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揣在长款羽绒服口袋里，从5分钟前在这冰冷的板凳上坐下后，我就开始发动小腿力量，不停地抖动着卧在皮毛一体的短靴里的双脚，望着对面黯淡的面孔们，等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
南方的冬天，冷而湿，时日，刚下过蒙蒙细雨，不知疲倦，阳光鲜少露面。特别是在乡下，这样的天气除了围在火盆周边聊天嗑瓜子，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悠闲的方式打发这寒冬。
像是在露天场地中围筑了一个墙壁和顶棚而已，这里不像北方没有暖气设备，空调只在卧室里安装，而其他地方，是纯粹自然的空气，客人蜷缩在圆桌周边，没话找话似的闲聊，内心都在倒数着上菜的时间。
因为农村来客太多，只好将闲置的地方腾出空间临时摆下了圆桌台，铺上一层薄到随时吹弹可破的一次性塑料台布，墙壁边安装一个电灯泡，这样的微弱的灯光不足以让我看清对面整个脸庞，即使窗外的光进入这个逼仄的空间，仍显无力，而冷风正在嗖嗖地灌进屋里，涌进我们的身体。
我讨厌南方这样的冬天，特别是这样的农村酒席。
从来没有因为一件喜事而这么不自在过，这是一个10岁孩子的生日，可是我们的用餐环境却是恶劣的，我们吃饭的样子像是低级动物，而我的羽绒服，突然在0摄氏度以上的天气中被打败了。
冷。母亲总是笑称我继承了父亲的冷血，所以即便是在夏日，我手脚都可以冰冷如铁。在新农村建设下，铺平的水泥大平地上，生了两盆炙热的炭火，一阵风拂来，炭灰随风飘扬，落在了腿上，身上，还有那头发上，成为真正的奶奶灰。
但是没有人会说三道四，因为大家知道，酒席正是这样的。
酒席的举办者大姨家里有现成的食材，他们家长期饲养着猪、鸭和鸡，聘请的厨师和帮手比酒店节约二分之一费用都不止。没有空间，那就创造空间，没有环境，那就适应环境。就在这个酒席的前一天，另一家酒席即使在飘雨天气，60平米的地方也能容下二三十人，他们在欢闹中抽烟、喝酒、打牌。
这样节约下来的费用，收取的礼金就可以补贴更多家用。
前2年，大姨家的表哥终于在老家宅基地盖起了自己的房子，一层大约有120多平米，加上楼上的阁楼，少说200平。那时候，表哥的事业还未太大气色，盖房子的钱是大姨借钱的，今年，他们又萌生了去县城买房的想法，这个礼金，也将成为购房款的一部分。
买房，买车，结婚，装修，几乎每个大头，都需要借钱、贷款。农村赌博盛行，手里拿不住闲钱，倒不如借钱贷款倒逼发展。除了银行、高利贷，他们对理财的意识匮乏，除了人生规划中的必经之事，买房买车也是跟风行为。
农村的房子盖了没几年，眼见亲戚都已经安居在县城了，自己怎么也要买一套吧？所以，这样购房力，大量从农村涌向县城。
10岁生日，不过是一个筹资的契机而已。
在老家，这样的契机有很多，结婚、孩子满月、10周岁、男36岁、女30岁、搬家……不一而足。为了聚集更多的亲朋好友，这些酒席统一在春节期间举办。
春节期间，我总是听到大人们会吐槽一句，上礼钱就要花掉数千元了。所谓的春节，在欢聚的下面，还隐藏着农村经济的重要动力。
是推动房产发展的动力，或是推动人口增长的动力，又或是推动安居乐业的动力。
再去看那漂浮在空中的炭灰，和冰冷的板凳和墙壁，我内心更加复杂了。
农村似乎是最讲形式，但是又最不重视形式的地域。酒席一定要办，但是只需要办的动作，却无所谓举办时，客人的感受，因为这个酒席全是为了主人，最后的甜头。
罢了罢了，即使我不喜欢，可我依然要遵循着习俗。饭菜端上后，刺激味蕾的美食一下子让我将之前等待的煎熬抛之脑后，喝了酒，吃了菜，擦了嘴，剔了牙，这不就是酒席吗，无需要求那么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