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段时间,电话里听说爷爷要做个小手术。
他的三叉神经一直有阵痛,严重时连吃饭都没任何胃口。他虽已年过八十,却有着自己的小爱好,那就是业余时间教小学生练字。一般周一到周五放学以后,一个小时辅导两个小学生,周末两天更是从早到晚不间断。
直到有一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学生说:“可能,我以后不能教你们了。”
学生们忙问:“爷爷你怎么了?”
爷爷笑着说:“没什么,就是三叉神经那里有点疼。”
过了两天,突然听说爷爷要做手术,说是恢复的几率很大,他电话里神采奕奕,透着期待。
原来,那天晚上,爷爷就收到了一个电话,是其中一个学生的爸爸打来的,他碰巧是医院里神经科的主任医师,对这方面很有经验,听到儿子在家里一个劲儿地恳求,当即觉得应该帮一把。第二天,爷爷就随着他到医院做了检查,发现还是比较适合手术的,于是有了下面的事。
“没想到,这么大年纪,还能让我的小学生救一把。”爷爷后来笑着对我们说。
其实,真正救他的不是小学生,也不是他的爸爸,而是他多年以来的善心。作为老师,我实在没有见过几位比他还尽责认真的。他的笔记本上永远密密麻麻的记着每个学生的特点和优点,他为学生们的每次成绩认真做登记总结,他骑车看到路边有学生心情不好都会特意去关怀,从教六十余年,一颗初心不改。这样的心志,早已超越了传道受业本身。
(二)
这趟回老家,爷爷翻出了我以前的几本摘抄本和作文本给我,说转交给我保存。
我翻开来,被自己当时的认真劲儿惊到。那时初一,我写过很多类似《人要学会品味遗憾》的随笔,做过很多书籍的摘抄,我的本上没有一个字划掉或者涂改,每篇作文几乎都有“读”字,就是老师会在班上朗读。
我随手拍了张作业本的照片发给一位我现在还有联系的初中同学,感叹岁月神偷,谁知她一脸淡定地回复:“对啊,你当时就是这样的啊。所以你现在写文一点也不奇怪,你的本子从来都是被展览对象,我可是听着你的作文长大的。”
其实那时,我很紧张,虽然每次作业完成得都不错,可总有些害怕。怕自己的下一篇不如上一篇,只有课后努力读更多的书,做更多的摘抄。因为热爱语文,所以一切的战战兢兢与压力都随之而来,但这一过程,却始终透着欢喜。
因为热爱,所以一切都有了最好的动力与理由。
所以当大学选专业时,我的第一志愿永远是中文系,这无关就业与排名,只源于最初的喜欢。一个人能将一样东西喜欢这么多年,也是一种幸运吧。
(三)
我曾在就读中文系时很执着地写过关于八大山人的学业论文。
明明有那么多古今中外的作家,偏偏是他,一个落魄的明朝画家,走进了我的心。
因为他只做自己,坚守着他自己的简单与率性,桀骜和空灵。人海辽阔,世路多歧,是他教会我如何为了初心而追寻真正宁静而有尊严的生活。太多的人想渡得众人,只有他,自始至终都将所有的爱与恨指向自己,干脆而明快,不曾有一丝犹疑。
他的笔下,鱼飞而鸟不飞,万物生灵皆白眼向青天。一鸟一石一鱼,尽显人世苍凉,那是生命所负载的创伤和与外界的对峙抗争。因为他懂得,人与人之间始终有疏离与坚硬的本质,这无法超越,亦无须超越。
其实,人们最疏忽的正是自身,总以为他人可以拯救自己,总觉得有个灵山妙塔去寻得生命的寄托,其实最该信奉的正是自己,追求的也应是自己的本我。即使不能拯救世界,也有助于把世界变成文明的过程,使之更值得拯救。
至少,在这华美而丰盛的生命旅途中,他永远属于自己。
不禁想起几年前看过的一段《西游记》的解读,至今记忆犹新:
“真经不在西天,而在路途;佛祖不是如来,而是自我;那成群结队的妖精乃是人心生出的欲望和执念,三大徒弟其实是唐僧多面的性格和天赋秉性。生活平波无澜不外人心已死,你还愤恨,你还痛苦,你甚迷茫,你就是那个时时刻刻跟妖精斗争的取经僧,你脚下的路,永远是通向自我的路。”
写文章以来,一大好处就是大抵可以逐渐摸清读者喜欢的文章类型,可这也是限制所在。因为自己与这有着千丝万缕欲说还休的冲突。自古以来,都是惊天动地奇人事,必然是凄凄惨惨戚戚的才有足够的人缘。生老病死之苦,就是悲欢离合之至。红尘里的小情小爱虽然晶莹剔透,却往往经不住岁月的打磨。投其所好,则众所必往,可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其实,写文,从来就不是一件热闹的事。有些瞬间,只要能打动我,就足够了,有些事情,难做,就不做了吗?比起纵浪大化,我更坚信“事因难能,所以可贵”。之前有人留言说“为何有时看你写些无所事事也能成一篇文字?”为何不可呢,说的好像生命真的有那么多宏达到值得刻骨铭心的瞬间似的。那些平淡而悠远的日子,如同清晨的湖面,一望无际,薄雾轻起,天际淡云欲开,空灵中蕴含无穷妙蕴。像极了那句“当其无,方有韵生”。而把一切平淡的细微之处过得有意思,对我而言,已是一种有趣的生活。
因此,永远都不要放弃你心底所热爱的东西,留一个角落将其安放,最后救自己的,必定是最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