的人(比如离地地主们),离开土地,搬入了更为安全,更方便物质享受的城市。但由于城市的工商业尚在蹒跚学步,一方面,大量城市人的经济来源仍需要依赖于土地(地租、放贷……),另一方面,因为长久以来的消费习惯和生产能力,乡村对于来自城市的那些轻工业品、工艺品的依赖度不高,于是,乡村对于城市,基本上只有单向输出。城市只有索取——“乡村的血液渐行枯竭”P357。
彼时中国的城乡,未来得及发展出作者理想中“相成”的互补模式,就已走到了“相克”的分裂局面。
“分裂”之下,乡村中穷苦的农人,同城市中的“食利者”,成为了中国社会矛盾最深的两股对峙力量。穷苦者来自于生存的压力而生出的无限动力,相较于食利者们为争取利益而获得的有限动力,呈现出作者所谓的——“以有限压无限”P418的斗争局面,这场对决的最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对此,作者开出的药方,是发展乡土工业,书中用了较大篇幅进行讨论。这同“改革开放”以后全国范围内蓬勃的“乡镇企业”,相信不会完全是“不谋而合”吧。
完
202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