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捕快。

捕快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房价高，教育成本高，肉贵菜贵，老婆脾气又臭，我都感觉生不如死了。

不过我唯一的快乐还是来自职业。

作为捕快，我穿着制服，挂着刀，悬着一块腰牌，在大街上巡来巡去，留意坏人坏事，满了维护社会秩序的责任感和自豪心理。

有时街坊阿三会神秘的跑来告诉我，说:“牛二哥，俺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夫子庙那里几个人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街坊们拜托你留心下哦。”

有时巡街累了，卖茶水的小二背着老板，偷偷给我一碗水喝，说:“二哥歇歇。”

所以，作为一方治安的保障，我是经常体会到被人民群众认可肯定的快乐的。

就这样，我平平凡凡干了二十年捕快，人都四十岁了。孔圣人说四十不获，但我相信，有一天机会到来，我还是能收获硕果，走上人生的巅峰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这一天似乎不经意的到来了！

早上，我们县老爷吩咐把衙门八字打开，开始升堂办公，就听见外面一阵鼓响，老爷说:“何人击鼓鸣冤？牛二，你去把人带来。”

每当有人击鼓，我就非常兴奋，不知道又有什么冤案要我们去替天行道秉公执法了。我大声答应了，急忙出去带人。

外面一个老妇人，满脸泪痕，见了我大喊:“老爷救我啊！”

我可不是老爷，是老爷派我来，我赶紧把老妇人带进衙门里。

老妇人进了大堂，抖抖索索的跪下来喊道:“老爷救我啊！”

我们县老爷把惊堂木一拍，说:“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老妇人口口喊冤，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她住在门东一条小胡同里，丈夫儿子都早死了，孤身一人守着一座小院子，每日做些针线过日。这一日邻居赵老财家忽然嚎哭震天，把街坊邻居都吓到了。老妇人虽然耳朵背，却明明听见赵老财声嘶力竭，哭喊着说:“娘！娘，你死得好惨啊！”

赵老财家哭了半天，一群人抬着门板，把他们家死老娘抬进老妇人的院子里，口口声声说冤有头债有主，要老妇人赔他一个娘。

老妇人吓坏了，说:“员外，咱们无冤无仇，老身也不敢招惹你们土豪，你这是咋地？”

赵老财猪眼珠一瞪:“你纵凶杀人，还敢矢口否认么？”

赵老财指着妇人房檐下一个鸟窝，说:“那燕子，是你们家的，没错吧？我又没请它，它飞到我们家，是你的错，对吧？”

老妇人手足无措，都不晓得怎么回答。赵老财逼到面前，肥肥一根手指几乎点到妇人额头:“——是你的错！你敢不认吗？它飞到了我们家上面拉屎，是你的错，对吧？它拉屎砸到我娘头上，我娘就死了，不是你纵凶杀人么？娘！娘，你死得好惨啊！”

赵家一齐起哄，又哭又喊，说除非把院子赔给他们，否则不肯干休。

我们老爷“啪”的又是一个惊堂木，问道:“老妇，据你说来，是你们家燕子砸人，何冤之有？”

妇人道:“老爷不知，那燕子去年筑巢在赵家，原是赵家自己的鸟。今年开春，燕子不肯回去旧巢，便迁到我家，老妇人我度量不小，也不计较他家的鸟乱来。如今他家的鸟弄死他家的娘，怎能怨我？请青天大老爷明察，还民妇一个清白。”

我们县老爷拈须沉思，道:“依本县看来，此案关键，在于查明燕子究竟属于谁家，关键解决了，案情立刻大白于天下。牛二听令，本县责成你三天内查明事实，还民众以公正。三天内没有查明，本县板子揍你屁股，下去吧。”

我接受了光荣的任务，可是心头也是沉甸甸的，本案干好了，我做捕快的声望将达到顶峰，实现了我收获人生硕果的愿望，也颠覆了圣人所谓四十不获的说法。但本案技术难度极大，案情复杂程度也许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我破天荒的沽了半斤米酒，买了二两猪头肉，回家独酌思索，老婆见我一脸庄严，居然不敢打扰，哈！

半斤米酒下肚，我有办法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领导早说过了。

本捕快立即行动，找老婆讨了两串钱，上街买了一本黄表纸，一束香。然后在街上七兜八兜，又买了一袋马铃薯，一大包花生，都扛在肩上，迈开大步，往城外去。

城外是个好地方，有名的旅游胜地文当山就在城外，巍峨挺拔，山清水秀的。关键还在于山上有座文当观，观里有个文当真人，是个高人，听得懂鸟语，每天和树上的莺啊燕啊叽里呱啦的贫嘴。

文当真人在四乡八里德高望重，威名远播，极受人信赖，你说我不找他出山我找谁？

当下上了山，山上果然是祥云缭绕，仙风飘拂，一派胜景。

我在观外先烧了香，焚了黄表纸，恭恭敬敬朝着道观磕了一通响头，然后进了观，参见真人。

我说:“小的仰慕真人很多年了，小时候我就想，要是能看真人一眼，跟真人说句话，死了都值。所以今天特来参见。小的没什么孝敬真人的，这一串钱是半年里省下来的，给真人买茶吃，这两包土产，是小的自家种的，一点农残都没有，请真人不嫌粗，笑纳笑纳。”

真人很满意，说:“有事就开口吧。”

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案情说了一遍，又恳切道:“小的上受县府重托，下受民众厚望，办不好案件就身败名裂砸了饭碗一辈子毁了，求真人救苦救难，帮我一把。”

真人真是好人，沉吟了一下，说:“也罢，本真人就大发慈悲，下山救你一把。”

我感激涕零，磕了十几个头，告辞出来。

下了山，我刚进城，一个衙门里的同事一把抓住我，说:“牛二，你死哪里去了，半天找不到人！老爷在衙门里等你，让你赶快去，有要事吩咐。”

我火急火燎的，慌忙赶去衙门。

县老爷刚刚送了客人回来，招手让我过去，拿出一张写了字的条子在我面前晃了晃，特别慈祥的说:“牛二啊，你知道么，那赵老财原是巡抚二奶奶的舅舅的堂兄的拜把兄弟，如今巡抚大人给我写了条子，吩咐我务必慎重判案，要把案子办准，办死，办成铁案。你明白么，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民事刑事案件了，事关政治，你可要慎之又慎。否则，到时老爷我和你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心领神会，频频点头，慷慨说:“老爷放心。牛二吃这口饭多少年了，绝不会有半点差池。”

话说牛二我说这番话，真不是二，也不是吹牛。看官要晓得，牛二生在天朝里，长在王道下，受圣人教育多年，大道理说不出来，心里却是懂的。当下牛二我附耳悄悄跟老爷说了一通话。老爷大喜:“好牛二，有才！就这么做！”

到了第二天，我们县老爷照旧吩咐把衙门八字打开，升堂办公。老爷胸有成竹，徐徐道:“来人，传赵老财和老妇人过堂。”

不到片刻，赵老财昂然进来，老妇人抖抖索索也跟着进来。

我们老爷“啪”的一个惊堂木，道:“赵老财，原告说砸死人的鸟本是你家的鸟，与原告无关。你有何话要说？”

那赵老财虽说好像有恃无恐，毕竟有些紧张，答道:“回老爷，那鸟一向在老妇人家里筑巢，是老妇家的，不是我们家的，请老爷明察。”

我们老爷又问:“老妇，被告的话你可听见？你有何话说？”

老妇簌簌抖着，满口喊冤，说道:“青天大老爷明察，那鸟本来住在赵老财家里，原是他们家的鸟，过来我家小住，跟老妇没半毛钱关系啊。苍天啊，我要死的人了，怎么摊上这鸟事呢！”

我给老爷递了个眼色，老爷会意，“啪”的又是一声响亮惊堂木，说道:“好！本县自有公道给你们。来人，请文当山文当真人！”

听说请文当真人，公堂里登时一阵肃然。老爷和我都心里暗暗一笑。

我把手里的锣“当”的敲了一响，两行捕快同事们齐声喊道:“有请文当真人！”

只见真人仙风道骨飘飘进来，当场立定。

我们老爷拱了拱手，说道:“公堂之上，真人休怪小官失礼了。”

“无妨。”

老爷又说:“文当真人远近闻名，信众颇多。大家都晓得真人懂好多门鸟语，今日本官特请真人亲临衙门，为我们问问本案砸死人的鸟。那鸟自己说是谁家的就是谁家的，到时谁敢矢口否认，本官定当重责不饶！你们休怪本官没提前说。——牛二，把你捕获的杀人凶鸟带上堂来。”

我忙屁颠屁颠出去，双手捧了一只鸟笼进来。公堂里只听得偶尔鸟语啁啾，其余全都寂静无声。

文当真人过来，庄严道:“鸟，本真人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你是哪家的鸟？”

众人屏息凝神，只见那鸟一脸茫然，东看看，西看看，竟不开口。

真人怒道:“你这只鸟！公堂之上，你敢藐视本真人？我再问你，你是谁家的鸟？”

那鸟吃了一惊，吱吱喳喳，跳起来扑棱了几下。

“好，好，本真人听明白了。——禀老爷，本真人细细问了，那鸟自己说既是赵老财家的，又是老妇人家的，两家都是主人。”

我们老爷“啪啪”狠拍了两记惊堂木，威严说道:“好，辛苦真人了。——堂下众人，原告与被告，都亲耳听见了，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们都听本官宣判。”

老爷清了清嗓子，道:“凶鸟杀人致死，手段残忍，判斩立决！赵老财身为鸟主，监护不严，罚供养老妇人终身，他既失去娘亲，准他将老妇人认为母亲！老妇人身为鸟主，监护不严，罚她死后将宅院一座归给赵老财作为产业！本判决立即生效，退堂！”

事后当事人各无异议，均觉判决公开公正公平，居然都有些欣欣然的意思，一起给我们老爷送了一个“明镜高悬”的匾。

巡抚和他们家二奶奶尤其赞誉有加，说本案应当作为优秀判例印发各地，组织司法系统的人员学习。

我也很满足，虽然所有的肯定表扬都归给了领导，但作为一位小捕快，我用自己的智慧参与其中，完美解决了一件大案，我也算收获了成功人生了。

感谢朝廷，感谢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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