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三十年不枉少年狂,过五十年不惧岁月长

我在一座南方城市的小镇里长大。

城郊多雨,清晨尤甚。

常常是五六点的光景,细细密密的雨便从云里铺陈下来。那时楼房不高,我站在阳台上看雨,看灰瓦的屋顶笼着一层水汽,看远方丘陵绵延的模糊轮廓。

这样的天气里,奶奶出门赶集会带着我再带着伞。她常说:“把撑花带起,莫在外面淋了雨。”镇里老一辈的人会将雨伞叫作撑花。

其实这样的雨是不需要打伞的,落在眼里、鼻里、嘴里,甜丝丝,像嘬了一小勺白砂糖。

镇中集市喧闹却不脏乱,极富韵律的叫卖声、买主和小贩的讨价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常有农妇在湿漉漉的石板地铺上一张透明塑料布,将黄桷兰整整齐齐地摊开,一元一把,要是愿意还价,五元可以换回六把。乳白黄桷兰或含苞或怒放,滴着雨珠的叶片绿得有了金属的质感。奶奶爱花,每次买完菜,总会带一把黄桷兰回家,不插进花瓶中,就摆放在餐桌上,香气浓郁,在房间里可以持续三四天。

沁人花香、辛辣调料、出锅的面点、猩红的肉类、水灵的蔬菜,无数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寻常又让人心安的市井气息。

长大后,我背着沉重的行囊外出求学谋生,离开了长大的小镇,离开了奶奶。每次季节交替,总会接到奶奶打来的电话。她说,生病了要吃药,天冷了要加衣,下雨了要打伞。

撑花这个词却是不常听到了。


后来,一个人在大陆最南方的沿海城市生活。

海边小城,气候炎热终年无冬,天亮得早,黑得晚。寄居的屋子临街,推开窗便是川流不息的街道。常常是尚在梦里,屋外已是人声喧然,多是异乡人,方言繁多口音浓厚。楼下的孩子开始打闹,嬉笑声像春天清脆的鸟鸣,生机勃勃地钻进耳朵。

扰了睡意,我便翻身起床,将玻璃杯满上温水,仰头一股脑喝进肚里,清水流过喉咙发出咕咕的欢快声音。穿上衣服出门买豆浆油条,常碰见邻居的老奶奶带着孙女在小区里遛弯。小孙女扎着一个丸子头,见了我会扬着圆嘟嘟的小脸说:“叔叔早上好。”声音脆生生的。

晚上健身完回家经过海边。天黑下去了,沿着海岸线散步的人仍旧不少。我踩着单车往回赶,橡胶轮胎摩擦地面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海水打着轻快的节拍涌上沙滩,一下又一下,草丛里的虫鸣声交织得厉害,一只小夜曲正弹奏得如火如荼。

夜风扫过脸颊,拂去一身的燥热与汗液,清凉舒爽。路灯下的小贩已经开始营生。卖鲜榨甘蔗汁的摊位前总是围满了人,摊主阿伯将一节削好皮的甘蔗塞进榨汁机的小孔,黄橙橙的果汁便流了出来。买主喝下一口,会砸吧着嘴露出一脸的满意表情。

不觉喉头一甜。


后来,我去了北方。在一家偏僻旅舍消磨时日。

白日里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离开旅舍。步行一刻到达湖边,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走,到达一片浅滩便停下。浅滩旁有个小村庄,村民早已离了村子开始劳作。寻一处干燥的地,我躺在柳树的阴影里睡觉。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闭着眼,阳光掠过树梢落在脸上会有暖暖的感觉。

有次睁开眼,看见一只肥硕的橘猫在我身边睡着了。我起身的动静将它惊醒。它也不恼,睁眼仔细打量了我,用舌头舔了舔身上的毛发,用爪子枕着头继续睡过去。我坐起来,看看猫,看看湖,再看看头顶的树叶。

天空湛蓝,时间好慢。

旅社前台的小姑娘说,冬天的时候,湖会结冰,街上的积雪会没过鞋背。我想过这样的场景:在开着暖气的屋子里煮上一杯咖啡。涩涩的味道在小屋里蔓延。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窗外落着雪。有时抬头看雪,会觉得它下得很慢,感觉像是停在空中。但还是会落下来。

只是最终没有等到这场雪。


后来,去了西藏。

凌晨12点,在布达拉宫前的广场上,几个穿着骑行服的年轻人举着自行车在布宫前欢呼雀跃。

接着去了日喀则,沿着扎什伦布寺前的街头游走,被路旁一家热气腾腾的餐馆吸引。店里全是高鼻阔目的本地人。没有菜单,没有指示,没有接待的店员。将头探进小小的出餐口向忙碌的店家询问价格,却从他们疑惑的眼神中发现他们不懂汉语。一个喇嘛师傅笑着过来帮忙翻译,甜茶四元一瓶,满满的一个小暖水壶。掏出零钱拎走一壶,再自行取来一个瓷碗,坐在角落里。

对面的老阿妈摇着转经筒,脸上布满皱纹,已经辨不清年纪。察觉到我的目光,咧开嘴对着我和蔼地微笑。我也回给她一个微笑。语言不通,微笑是最好的交流。 

呷下一口甜茶,带着奶香的甜味伴着高原阳光从嘴里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寸,温暖惬意。

整颗心都懒了下来。

再后来,我又去了许多地方。攒了许多的明信片和车票,说了许多的你好和再见。

在闭塞车厢里呕吐,在散发不明气息的小旅馆入睡,也在途中思念可以思念的一切。那些遥远而脆弱的时光,相逢却离别的过客,走过不再回首的路途,哼唱又遗忘的歌谣,它们一直在我的记忆里闪闪发亮,融入血液供我成长,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最后,我又回到了长大的地方。

只是这一去,便是十年。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明媚桀骜的少年郎。

时间是个商人,我拿天真换成熟,用艰难换心坚。每一个交换都公平且不能悔改。

心的承受本不应该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简单,逐渐明确哪些是不需要的,决绝放弃,哪些是需要坚持的,勇敢承受。

人这一生,奢求不少,遗憾太多,但这不全算坏事。吃应季的蔬果,做适宜的事情,爱恰当的人。过得简简单单,活得坦坦荡荡,哭笑不拖拉,爱恨不迟疑。在生命的每一个阶段,去认真经历属于这个阶段的过程;不伤害他人,努力取悦自己,自己做出的决定,全力以赴,不管结果好坏,照单全收不可后悔;然后继续启程出发,去完成下一阶段的课题。

过三十年不枉少年狂,过五十年不惧岁月长。

日子就是这么平淡地流淌着,让生活回归她原本的模样,安静而温柔。

然后,在长长的时光里,慢慢地成为一个单纯的人。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7,907评论 6 506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987评论 3 39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4,298评论 0 35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586评论 1 29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633评论 6 392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488评论 1 302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275评论 3 41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9,176评论 0 27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619评论 1 314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819评论 3 336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932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655评论 5 346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1,265评论 3 329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871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994评论 1 269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8,095评论 3 37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884评论 2 354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