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大姑,是我爸的堂姐。说实话,如果让我仔细回想大姑长什么样,我确实有些印象模糊了。但是我清晰地记得大姑,她,是个神婆。
我不知道大姑是不是天生就是神婆,还是说后天她有拜了哪个师傅。大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听大人说,大姑的眼睛以前是能看见的,但是在某一个傍晚,大姑在拜神时,从神坛上飘下来一根红绳,之后大姑的眼睛便再也看不见了。后来有人传说,有特异功能的人大多是有些身体缺陷的,大姑就是因为看了另外一个世界上活人不应该看的东西,所以老天封掉她的明眼。
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大姑能说会道,肚子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她经常给一群孩子讲着听也没听过的故事。她好像很爱唱歌,时常看到她坐在大门口,高一声,低一声唱着那种我听不太懂的调调。
从我记事起,大姑就已经是我们这儿,方圆几个村有名的神婆,这里的人,都很信奉她,只要家里需要看运气,或是遇上点啥难解的事儿,都会千里绍绍来请大姑前去作法。
其实我对神婆这件事情是不屑的,因为,上学时老师常教导要讲科学,“勿信鬼神,世间无鬼”。可是,在经历了几件事情后,我的无神论也不由自主动摇了几分,反正也说不清大姑这“神婆”到底是不是真神。
那是发生在我八九岁的年纪,是亲戚们的议论中听到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那天是个阴雨天,下午大约四五点的样子,由于父亲中午在邻居家喝醉了,便由母亲赶着家里的几头牛在河边吃草。不知怎么地,父亲睡的迷迷糊糊的,却突然爬起来便冲母亲大声责骂,大致意思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喝醉了,你都不管我,不如我不要活了。”说完便不管不顾往水库方向冲去。
母亲被父亲骂的莫名其妙,但碍于父亲是个酒醉之人,没啥好计较,便去追他。但是奇怪的是,父亲像一阵风似的,跑的超快,母亲怎么也追不上他。
眼看着父亲就要翻过那座有些神话传说的,名叫“五马石”的山头,要抵达水库时,前方来了一个人,是队上一户姓殷的人家,母亲便大声呼喊,帮忙拦下发酒疯的父亲。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父亲被拦下了,只是倒地便不省人事。后来,在村民的帮助下,父亲被背回了家,只是父亲好生生一个人,却成了哑吧。
我好端端的父亲竟然一瞬间成了哑吧,我感觉着实有些莫名其妙。有人说父亲是本命年,可能是中了邪,也有人说,父亲着了魔。可是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楚。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父母都辗转在看病就医的路上,可总是不见好转。人在走投无路中,总是会想一些奇门遁甲来寻求答案,最后,母亲到底还是托人请来了大姑来作法。
那天晚上,我清楚地记得,家里来了很多亲戚,有来探病的,也有来看热闹的。只见大姑坐在父亲对面的床上,她还有一个助理,据说,只有她能送姑姑去阴间一趟,看看父亲到底是得罪了何方神圣,能否从那边带回来一些解决方法,母亲一脸担忧看着这一群人,只见那位神助手用红的布蒙上了大姑的眼睛,我也纳闷,大姑的眼睛不是本来就看不见吗?为何还要蒙呢?只见大姑坐在床沿上,她的助手坐在她的身边,双手扶着她的胳膊。在大姑说准备开始时,全场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姑的两条腿开始不停地在床沿下来回摆动,那姿势跟走路是一样的。我听到那位助手开始低一声,高一声唱着曲,大意是送姑姑一路去阴间,吆喝着让路上小鬼让一边之类的话。而姑姑的声音好似也变了一个人,发出奇怪的腔调。
作法开始时,助手便让大家让到一边去,要在屋中间留出一条道来,还要把所有的屋门都打开。我听到助手用特殊的腔调跟大姑交流,又用了另一种正常的声音跟我们传话,比如“好黑,有些怕,前面有拦路的。出不去了。”这种。
我看到旁边的人群一个个有似笑非笑的,有交头接耳的,还有一脸好奇的。我看不懂,也听不懂,只知道,有人指使我快去打开通往外面的厨房门,姑姑的魂被拦在了门口。
我一路小跑,把厨房门打了个大开,然后我站在了门墩上,我的有些纳闷,我不知道这走魂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因为我不信鬼神,所以捣乱之心便朦生了,我伸出了手,拦在了门口。这时,只听得屋内有人嚷嚷:“哪个小鬼拦门口,快让,出不去了。”这话听得我是心惊肉跳,这,也太玄乎了吧,我离的这么远,也能被躺着的大姑知道?
我感觉有些蒙,又有些服,感觉这神学,好像真有点神。
我一路小跑,挤进了屋内,我听到有人在问,看到了什么?到哪儿了,过桥了没有?有没有看到某某某?她到底是什么树?一生可有灾?我听到了,那是母亲,她好像在问送魂的人,让她传达给走魂的姑姑,看看我是一棵什么树?我?是什么树?哦,难道说,在阴间,每个人都是一棵树?我不懂,也不敢问。
走魂大约历经了近一个小时,据姑姑叽里咕噜的腔调中大致意思是,父亲中了邪,被小鬼附了体,不巧的是,拦他的人又姓殷,所以被拉了魂回不来。母亲便开始懊恼,早知道不叫那个姓殷的人拦住父亲了,后面还有一个姓朱的上来呢。但是具体的姑姑去那边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有没有得到方子让父亲能开口说话,我也不知道了。
后来,我听到还有人不停地想让姑姑看看自己的情况。姑姑满头大汗地嚷嚷着说要回来,再不回来时间长了就回来来了,那可就危险了。姑姑满头大汗,看起来确实是体力不支的样子。
后来,她的助手便开始唱了收魂曲,姑姑的魂便好不容易归了位。姑姑躺在了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接下来,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围坐在隔壁火炉边交流感受,她们说着很多小孩子们听不懂的话,好像他们不是来探病的,更多的意愿是来看热闹,看稀奇的。
我坐在父亲床边的写字台上写着作业,我感觉内心很难过,我的父亲他成了哑吧。
想着想着,困意来袭,在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父亲向我发声:“要睡去床上睡,一哈感冒了都。”我呼的一吓惊醒,我确定是父亲的声音。我顾不得揉眼睛,蹭的一下跳进了隔壁火炉屋,大声告诉谈笑中的人群,父亲他会说话了。
人们拥进了父亲的房间,有人拿出手指比划着1、2.他们让父亲发声,可是父亲的喉咙却像是被哽住一般,再也发不出一个音符。
于是,他们觉得我在撒谎,是我出现了幻觉。可是,父亲他就是说话了啊,他确实发出了声音。在那一刻,我觉得,大姑可能真有些神,是他让父亲发出了声。
再后来,父母消失了一些时光,据说是母亲陪着父亲去了县里的大医院。回来时,父亲就恢复了,他能说话了,再后来,在母亲有意无意的言辞中,说科学的说法是,父亲是中风了而已,扎了针,住了院,便恢复了。再后来,谁也没提及过大姑当初作法的那些事。
这件事情过去很多年,但记忆却很深。每回忆起当时发生的事情,我始终想不明白,这大姑她是怎么知道我站在门墩上拦路呢?莫非她真有神眼?
但是,大姑神不神这个问题的探索,随着我的长大,变的也不那么重要。我再次被这个神学勾起好奇,那是另外一件发生在我24岁的那一年的事情。
那一年爷爷去世了,我与众兄弟姐妹都千里绍绍多外地回来,前去送终。
同样大姑也来了,她是被家人扶着来的,大老远,我们便能听到她独特的唱哭。她哭的声音像一首婉转的曲子,仔细听好像在诉说着什么,不知不觉,众多妇人便在爷爷的灵前哭了起来。
后来,有人扶起了大姑,拖着她去里屋休息,我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对大姑好奇。
很快大姑的情绪平稳了下来,大家便围着她开始问东问西。也有人开始怂恿让大姑帮我们算上一算,看看财运,姻缘什么的。
大姑也不扫兴,一通说唱后,便开始逐个算了起来。记忆很深的是,大姑说到了叔叔,会有六条腿的丈母娘,大家都哄堂大笑了起来。叔叔也认真配合了起来,只见他扳指一算,笑着说,确实有六条腿,原来,叔叔在那个时个时候,即将娶回我的第三个婶婶。
后来,有人又提出让母亲快给我算算,为什么20好几了还没有婆家,看看我的婆家将会在哪个方向?这一说,母亲当然上心,便催着让我赶紧去爷爷灵前再上香。
我来到爷爷的灵前,只见盆里的纸钱已熄,香铂桌上的蜡烛火焰正忽闪忽闪,我便想着不如就从蜡烛上点燃这纸钱吧,奇异的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只听见里屋有人大声嚷嚷:“这个阴人,么事这么没有规矩,从火盆子上跨过去呢?”母亲从里屋冲了出来,大声质问我,是不是从火盆上跨过?我傻了,是啊,你怎么知道呢?我要点火,我够不着,我就从火纸盆子上跨过去啊。
母亲这一吼,着实让我惊讶,你说这大姑怎么这么神呢?她明明躺在隔着两间房的里屋床上,怎么会知道我在外屋跨火盆呢?
经过了这一通神操作,我竟然对大姑的神学有了些相信。后来,大姑算出我这个阴人(女人),她的姻缘就在东南方,距离家不到50公里,且只要她应下,明年就能成。
因为我对大姑的神学有了信任,所以,大姑的话我也就当了真,再后来,我就答应了前夫哥的追求,顺理成章在第二年就结了婚。
大姑这个神婆,在乡里八村很出名,经常也挣得盆满钵满,她的两个儿子也都因此受益。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地,就听说大姑的性格大变,跟谁也处不来。大姑的儿子给她请了保姆,也被她骂跑好几个。
再后来,由于大姑的精神状态变的神神叨叨,她的神婆事业自然也就不能再做下去了。
到前些年,听父亲抱怨说,大姑去世了,她的儿子竟然没的来给他这个舅舅送信,太不像话了,大姑的神婆生涯就此划上了句号,享年7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