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

“现在轮到你了。”一名背生黑翼的天使打开了站笼的门,将一名囚徒从最底层的地牢中牵出,沿着双螺旋的阶梯缓缓上升。刺骨的风刮过囚徒的身体,几乎将他单薄的躯壳放倒,如同刀割般的痛楚令囚徒的感官倍感煎熬,他的身体本能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树叶,随时可能凋零;但铁链无情地拖拽着他,如同待宰的牲畜一般向着更残酷的命运跚蹒前进。就在几个月前,他被教廷狂热的信徒捕获,并在被折磨之后如同祭品一般丢进了被称为地狱的牢房之中:这座全教廷最森严的监狱恰如其名地占有着无数令人战栗的过往,以及多到数不清的穷凶极恶之徒;而这名囚徒在饱尝酷刑之余唯一能够站立的角落不幸就是地狱的最底层,仅供至高魔君等待处决的裹尸刺笼。

年轻的囚徒踏着血迹上升到地狱的顶层,那雕刻着无数受难者塑像的地狱之门,此刻天使和凡人狱卒们正在用犯人们的血灌注悲河,地狱再次被清空,以准备迎接下一批急需惩戒的罪人。浓厚地血腥味勾起了囚徒的食欲,他太饥渴了,长期的饥饿和干渴让他虚脱,消磨了他的锐气。但当他试图从被封住的口中挤出几句恳求或是咒骂时,穿在皮肉上的铁索立刻凶残地撕扯起他的伤口,让呜咽变为哀嚎。

“你现在连奴隶都不如,魔王,你早就该死了。”黑翼天使说道。“你应当永远忏悔,永远受苦,为你的暴行付出代价。”说完,六名同样黑翼的天使一同拖拽着囚徒,将他用铁索高高悬起,穿过宏大的地狱之门,直直升入教廷炼狱世界那骇人的天空,并在血月的注视下飞向被称为炼狱山的都城塔楼。他们在怪诞的血雨和扭曲的雷击云中穿行,飞过吸血鬼的行宫,最后降落在教廷最高处的神殿上;

“哀莲大人,犯人已经带来了。”他们对面前的血族教皇说道。她正站在方尖碑之前若有所思,那轮猩红可憎的血月如今如同烈阳一般庞大,直直挂在哀莲正前方的地平线上,散发出黯淡的红光。而在哀莲教皇脚下,乌云和浓雾正在为这个世界带来铁锈味的湿润。

“很好,孩子们;下面的事由我来做吧,你们都各自休息吧。”哀莲教皇说道,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慈爱,当然仅限对信徒而言。她抓起囚徒的魔铁项圈,将其带到一间屋子中。

“至尊魔君艾希。”哀莲教皇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囚徒,他身材娇小细嫩,只有一个十二岁小孩的身高;酮体遍布不死魔君的血色符文,猩红深刻如同伤疤一般骇人;他有着一头金白色的蓬松长发,或许这头秀发曾经惹人羡慕,但这长发如今也已杂乱;而他秀气的脸庞上挂着一双如同宝石般璀璨的淡金眸子,消沉的眼神仍然难以盖住其中的恶毒;如此具有迷惑性的外表足以令无知的少女或是堕落的贵族爱慕,但对于教廷而言,魔君本身要远比任何杀人魔和野心家更为危险。哀莲教皇仔细端详着艾希,这个魔族孩子眼神涣散且表露出深深地无力和绝望,如此奇特的表情她从未在任何魔王身上见到过,她取下艾希的口塞,让他得以开口说话。“我的孩子抓住你时,你孤身一人,你没有武器,没有随从甚至没有一枚硬币,而你也未做任何抵抗,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艾希喘了几口气,他尝试重新组织语言,但想了许久,他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你想听一个关于复仇和绝望的故事吗?”


艾希,作为908年出生的一名雅加塔魔族在一个边远的村落中呱呱坠地。他的氏族雅加塔是一个附属于某位不知名魔王的仆从部族,为这位军阀提供粮食和赋税;但是在艾希出生的一个世纪前就没有人再见到过这位魔王和他的军队了,据说他们在一场远征其他种族的战役中被消灭了,又或是与他的巢城一起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魔疫所毁灭;但无论如何,艾希和他的氏族至少是幸运的:没有可怖的征税者强征人口,奴隶和粮食,也没有令人不安的氏族战争,同样那些侵略性的巢城也没有将冒着蓝绿荧光的污染,杂乱无章又混乱不堪的城市扩建,惨无人道的活体实验和武器测试,以及穿着斑驳黄铜铠甲的军阀战士释放到他们所处的土地上;这里成了诸多避世安宁之所中的一份子。而艾希的氏族中只有一位祭司,一名氏族长和一位靠维修机械为生的术士操办全村事务。

艾希的童年短暂但美好,他拥有健全的身体,温和柔弱的性格,出众的学习能力以及同村人的喜爱,这在魔族种尚属罕见;年轻的祭司笑着说有着金色头发与眼眸的魔族几乎万里挑一;他称赞艾希将来一定是黑暗祭司的好苗子,他向艾希讲述了魔族遥远的圣地安东罗尼,一个独立于诸箱庭宇宙的位面,神秘又宏大的黑暗之心巢城泰拉利昂以及位于巢城地下的地宫都会厄古斯,还有那些伟大的魔神。祭司为艾希讲授魔族的法术和传奇,寄希望于培养一位优秀的学徒与友人;而老族长则会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给孩童们描述他从军时的经历,以及这片被称为阿罗瓦,拥有着灰色天空,深黑土壤,浓密白雾与白雪皑皑群山的大陆上发生的故事;他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与其他种族或国家中静享天年之人别无不同。而不善言辞的术士则为艾希制造一些玩具和工具,供他日后使用。至于艾希的父母,他们将自己的爱倾注于艾希和他的妹妹身上,他们的宠爱关心让他们得以快乐的成长,乖巧的他从未受过训斥;唯一需要担心的也只是家里繁忙辛苦的生计和几场小病,但艾希可爱的妹妹总会让艾希在偶尔的难过中抚平他的心情。


“与任何种族的男男女女都别无二致,难道不是吗?他们有着相似的朴素与同样的勤劳。唯一能指摘的唯有共同的愚昧与盲从。”艾希说道,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取下一片发夹。“他们所有的恶只是盲目和无知,亦与他人毫无差别,既然毫无差别,为什么民众要自相残杀?将仇恨散播给不认识的人?”

“正是因为无知,所以易于煽动,所以人们将为自己都不甚了解的事物和荒谬可笑的理由而仇恨彼此,从而制造暴行,屠杀与奴役;而后便是复仇与憎恶。”哀莲教皇说道。“你的发夹,似乎并不属于你自己。”

“是的。”艾希说道。“它属于另一个人。”


在艾希十二岁的时候,一伙奴隶贩子沿着山路而来,兜售他们的俘虏。艾希被族长要求待在家中不要外出,他说这群腌臜匪徒手脚不干净,会随手诱拐绑架他人的孩子然后卖到别处。艾希的父母于是外出购买奴隶,艾希则与自己的妹妹一起爬上房檐看着奴隶集市;他们看见许多村民一边对站在一起的奴隶指手画脚,一面对奴隶贩子讨价还价,奴隶们哭泣着被卖给不同的民众,不知道有多少家庭被强行拆散,多少骨肉被迫分离。艾希的父母在傍晚时回家,领着一对人类兄妹当做奴隶。作为兄长的奴隶与艾希同龄,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衣物,艾希的父母将他的衣服分给艾希,而只留给他自己几件旧衣;艾希穿着来自异国的衣裳,纯白的衬衫和黑色的背带短裤,以及象牙制成的发夹,活像一个漂亮的少爷;他在镜子前不断端详着自己,摆出各种造型,令父母哈哈大笑。而他的妹妹则拿到了一只毛绒玩偶,奴隶们讪讪挤出笑容尝试讨好自己的主人,但眼中依然闪烁着泪光。这是艾希第一次见到来自其他地方的人。

然而就在一个月后,地主家的一名奴隶试图逃跑却被抓住了,他杀死了地主并被其他村民制服,按理要被处死;祭司召集众人集会,连艾希一家也都去了。那名奴隶破口大骂,用听不懂的语言咆哮,随后被氏族长斩首示众;他的头颅和尸首悬挂在广场上任由乌鸦啄食,其惨不忍睹之状况令孩子们不敢直视,艾希只记得两名奴隶哭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的天明。第二天两名奴隶在做完饭后便服侍艾希和妹妹洗澡,他看到奴隶的手臂,大腿和臀胯上都有着深深的结疤伤痕,他清楚一定是奴隶贩子们曾做的可怕之事;如今他们既从身体上被折磨,内心也破碎绝望。他想安抚伤心的奴隶却无法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意思,后者只是礼貌地打了几个手势随后悄悄抹着自己的眼泪。


“奴隶制和蓄奴,确实在各个世界中都广泛存在。”哀莲教皇说道,她重新背过身去,审视着天神爱人的教义。“或许只有我的国度才真正废止着野蛮的行径。当人被当做玩物和工具被残暴剥削时,那些拥有奴隶的人真的能说自己无罪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后面的事情吗?”艾希说道,他重新别起发夹,身旁的侍僧正在擦拭他的躯体。“关于我如何付出代价,如何失去一切并如何走上复仇之路的故事。”


就在艾因十三岁之前的一夜里,整座村子被一支人类军队突袭,那些人与奴隶来自同一个种族。他们高举旗帜,狂呼号叫着突破了氏族的民兵和驻留的猎人,在村子中大肆放火并屠杀任何逃离的人,他们那银亮的铠甲音鲜血而染红;在他们的铁蹄和弯刀之下无人可以幸免,奴隶们刚开始高兴地伸出双手寻求解放,但当这群道貌岸然的恶棍将刀剑劈过来时,他们才恍然大悟。人们纷纷躲避,但他们无处可逃;艾希只记得两个奴隶示意他们藏在家中的地板下,而他们则试图迎接自己的解脱。艾希和他的妹妹眼睁睁地看见父母被数名暴徒乱刀砍杀,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再无呼吸,而两个奴隶则被按倒在床上被肆意玩弄,随后被活活蹂躏致死。他不明白这群人为何要对自己的同族如此残忍,他的妹妹失声叫了出来,随后被拖出去,杀死并分食。那群暴徒在享用完他家里的一切后高声赞美天神,然后在牧师的布道声中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艾希从废墟中爬了出来,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静静等待着天明;那群疯子趁着夜色迅速离去,不留下任何活口,除了艾希。当太阳升起时,他发现整座村子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活着;氏族长冰冷的尸体被雾气打湿,他穿着破旧的黄铜铠甲躺在道路上,紧握着他手中的刀刃和盾牌,而祭司则被绑在柱子上,他的身上插着十几支箭矢,空洞的眼神仍然凝视着艾希家的方向。术士的残躯挂在长矛上,保持着痛苦的姿势。艾希的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他从此一无所有,以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方式和缘由。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埋葬所有人,村民们被以处决的方式戕害,四处都是焦臭的尸首和触目惊心的京观。艾希用村里剩下的残羹剩饭和仅有的工具勉强活着,直到所有人包括奴隶都入土为安;而他自己则用破布作为斗篷,带着几小袋干粮和一柄可笑的拐杖离去,他也不知道他要向哪里走,他只是沿着道路行进,直到找到人多的地方。


“骑士,军队和神职,这可太多了,几乎能在每一个世界都见到这一类的人,他们以战争为荣耀;但有些人很明显只是披着高尚外衣的匪徒和屠夫。”哀莲教皇说道。“但这真能成为你决心成为魔王的理由吗?”

“我在一路上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每一次都是死里逃生的经历。而我遇到的同族则告诉我,人类都是如此秉性,欺软怕硬又有着难以捉摸的底线和手段;而他们信奉的神和那些衣着光鲜的异教徒,是同样伪善的生物。”艾希说道,他的脸颊上有几滴泪水落下。

“你的复仇,在经年累月的岁月里逐渐扭曲成对其他种族的仇恨和诛杀,以及灭世的渴望。是这样吗?”哀莲教皇叹了口气,“我曾亲手打倒过许多这样的魔王,他们都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是的,我的渴求便是灭绝。”艾希说道,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试图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哈…我真是彻底坏掉了,竟然向魔神许下那样的愿望,而祂们也回应了我。”


艾希的十四岁生日是在孤独中度过的,在一年里他辗转到各地流浪,最后在远方的一个城镇里靠做助教和抄写员维生。术士曾教给他一手好字,祭司开发了他对文学,天文和神秘学的天赋。他平时为一所血族的学校工作,在那里他经常被欺凌,但没人真正敢对他动手—氏族长曾亲手教给他军队的武技。而在闲时,他会去肉店,书店或是其他当地人开的店铺帮工,他隐藏了自己对人类的憎恨,在这座与人类边境接壤的地方生活。他住在阁楼里,攒了点小钱并通过读书和远眺窗外的景色缓解心中对家人的怀念与悲伤。铁匠铺的老铁匠曾送给他一柄短剑,那是对他勤恳吃苦的奖励;这座城镇的人员流动十分巨大,经常有人在广场上进行交易和演讲;艾希有时也会聆听他们的演说,而他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一名穿着托加的男人在广场上对着人们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异国的古典哲学,谈论国家的大事并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理想。人们嘲笑他的疯狂理论,但只有艾希依然尊重的聆听这位同族的高见;他宣称应当建立一个各个种族统一在一位奥古斯都麾下的强大帝国,他讲着听不懂的哲学术语并操着不知道哪个族群的口音。在他结束自己的讲话后,台下的观众只有艾希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小听众。”那人说道。“感谢你聆听我的愚见。”

“我叫艾希。”艾希回答道。“你呢?”

“我叫魔罗帝怖,这个名字很长。”那人说道。“你的家人呢?他们没来找你吗?”

“我没有家人,他们在一年前就死了,被人类杀死了。”艾希回答道。

“我很抱歉,可怜的小家伙。”魔罗帝怖说道,“作为我的感谢和歉意,这个东西给你。”魔罗帝怖取出一块蓝色宝石,把他交到艾希的手中。“它能帮你躲过下一次灾祸,但我希望你永远用不到它。”说完,魔罗帝怖穿上他的长袍,准备离开这个城镇。“你也快离开吧,马上要打仗了。”艾希接过手中的宝石,对魔罗帝怖点了点头。

艾希在夜里把玩着那块宝石,它在夜里散发出漂亮的蓝光,他像孩子一样舔了舔这块宝石;竟然发现它有着诱人的甜味,他像吃糖一样将宝石舔食干净,直到最后才记起来魔罗帝怖的话,但一股暖意涌上来,令他昏昏欲睡。很快艾希在睡了过去,忘记了魔罗帝怖的话语;他在梦中又回到了自己的村庄,又与家人和村民们团聚,他们欢乐的在温暖的屋中欢宴,人们围着艾希转,直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艾希突然惊醒,他听见了熟悉又令他恐惧和仇恨的声音,人类的军队开拔攻城了。他们又一次冲破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的用炮火摧毁了城市的防御,然后进城开始屠杀他们眼中的异族和邪教徒。艾希躲在阁楼里向外窥视着,他们先是焚烧了自己供职的学校,将全身着火的学生们逐一射杀,学生们的惨叫声响彻了云霄。随后他们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将魔族,尸族,血族和其他族类的平民驱赶而出然后残忍虐杀;艾希躲在阁楼中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无比小心,他因憎恨而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又因恐惧而浑身颤抖。阁楼之下士兵们小心前进,他们试图打开阁楼的门,当发现无法奏效后立刻用蛮力将其撞开,士兵们鱼贯而入将艾希团团围住。艾希的困兽之斗令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在牺牲了第十个人以后更多的士兵们还是将他砍成重伤,随后在他失去意识之前用更多的刀剑表达了他们的憎恨。

当艾希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营帐之中,他起身看着自己的身体,那理应筋骨寸断血肉分离的身体依旧完整。他站起身子,看着一身由皮毛和布料缝补的衣物。

“就是你叫艾希?”一名魔族的士兵走了进来,他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简陋的黄铜铠甲以及用废料加固的头盔。他手中的武器或许是缴获而来的,也可能是用魔族的废料拼凑的;他或许印证了人们对魔族的刻板印象:简陋的低级军队和令人厌恶的身姿。“跟我走,主人想见你。”艾希站起身,走出营帐;他抬头望去,魔族大营的上空遍布乌鸦,无数人类和其他种族的京观与死尸被挂在屠宰场中任由魔族取食,远处若有似无的哀嚎声音是屠夫们正在肢解俘虏和人牲。亵渎的剥皮大旗,粗糙又恶心的骨骼装饰与拥挤肮脏的道路令他反胃。他随士兵走入另一处营帐,里面的领主,枭雄和祭司正在等他。

“真是清秀阴柔的少年。”领主说道,艾希感觉得到他目光中的恶意,“说不定是个可以当做姬妾培养的好苗子呢。”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令艾希感到不安。“但是你竟然一个人杀了十个人类士兵,还全都是侍从战士。”领主突然转变了脸色,他从宝座上走下,从他锈红色的可怖头盔后凝视着艾希。“你的内心与力量超越了你的外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憎恨他们,我的家园,我的亲人都毁于他们的手中。”艾希说道。“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忍受如此的仇恨,那我便会将这仇恨,原封不动地回赠给他们。”

“很好很好,你们都听清了吧?他心中充满了憎恨,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魔族战士。”领主说道。一旁的枭雄和祭司纷纷点头。“而他做到了一般魔族士兵都做不到的壮举,以一把短剑一口气杀死足足十名侍从战士!我以后可能要培养他,驯服他,让他成为我最好的亲卫;但首先,他得先从战奴做起。”


“于是你成为了那个领主麾下最著名也最年轻的战士?这个故事有意思。”哀莲教皇说道,“他们培养你的武技和谋略,然后不断为你灌输仇恨和变态的思想,然后用黑暗的巫法不断强化你的身躯与精神,使得你最后成为了一个以魔族军阀来看优秀且残虐的战士。”她仔细打量着这具瘦弱的身体。“真可怜。”

“我不可怜。此后岁月里的一切苦难都是我罪有应得而已,但我不在乎。”艾希说道。“我成为了他们屠杀的先锋,我攻占了一座又一座城市,毁灭了无数的文明,那些人挡在我的路上,那我就把他们统统杀掉。”他举起自己手,露出魔王的刻印。“在我彻底毁灭了一个世界,将其化为焦土后,我被授予了魔王的头衔。”

“你毁灭了一个世界,就没有想过其他跟你一样的人吗?他们真的该死吗?”哀莲问道,他捏住艾希的脸,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你有考虑过那些无关的人,还有那些同样受苦的人吗?他们就该死吗?他们甚至都不曾与你见过面,更没有任何仇怨。”

“我无所谓于他们是否无辜,这根本不重要。我曾经不也是无辜的吗?无辜能证明什么呢?”艾希说道。“人们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无辜不是免死金牌,我也不关心于他人的生死;在我成为魔王前我杀死了领主,杀死了前任的魔王以及更多挡道的人,无论他们是谁;我依为魔神献上了整个世界并获得了赐福;这个世界便是虚无主义的,一切伦理道德法律都毫无意义;这些神灵甚至会为我的暴行而愉悦。”艾希残酷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说这一切到头不都是如此吗?一切最终都会归于毁灭。”


艾希开始从一介小小的战奴开始做起,成为魔王麾下卑微且众多的战奴之一而战;他被分配最少的补给和装备,被安排在魔王军队的浩荡军队之中与其他种族的大军作战;对于大多数国家的兵士而言,魔族的战奴和氏族兵只有庞大的数量和不堪一击的战斗力;他们可以傲慢地用古老的战术打垮他们,让他们从自己的战线上溃逃,并追猎那些士气低落又使用破烂武器的魔族。但艾希表现出了不可置信的坚韧与勇气,纵使他的战友仓皇逃窜,他也敢于迎面骄矜的敌人并用手中的武器与他们当中的领头者搏斗;他从血战之中一次次生还,仅凭破釜沉舟的勇气和猎人般的机敏撑到下一波魔族的攻势到来;有时他甚至会潜伏在荒野,沼泽和墓地中,在数天甚至数十天的蛰伏中游击敌人的后方。魔王在长期观察后决定培养这位心中充满仇恨的少年。他提拔了艾希,给予他更高的地位和更好的待遇;他穿上了锈红色的如尼文铠甲,手握他从战场上缴获的战斧。他的奴隶会为他摇旗,侍奉他的起居,保养他的铠甲或是如同猎犬一样警惕任何来见的同僚;但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指挥一整支氏族战帮。他向曾经的族长祈祷,希望他的知识能继续帮到自己。在战场上他的战帮奋勇地杀戮他族的军队,向魔王献上最多的战利品;因为他们知道那位少年勇士不仅会身先士卒地冲锋,更会在他们的身侧监视着他们。他的指挥高明,但更懂得恐惧;他用惩罚性的规矩和残酷的抽杀驯服手下的平民奴隶和下属,而他也毫不吝惜地用战利品换取更好更残酷的武器制造更多的杀戮。

在艾希率领战帮征服了一整座城市后,他被魔王召见,在宣誓了忠诚之后。魔王为他举行了晋升仪式,艾希和上千名同样的候选者被集中在血池之上,他们在血池之中相互厮杀,只有一人得以成为真正获得魔神的眷顾;艾希和其他的选中者在血池中伫立的刀剑之林间相互屠戮,每个人都拼命想证明自己的优越并用杀戮确保自己的生存,他们在数日的血之盛宴中以刀剑相向,以尸首为食,以敌人的血和首级为荣耀。最终只有艾希活了下来,他成为了唯一的晋升者,成为了魔王麾下众多高阶勇士之一。但他的荣耀与苦痛之路还很长,随着他率领越来越庞大的军团令一个个国家,一座座大陆燃烧和毁灭;他的登升,赐福和魔名也随着他所犯下的暴行由累累白骨堆砌。数以亿计的人在他的军锋下横尸原野,更多的人甚至尸骨无存。艾希并不关心敌人,平民甚至是盟友的死活;他只对表示过对于手下的些许关注和利用,因为他们可以帮助自己在晋升之路上走的更远。艾希走过以一亿人生死为遴选的角斗,又在魔神的祭坛上亲手献祭,迎接无数的敌人,诸神的注视以及无穷无尽的折磨和恐怖。他承受住魔神力量的灌注,亲手杀死了数亿同样可畏的竞争者,成为名副其实的神选战士。而那些艰巨无比的血腥对决更是让他取代了枭雄的位置,成为了魔王军中唯一的冠军。但这并不会令他满足,他意图毁灭整个箱庭世界,他要成为魔王。而机会很快就来了,当上一位魔王在一场浩劫之中死于另一位魔王之手时,他的机会来了。祭司从神谕中解读出了十个不可能的任务,每一个都是对其武力,智力,魔法以及其他极限的考验;他前九个个任务中掌握了九个魔器,并在最后一个任务中毁灭了另一位魔王,将王座和宝冠收入囊中;在万众山呼中成为了新的魔王。


“但是你并不满足,你还要杀死更多的人,你还要毁灭更多的世界。”哀莲愤怒地说道,她掐着艾希的脖子。“然后你遭遇了你第一次的失败。”

“是的。”艾希说道,“我的军队不断壮大,我们在箱庭之间的通途中穿梭,四处制造毁灭,我们曾经是无敌的;直到我们看到了另一个位域,那里的战舰远比城市还要巨大,它们漂浮在虚空中,而那个位域的居民无时不刻都在进行着战争。我们欣然加入了永恒的圣战之中,在毁灭了诸多世界之后才被击败。我和我剩余的部队遁入了通途之中,随后找到了去往安东罗尼的路。”

“你…你看见了一个有星舰的位域?”哀莲教皇瞪大了眼睛。“库帕拉究竟在干什么,祂…祂怎么会让你们去到那?”

“不是你的伪神。”艾希说道。“是魔神血王的邀请;祂现在肯定被你们的伪神排除出去了,因为我们此后再也没见到那个地方了。”

“继续说。”哀莲说道,她的神色变得很凝重。


艾希作为一位强大的魔王度过了无数的岁月,他端坐在安东罗尼的王座之上,与众多魔王一同统治这个灰黑的位面;如今他依然进行着暴政和屠杀,但是他的内心早已麻木,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摧毁过多少箱庭,或许有上万个或者更多,整个安东罗尼因为他的残酷贡献而更为臃肿,那些归于灰白与漆黑的世界被他粗暴地拉入了安东罗尼,拼接成为这个魔域的一部分。他将自己的精力放在与其他魔王的斗争之中,率领全盛的魔军经营自己的帝国并在内斗中吞并其他的诸国。他有时会走出王座室,透过宫殿的窗户望着荒凉的大地;他住在他曾经厌恶的巢城尖塔之中,这些丑陋荒芜如同风化巨石的建筑是通天塔的拙劣模仿,但无数的巢塔和其脚下密密麻麻的要塞,监狱,废料围场,数不清的魔窟与棚屋群给予了这片荒原以病态的生命力。他每天都会观看处刑和血祭,以满足自己同样病态且空虚的心理,他的政令不容置疑,任何异见者都会被处死,事实上,任何下等魔族和奴隶都可以被随意残杀,只要他乐意;魔族们都说有一位秀美的少年暴君统治着安东罗尼最大的圣体帝国,被战战兢兢的臣属们用城墙,卫星城,要塞和堑壕保护着,等待他的号令,蛮族们向他效忠,兽人和魔族的军阀以他的名义统帅军队;地下的术士与铸匠们为他提供禁忌的引擎与武器;祭司会为他向魔神献祭,杀手和蛮族也以他的恶名行凶。在安东罗尼的岁月里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所向披靡且拥有一切的暴君,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依旧缺乏一样东西:家人。他的属下们既敬畏又对他虎视眈眈,屈膝的同时又意图取而代之;他的对手殚精竭虑地尝试将他赶出自己的势力范围;而那位名义上最尊贵最恶名昭彰的至高魔君,既需要他也惧怕他。他是屠夫,是暴君,是作恶多端的魔王,也是魔君用以制衡他人的棋子,但他唯独不是他自己;他感到厌倦了,他将自己沉浸在享乐与施虐之中,他邀请诸臣大啖人兽的血肉,品尝血泪酿成的酒并欣赏奴隶的舞蹈和角斗。但这都无法满足他的愿望,直到他遇见了一名叫塞西尔的奴隶。

塞西尔是一名奴隶,被另一个魔族国家当做赔款赔给艾希的手下,在经过多轮的转手和赠予后,她被贡献给艾希,并作为他的侍仆而苟活。艾希在看到她的面庞时呆住了,那面庞多么像他的妹妹,如果她真长大了,也必然像塞西尔一样美丽,一样温和体贴。他唤来塞西尔,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询问她的过往,她的性格;他发誓如果有一点对不上他的预期,那么他便会当场杀死这个冒牌货。但是塞西尔答出了她的过往:她曾有位温柔漂亮的兄长,她住在一个偏远的村庄中,她的一切被人类所摧毁,而她如今无处可去。艾希惊讶于塞西尔与他有着如此相似的过去,他几乎错误地认为自己的妹妹没有被杀害,而是辗转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内心动摇了,他拥抱了塞西尔,在一众臣属与同僚的面前,全然不顾他们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在此后的日子里,艾希与这位“妹妹”分享着虚假的美好,全然忘记了作为一个魔王的职责。艾希会用从诸世界掠夺而来的土壤和种子培育花草,而他的“妹妹”也愿意与艾希共享纯洁的感情和超越物质的欢乐;但艾希在潜意识里知道这只是在蒙蔽自己,但他乐意接受这样的蒙蔽。而艾希的属下和对手们坐不住了,这群鼠辈意欲取代艾希的地位;他们不断在艾希的帝国中滋生事端,炮制叛乱后暴行,甚至将灾害与战争如同洪水般冲刷着他的国度。艾希拒绝回应这些人的挑衅,他将自己关在宫殿之中,完全沉溺于虚假的欢乐之中。


“所以到最后,你失去了你的国和你所谓的家人?”哀莲教皇问道。“因为那些魔族的叛乱?”

“我确实差点失去我的国家,但真正令我难过的,是因为塞西尔。”艾希说道,他的眼神充满了幽怨。“她死了,我杀了她,因为她终究不是我真正的妹妹。”

“为何杀了她?”哀莲教皇说道。“你们的感情看起来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好。”

“哈,因为她是杀手。一名对我知根知底的杀手。”艾希冷笑道。“我对着一名由其他魔王培育的杀手倾注了我的感情;而她在最后对我还以匕首和毒药;我在重伤时仍然乞求她的宽容与感情;但直到我杀了她时,她只是回以一个微笑。”

“所以你彻底走向了疯狂。”哀莲教皇说道。“真是可怜又可恨。”

“是啊。我像疯了一样追查幕后的指使者,率领亲卫屠杀曾为我效力的下属,用毁灭性的巫术和数量庞大的攻城武器将对手的藏身之处夷为平地。”艾希说道。“那些如同高塔一样的投石机和术士们早就的毁灭机器令我的帝国版图扩大了数倍。我手下的屠夫和杀手每天都在处决战俘和囚犯。而祭司,巫师还有那些告密者会不遗余力排查那些谋害我的人。最终,整个安东罗尼只剩下我这唯一的大魔王,以及那些攀附臣服于我的傀儡们。”

“然后你发送了一场浩劫,一场灭世般的战争将你推上了不死魔君的宝座。”哀莲教皇说道。


浩瀚的魔军冲过一个又一个箱庭,将恐怖和毁灭带给了那些世界中的所有人,无论他们是否无辜,都逃不过被屠宰的命运。恐瘟大军用他们一贯传统且恶毒的方式荼毒和残虐每一个生灵,他们那如同刻板印象般的堕落之战是纯粹的天启末日;而魔孽和其他诸部也同样邪恶,他们通过更形而上或是更隐秘的方式令诸宇在混乱中自行解体。而初始混沌的大军高呼着超自然的战吼,令世界于真正的虚无和暴力下分崩离析。无数的世界再次归于安东罗尼,无数的歌谣赞颂着魔王的伟业,失能者将安东罗尼的黑暗之门召唤至凡间,像黑洞吞噬星体一样抹灭一个个文明。而次神们决心反抗时,魔军和艾希给予了祂们沉重的打击,无数次神被击溃,无数的旧日民族被消灭,一切都已经只为虚无与艾希的意志而服务。当艾希凯旋而归时,他的臣民爆发了恶魔的欢呼和嬉笑,而至高魔君则沉默不语。他决定要么就此退位,将宝座授予少年魔王,要么将他杀死,令一切尽归自己。他召见了艾希,决定举行被封印了一亿年的仪式,塑造一个不死的魔王并传位于他。

一场残暴的仪式在安东罗尼的中心魔宫拉开序幕,艾希亲手打败的次神将祂们的鲜血汇入由纯澈魔法和混沌力量浇灌的恶魔之池,神血和魔力沸腾在庞大的坩埚中沸腾。艾希褪下衣物,他的身上刻满了容留着强横巫术力量的如尼符文,每一个字符都流着血。他在此刻虚弱至极,但面对一亿年间都没有成功者的登升仪式,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魔王们有的期待着新魔君的降世,有的渴望着这位处子的失败,还有许多只是冷漠地观看这地狱般的仪式。在从身体和心灵的终极折磨中他穿梭在无序且混沌的大洋之中,在一瞬感受和亲临无穷轮回与世界的新生与毁灭,在最终他直面中;魔神,接受了来自神灵的亲自赐福并回到了安东罗尼。当他从血池新生时,他依然选择了自己少年的躯体,但他的力量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如同神一般崛起,在魔王们的朝拜中直面上一任的魔君,而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打倒,举起魔君的灭世武器登上王座。


“那你是如何被打败的?”哀莲教皇仔细打量着艾希,她看不出如此强大的魔君会被击败。“看样子你的对手,只会是像我一样的人。”

“确实是你们中的一员,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他。”艾希说道。“魔罗帝怖。”

“魔罗帝怖…”哀莲教皇若有所思。

“他的军队入侵了我的帝国,然后摧毁了它,他们将他们的文化强加到我们的头上。用扭曲的秩序驯服我们追求毁灭的欲望。”艾希笑到,“很疯狂不是吗?一个残暴的秩序只会比真正的混沌更邪恶。而他在这方面极为成功,他的野心远超过我们,而他也真正集结了一大群同我们一样邪恶,但更冷酷,如同钢铁和机器一样的军团。”

“他确实做的出来。”哀莲教皇说道。“并且他做的…实际上非常成功;他成功影响了许多国家的历史,而他的失败甚至只是暂时的,甚至只是为他计划中更加邪恶且宏大的部分添砖加瓦罢了。”

“他究竟是什么?”艾希说道,“或者说,你们是什么?”

“你最好不要知道。”哀莲教皇说道。“继续讲你的故事。”

“我的军队使用了令人恐惧的法术,最为亵渎致命的引擎,召集了所有的神选者,派出了无穷无尽的氏族和奴隶。但我们的防御在他眼里不堪一击,他的军团竟然与我们同样强大,同样无穷无尽,同样善于诡计和构造。他的力量在我之上,当我被打倒时,我的属下们迅速抛弃了我,向他投降;他们竟然称呼他为魔帝。”艾希咆哮道。“魔帝!他们认为他是一位永恒的君主和远比我更邪恶和强大的存在。”

“比你强大的存在还有一些。”哀莲教皇说道。“即便是那些永恒之人中也有强弱之分,只是他们都必不可少而已。至于你,很抱歉我的孩子,你是其中稍弱的那一个。”

“所以我被像一条野狗一样被他从安东罗尼上丢了出去;我失去了我的一切,只能重新在这个世界上流浪,是吗?哈哈…这可真是…某种天道轮回?”艾希说道。

“起来吧,孩子。”哀莲教皇说道。“我给你见一个人吧。”说完,她招了招手,一个魔族走了进来。

“他是谁?”那名魔族问道,直到看清了彼此的面庞时,艾希和那位魔族都不由一怔。“这是,我自己?”两名外貌几乎完全一致的少年看着彼此,唯一能区分他们的标志只有刻满全身的铭文。一个金色,另一个则是血红。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哀莲教皇拍了拍魔族少年的肩膀。“他也叫艾希。”她对艾希说道。“他的早年经历跟你相同,但是他走上了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成为一个统合世界的圣子;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你们的世界都毁灭了。你们如今的作用,便是辅助我们改变这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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