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个八,一个尖,一个六,嗨嗨,一路发发发!”
被吵醒,我想睁眼,但怎么也睁不开。布勒得很紧。脑袋昏昏沉沉。
“哼哼,我看你发不了——四张十,炸!”
我想说话,但嘴也被封住了。一股胶带的化学气味熏得我恶心。空气里满是干烈的烟味和潮湿的霉味。
“唉,真他妈没劲!就剩这两钱,又被你个孙子赢完了!”
此刻,我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手被反扣,脚也被捆住,都已发麻。
“操,愿赌服输,手气不好可别赖人!赶紧把钱补上啊!”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这么多,嗨,爱要不要哎——”
“操,还真耍上赖了。那你自己说说,你欠我的这些钱,打算啥时候还啊?”
我想要轻微地动一动手脚。疼!
“吃饭钱都没了,怎么还?要不要我把内裤抵押给你啊!”
“操,谁要你臭烘烘的破内裤?”
“嘿嘿嘿,就知道你不会稀罕!不要就真的连个屁都没有了啊!”
“哼,你以为我怕你赖么?等这票成功,你他妈赶紧还钱啊!”
“那就不知道你孙子得等到啥时候了。”
“操,等老大回来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要问你自己问去。我可不敢。”
“这都三个小时了,要看到什么时候啊?你说,这次咱们绑的什么人?一定是个有钱大老板吧?”
“好像是吧。反正老大说了,不要问,事成之后少不了我们的。”
刹车声。脚步声。
“老大,你回来啦!”刚才的两个声音齐刷刷地问候。
“唔。”听得出来那个人连嘴都没张,只简单应了一声。
不能不采取行动,任人宰割了。我手脚大动起来,嘴里呜呜发声,希望他们能注意到我。
“乱叫什么?”有人踢了我肚子一脚,痛得我眉头紧皱,身子蜷缩成一团,一时叫不出声来。但我还是努力用嘴发出含混的声音,表示自己真的有话要说。
“把他嘴上胶带撕开。”一个浑厚中透着嘶哑的声音发话了。
有人扶正了我,粗暴地撕开胶带,撕破了我嘴上一块皮。“啊!”我叫了一声。但这点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兄弟,你们,你们绑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大老板!”
“我们也没说要绑‘大’老板啊!光你一个小老板,就够我们兄弟几个吃香喝辣好几年了。”
“老大,坐。”有椅子挪动的声音。
“大哥,我是说真的,你们真的找错对象了!”
“你不就是贾守义吗?”
“当然不是!我的名字叫高川,不叫贾守义。”
“哎,这就太奇怪了。”悉悉索索翻找东西的声音。“这不是你的钱包吗?你的手机,你的卡,你的驾驶证,你的身份证……猴子,把他脸露出来!”
系在后脑勺的布终于被解开了。虽然光线不亮,可我一时还是有点难以适应。眩晕感依然存在。
不过我还是看明白了。
对面一双鹰眼正仔细打量我的五官,并不时低头对照手里的两张卡。
“照片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像,但头型、脸型,都差不多啊,估计戴上眼镜就更一样了。名字也对——贾守义,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错不了!谁没事会把别人证件塞自己钱包啊?小子,你可真会开玩笑!”
“怎么会一样呢?”我很震惊。
“少来这套!你以为我们这种人读书少,就是傻子吗?明明是你的名字,你当我瞎啊!”
“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一定是的!我真不是贾守义!”
“你不是,难道我是?哈哈哈!”
站在他两边的人也跟着一起笑起来,似乎这是个特别好笑的笑话。这两人站在他身后的暗处,看不真切,模糊中分得出一个精瘦,一个结实些。我的眼镜早已不知去向。
“那些证件都是假的,大哥你也知道现在科技有多么发达。不像都能给你P得差不离!”我强作镇定,然而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我怎么看不像假的呢?而且为什么要做假?你不是贾守义,又能是谁?”
“他是我们公司的老板。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助理,刚毕业没两年,工资也就刚刚够每月房租和生活费。”
“这样吧,我也不想跟你废话了。”他突然靠近我,近到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横肉和唇上的髭须。“我给你老婆打个电话。”
“我没有老婆。”我说。
“开机密码多少?”他问我。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秦芳慧,这个是她的号码吧?”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她不是我老婆。我没老婆。”
“那就对了。”横肉向上提起,露出一丝狡黠。
电话拨通,按了免提。
“老公,你今天怎么没来……”
“你老公在我们这儿。”
“你们是?”
“你猜。”
沉默。
“让我跟他说话。”她提出。于是手机底端对准了我。
我挣扎着凑得再近一点。
“秦姐,能不能别再叫我老公了?我不是你老公,我是小高啊!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手机被拿远了。
我还是奋力冲着手机的方向喊:“喂,喂,就算我求你了,秦姐,不要再叫我老公了!拜托!”
一只强有力的满是纹身的臂膀,一把把我往后推倒在地。
“你们要多少?”她重新开始说话。
“不多,一千万。而且只要现金。这对你老公的资产来说,真的只是九牛一毛。”
“你们要得太多了。”
“嫌多?那我们先割掉他一只手,你就可以少给一百万。两只手,可以少给两百万。三只手,哦,不好意思,没有第三只了。”
“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几秒钟可以,再多我们就没那么耐心了。”
“要知道,你们要的可是现金。让我到哪一下子弄那么多现金?”
“那就是你的事了。时间就是金钱。就算我们等得起,也要看你老公等得起等不起了。你说对不,秦小姐?”
短暂而又漫长的停顿。
“成交。”她说。
“我就喜欢爽快人!你爽快我们也爽快,事情不就好办多了?明天下午三点,你带着钱到人民公园。到时候会有人跟你联系的。”
电话迅速挂断了。电池被取了出来。没有人能打通我的电话。会有人很快意识到我的失踪吗?
“一千万都愿意给,你不是她老公,谁是她老公?”黑老大讽刺我道。
说实话,我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但我还是需要再强调一遍,不管他们信不信。
我大笑起来,笑得有点歇斯底里,眼泪都笑出来了。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笑还是哭。
“她不会真的给你们的,我只是她的一个,一个朋友。叫老公的,难道就都是老公吗?好多没结婚的不也都叫老公老婆?”
“朋友?老公?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你是个小白脸吃软饭的吗?说实话,你们有钱人搞破鞋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关心。我们只负责拿钱,办事,走人。你懂了吧?”
他拿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因此这不能叫做耳光。可我还是有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我不是小白脸!”我辩解道,却不敢太大声。
“管你是谁,给钱就成。懂吧?猴子,把他嘴封上。”
在我的怒目而视中,那个瘦子走过来,胶带重新绕了几圈。他的脸尖瘦,却有很多褶子在上面。
“大栓,天儿不早了。你去买点吃的。”黑老大扭头吩咐另一个胳膊上有纹身的粗壮手下,然后对猴子说:“你先看着他。”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2
我不知道这是哪,唯一的光源是右侧上方的一个长方形小窗。天花板有些低矮。房间密不透风,带来一种压抑感。这里应该是间地下室。
我闭上眼,思考。
本想证明自己没有榨取的价值,没想到却还是成了摇钱树。
她真的会为了我给一千万吗?她老公也许的确值那个天价。但是我就不一样了。我连一百万也许都不值。
而且,她哪来的钱?他们虽然有钱,也不直接归她管。
这个傻女人!
那三个人都在外间吃饭。我能听到他们在边吃边小声低语。
房子显然比较空,没有太多家具,四周又静,所以他们的话我还是能听得到。
“老大,你觉得那小子真的就是我们要绑的人吗?”猴子问。
“他一喊冤,我也有点怀疑。但是东西都没错。”
“东西没错就没错了?”
“那当然了。”大栓接茬。
“那可不一定!这小白脸虽然看上去挺老成持重,但还是不太像四十多岁的人。”
“猴子说的有道理。我再回头去查一查。你俩把他看紧了啊!”
我饿得厉害,头晕眼花,可还是使尽浑身力气试图挣脱。但,依旧白费力气。
于是,我用力滚动着,挪到窗子下方的墙根,先设法背靠着墙坐起来,再利用墙面的支撑,一点一点站起来。做完这些动作,我已经浑身是汗了。
我赶紧蹦跶着转过身,看到了窗子外面的景象:果然是个地下室。窗子几乎与外面的地面平齐。这个高度,如果竭尽全力,应该是可以爬上去的。
如果我能从这里出去……
脚步声。
我赶紧蹦跶回原来的地方躺下。
猴子和大栓又甩起了扑克牌,偶尔才瞄上我一眼。
我闭上眼睛,佯装睡觉。
3
那个唯一的小窗子透进来的光线越来越暗。
一只粗壮的纹身手臂递过来一个快餐盒,并揭开我嘴上的“封印”。
我几乎没看清是什么,就已经俯身拼命用嘴啃起来。样子像一条狗。
“吃吧,吃饱了好上路。”他大着嗓门,冲着我吼道。
一听到这句话,满满的食物卡在我嘴里。我停顿了几秒,嚼蜡一般,把这一口慢慢嚼碎,费力咽下。然后,我说:“兄弟,你行行好,求求你告诉我,是谁让你们绑架贾守义的?”
“别他妈废话,快点吃吧!”
“求你了,兄弟。我都快死的人了,就是知道也不影响你们。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你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猴子洋腔怪调道。
“要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就能证明你们绑错人了。”
“不好意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不能透露财主的消息。”
“反正有人想要你的命。你知道就行了,没必要再问!”大栓斥责我道。
“你们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两个人都不再理我。大栓开始收拾饭盒。猴子开始剔牙。
“兄弟,能慢点收,让我再吃点吗?我实在太饿了。”我对大栓恳求道。
“有的吃就不错了啊!要不是怕你饿晕了变得跟死猪一样沉,这些你也吃不到。”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怕我太沉,不好抛尸吗?
我终于明白,指望他们放了我已经不可能。哪怕她能告诉他们,我不是她老公,只要能有利用价值,他们还是不会放过我的。
“想不到你他妈考虑得还挺周到。”猴子对大栓说道。
“操,你就别骂我了。对了,等这事一完,钱你必须马上还我啊!”
“噗!”猴子把刚才咬着的牙签用力一吐。“急什么!”
我紧紧地盯着他。
“你看什么看,孙子!”猴子扬手做出要扇我的样子。
3
入夜,四围寂静。只除了大栓的呼噜声。只有他在看守我。
远处,一盏台灯亮了。几乎就像探照灯一样,光线几乎正对着我。抬头去看,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很慢地挪到墙角,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十分细致地,一点点摸索排查地面,直到一个尖尖的东西轻微刺痛手指。
找到胶带的最薄弱处,我尽量小心翼翼,每戳一下都要停上几分钟,生怕发出太大的声音,也怕声音太密集惹人注意。
没戳几下,两边的尖头已经断了。但是胶带毕竟是胶带,还可以撕,只是声音会更大些。因此,我每做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要停上很久,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会继续。
所幸大块头睡得很沉,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但只有他的呼噜声一停,我就紧张地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确定安全再继续。
正当我好不容易挣脱,靠近窗户时,突然听到了大门开启的声音,还有说话声!
我吓得赶紧退回灯光聚焦的原处,闭上眼睛。
但等了一会,并无别的动静,这才发现声音来自窗外,于是我重又潜回刚才的位置倾听。
我试了试这个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小窗。把手一拧就开了,于是先缓缓推开一条缝。真是谢天谢地!
但此时我还不能爬出去。因为外面有说话声,还有浓烈的香烟味。
“那娘们让我们绑她老公,结果没想到,哼,绑回来的是她小白脸!”看来黑老大回来了。
“还真是!不过她也没说不是她老公,赎金答应得倒他妈爽快!”说话的应该是猴子。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那小子抵死不认,再被你一提醒,我也有点怀疑,所以特意回去查了查。小白脸跟她到底是啥关系,我不清楚,但人的确是搞错了。”
“他妈的,还以为绑的是个大老板!”
“想不搞错也难啊!车牌号是对的,停的位置也对。衣服、头型、体型都跟她给我们的照片差不多,光线又暗,时间又紧迫。我们又不认识她老公,临时接的这一票,干得也太匆忙了。”
“那些鸟证件又是咋回事?”
“这个我也纳闷……差点就被那些假证件和那臭娘们忽悠了,让你小子糊里糊涂地做了替死鬼!那个贾守义,我们没绑到他不说,突然就到处找不到人了,想再对他下手就难了。你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会不会知道有人要绑架他,所以就躲起来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虽然也搞不清。”
“那娘们本来是想让我们配合演一出撕票的戏,干掉她老公。鬼知道她老公怎么发觉的?你说,会不会是贾守义自己故意把那些本子塞到这小子钱包里的?正好把我们跟他娘们都耍了?”
“这就不知道了。你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吧,老大。就这么把这小子放了?”
“这可不行啊,猴子,把他放了你就不怕他报警?到时候可是一样要坐牢的!”
“嗨,还是老大说得对。那就干掉他?”
“就这么干掉多没出息!绑个人这么容易啊?猴子,你平时不是脑子很好使的嘛!”
“哪有老大脑子好使啊!我那点小聪明,哪敢在大哥跟前卖弄?不过,老大,不干掉,留着他干吗?你是不是还留着一手?”
“猴子,你听我给你好好分析分析。绑完人之后,那个傻娘们不是立马付了一小笔定金吗?给钱给得倒挺爽快,都没要视频验证一下!我按照原来定好的计划,当着这小子的面又打了个电话给她,跟她演一出好戏。没想到她竟然也没发现什么破绽。”
“她一点都听不出来我们绑错人了吗?”
“好像是没听出来,不然当场怎么没说?后来还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一切按计划进行,事成之后再给我们剩下的钱。”
“那么说,我们这一票是歪打正着了?”
“是啊。不过,我担心的事情就在这里:你不觉得这事太顺利了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大,你是担心,万一她已经知道我们绑错了人?”
“不是,我不怕她知道,我是怕她不知道!按理,不管她想让我们干掉谁,给钱就成。我们只要将错就错,就能顺利拿到钱。不过,没有赎金,你不觉得这钱太少了点吗?干吗不来个假戏真做呢?”
“假戏真做?”
“你好好想想:假如她跟这小白脸是真感情,那我们绑错可就赚到了!她连老公都不要了。这小子总归比她老公要值钱吧?我们不管他是谁,当然是赚得越多越好了!”
“我懂了。老大实在是高啊!我们明天就跟那臭娘们摊牌吧!”
“还用明天吗?明天就给钱了!”
“老大你都问过了?”
“问过了。”
“多少?”
“五百万!”
“那娘们愿意给?”
“愿意给。”
“哎哟,老大,你想得可真周到。这可是真赎金了!那娘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来这一招。不过,事成之后,老大,你打算这么处理这小子?”
“当然不能留活口。”
我听得尿了裤子。
我已经见过他们的脸了,不可能再活着离开。这个常识我懂。
4
等到看着我的猴子和大栓又都睡着后,我才开始行动。
窗子虽然容易打开,但能撑开的缝隙宽度不算很大,只够勉强通过身体。
我用足气力,攀爬行进,终于来到外面的地面。
黑暗中,借着背后这栋房子微弱的灯光,我判断出这是个杂乱的院子。深浅不一的暗影,不知道堆了些什么杂物。四面似乎有密密的灌木丛挡着,像是围墙。
院子外面,右侧有蛙叫声,应该有一条河。我后悔没有好好学游泳。
只有左侧,远处隐约有点光亮,大概是最近的人家了。
我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正前方的院门奔去。院门插销发出“咣咣啷啷”的金属碰撞声。居然上了锁!
一回头,三个人已经站到了我身后。
“臭小子,你想去哪啊?”黑老大问。
大栓一个拳头过来,我晕头转向地倒在地上。
猴子和大栓两个人,一边一个架住我,把我拖回了地下室。
一顿恶揍。
我拼命护住头脸,缩成一团。每一拳,每一脚,都叫人生不如死。渐渐地,我只能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以及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终于失去了知觉。
5
“醒醒。要上路了。”
我挣扎着想要睁开眼。可是由不得我不清醒。我的身子已经被两个人架了起来,拖着向前。
“啊啊啊!”我克制地叫着。身上的剧痛重新袭来。
“臭小子,别乱叫!”大栓呵斥我。
我被拖至一辆轿车前。这不是我开的那辆,老板的车吗?
天还没亮,一片漆黑。
两个人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脚,把我扔进了后备箱。“啊啊,”我又疼得忍不住叫了两声。
“还乱叫!你他妈这么想死啊!”猴子威胁道。
我立刻闭了嘴。随着我的愈加清醒,身上各处的疼痛也开始愈加强烈。
车子发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自己快要憋闷得不行了的时候,车子终于停了。
我又被那两个人拽了下来,跟在他们老大后面被拖行。我的鞋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掉了,小石子划得我脚疼。
这里应该是处荒凉的浅滩,寂静无人。除了我咕噜在喉咙里的呻吟,被拖行的声音,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就只有浪潮拍岸的声音。
“你们要带我去哪?”我的声音在颤抖。
“哪儿那么多问题!你到了不就知道了!”猴子不耐烦地说道。
没过多久,我就被拖到一条渔船上,塞进了下面的船舱。
“老实点!”大栓警告道。说完他和猴子都回到了甲板上。
这显然是条停用很久的渔船,并没有鱼在船上,但仍然到处有着未消的鱼腥味。
没人看守。但是捆绑我手脚的,已不再是胶带,而换成了粗粗的绳子。
我的脑子很乱,想起很多事情。
要死的人都是这样回忆过去的吗?
6
我跟秦芳慧是因为他老公认识的。
那天,贾守义进公司没多久,就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
“小高,你今天有没有空帮我一个忙?”
真是难得,老板对一个助理的语气,竟然这么客气。
“有空有空,”我赶忙答道:“老板你尽管吩咐。”
“我今天事情太多,实在走不开。你如果有空的话,能否麻烦你送我老婆去趟医院?”老板最近的确很忙,老婆顾不过来也不奇怪。
“行啊!”我干脆地答道,但又突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道:“不过,今天不是听说有重要人物会来公司检查吗?我正准备整理一下相关资料。”
“资料我让别人做。你开我的车去吧。这是车钥匙。”
我赶到老板家,按了好几遍门铃,没有人应。
“有人在家吗?”我又拍了拍门,还是没人来开。
不可能没人在吧?既然老板叫我过来。
一个念头闪现在我的脑海:老板夫人不会身体不适,出什么意外吧?
还是打电话请示一下吧。
“老板,我敲了好多遍都没人开门,该不会……好,我知道了。”
我挪开一个花盆,拿到下面藏着的备用钥匙,这才进到室内。
“有人吗?夫人在家吗?”我边走边喊,楼上楼下巡查了好几个房间,都没见到人影,直到二楼主卧的浴室。
眼前的景象是我前所未见的。
一个鼻青眼肿的女人,裸身躺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一只胳膊搭在外面,血流了一地。
“救……我……好……冷……”她听到我进来,动了动眼皮,气若游丝。
我手足无措,突然反应过来,忙乱地掏出手机。
“喂,120,我这里有人需要急救……”
7
救护车里,我默默看着,或者说欣赏着这个已经不是很年轻的女人。
尽管十分苍白,尽管眼睛像被打了一样乌青,但还能看出白皙无瑕的皮肤,以及立体的五官轮廓。我想,她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很标致的,身材也一定很好。
一到医院,她就被推进了急救室。
“你是病人家属吗?”
“我不是。”
“能让病人家属来签个字吗?”
“我已经给我们老板打过电话了。他还没赶过来。”
“病人失血过多,十分危险,现在急需输血。需要家属签字。”
我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不要代替老板签字的时候,老板终于赶到了。
“我来签!”
看他签完字,一脸焦急的样子,我没好意思马上离开。
抢救室外,是漫长的等待。我不便多问老板的私事。老板自然也不会放下架子,跟我说一句话。
气氛尴尬,我一直纠结着要果断告辞,还是再多呆一会,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问:“老板,要是没啥事需要我帮忙,我就先回去了?”
“小高啊,你再等等。”他并没有让我走开的意思。
我只好继续忐忑地跟他一块等着。
大约两个多小时过后,急救室的门打开了。医护人员推着一张病床出来。
她面无血色,闭着眼睛躺在上面,任由人把她推到不知何处去。
老板第一个就要跟着过去,却被身后的医生叫住。
“你就是病人家属吧?对不起,病人说了,不想见你。病人刚刚苏醒过来。家属尽量不要刺激她,保持病人情绪稳定。为了她能尽快康复,请你暂时不要去病房打扰。”
他悻悻然重新回来坐下。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等他讲完电话,我终于再次找到机会说:“老板,要不,我先回去了?”
“不,你先留下帮我照顾一下她。公司里还有事情,我先去处理一下。”
没想到老板刚走,就来了两个警察。一男一女。
“我们是110的。你送来的女士之前疑似受到过严重的人身伤害。医院报了警。请问你是病人家属吗?”男警察问。
“我不是。”我不得不再次撇清关系。“我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那你能否把事情的经过详细描述一下?我们做个笔录。”女警说。
8
得到老板的默许,我细心照顾了她几天。
她脸上的伤痕也渐渐减退了不少,露出原本俏丽的脸庞。
当我喂她饭,给她端茶倒水时,她会满目柔情地望着我。让我陷入其中。
但关于这样的感觉,我们什么也没说,像是达成了一种默契。
其间贾守义也来过,但时间都不长。
我有天看到她望向病房门外,突然收敛了温柔的笑容,眼神惊俱。当我回头看时,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来了?”我问。
“嗯。”她瞪大眼睛,严肃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她比我大六岁。她不会像我周围那些幼稚而张扬的姑娘,让人一览无余,而是把更多心思深深地藏了起来。
还有一次,警察又来问话。老板也在。
“请问你鼻梁折断,眼眶淤血,脸上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是由他人伤害造成的吗?”
她看了看老板。老板的眼神可怕得令我也不寒而栗!
“不。是我自己造成的。我摔了一跤。”她一字一顿地说。
那位年轻的女警扭头,怀疑地看了看背后的贾守义。
“摔跤能摔得这么厉害吗?”她转过身来,继续追问道。
“是我自己不小心。跟别人没关系。”
女警在纸上写了个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她。
“秦芳慧女士,如果你还想起别的什么,随时可以再联系我们。”
9
“小高,今天我老婆出院,你再帮我去接一下吧。”
也许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去接,她很可能会不肯出院。
“好。”我答道。
我能有什么选择?谁让他是老板?当然,能再见到她,我也没什么不满,反而挺乐意。
等我赶到医院,她却对我说:“我不想回去。”
“我懂,”我回道,“但,我总不能把你接回我租的狗窝吧?你不会住得惯的。”
“我倒宁愿呆在一个狗窝。”
我不清楚她说的有几分真,几分玩笑。但我心里清楚地知道,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的人。
也许就因为知道自己无处可去,所以她才不敢对警察说实话。
不过,她的忍耐,并不是事情的结束。
此后,我又奉命陪她去了三次医院。
一次是“摔跤”加流产,两次是“摔跤”。
流产的那一次,她趴在地上,身下全是血。我把虚弱的她揽进怀里。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泣着。
“我的孩子没了……”她的话让我也差点落泪。
这次之后,她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呆滞了一段日子。即使面对我的时候,也再难看到笑容了。
看着她的伤痕累累,我越来越觉得心痛。
我不知道怎么安抚她。
后面两次,她似乎已经麻木,反而十分平静。
公司里,老板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他看我的眼神严峻冰冷,重要的事情已不再交托给我。
但我也模糊听说,公司现在不是很太平。许多事,不插手也好。
我也在想要不要主动辞职。虽然工作不容易找,但也不怕找不到。
只是,我怕辞掉就没有再见她的机会。毕竟,每次帮老板收拾烂摊子的还是我。
我也有点鄙视自己的懦弱和寡断,可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虽然我明白,总有一天,这根绷得太紧的弦一定会断裂。
最后那次住院时,她告诉我说她已经联系了黑道。她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突然发现,以为已经熟悉的她,身上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你可以跟他离婚。”我说。
“你以为我没试过?”她愤愤地说:“无数次了,每一次,他都坚决不同意。每一次,他打过我,又向我跪着道歉。然后,心虚地打发你来照顾我,哪怕他明知道我们俩已经有了感情。之后,一切照旧,甚至变本加厉。他把我牢牢地抓在手心,就是不肯放。这是我能摆脱他的唯一方法。”
“真的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你可以起诉他离婚啊!”我不情愿事情走到那种极端。
“如果我真那么做,他会杀了我的!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能离得了,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他威胁过我。”
“他怎么这么变态?”就没有其它更好的解决方式了吗?我紧锁眉头,苦思不得。
“是的,他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我觉得我也快要疯了。不采取行动的话,我担心我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说不定,都没人知道……”她陷入了悲哀。
我拉过她的两只手,捂在我的双手里。
“你的手真暖!”她勉强对我挤出一个微笑,接着又带着哭腔说:“真的,我怕他怕得要死,就要崩溃了。”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我腾出一只手,帮她把一边的头发捋到耳后。
“明天,接我出院就行了。”她依旧微笑着。
我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比不笑更让人心疼。
第二天,我送她回去。我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也许只有肉体的亲密,才能弥补心灵的距离。
温存完毕,天已经黑了。我走进车库,正准备开着老板的车回公司交差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莫名其妙地被绑了。
她一定已经知道了。可是劫匪说,她不知道。
她不可能听不出我的声音。何况,打的是我的手机,显示的是我的号码。
可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让他们放了我呢?难道是她老公知道了威胁她吗?
我真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为我心焦,为我哭泣……
10
又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了。
我从噩梦中醒来。刺眼的光线里,三个黑影像堵墙挡在我面前。
我竭力用微弱的声音喊道:“水,水,给我点水喝!”
“这小子还没死嘛!大栓,给他点水。”
一杯水被端了到我嘴边。
“你们一定要杀了我吗?”我不甘心地问。
“那要看你相好的怎么表现了。”
“她答应给你们赎金了?”
黑老大并没有理会我,却对大栓交代说:“我要上岸去。你跟猴子看好他,可别让他跑了!”
“放心吧,老大。”
“把船开远一点再干。”他又对猴子说。
“知道了。”
三人最后看了我一眼,陆续离开了船舱。
我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背影出了舱门。甲板以上,是蓝天白云。
多么讽刺,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我即将踏上黄泉路。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远在外地的父母也还不知道,他们就要失去唯一的儿子了!
舱内重回黑暗。
可是我怎么逃,往哪逃?
我连游泳都不会。
把他们打倒,自己开船吗?即使我能逃得过猴子的眼睛,也绝对不是大栓的对手!
船开始行驶了。
我听得见哗哗的水声和马达突突的声音。
眼前最要紧的第一步,是如何摆脱这些绳子。只要有尖锐的物体,就能派上用场。
我饥渴地环顾黑黢黢的船舱,突然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墙角一堆粗粗的乱绳、锁链,缠着塑料桶等其它一些杂物,其中有个废弃的柴油机小马达。
虽然不算尖锐,但好歹有棱有角有螺丝,鼓捣鼓捣说不定就能帮助我摆脱这些绳子。
11
大概下午的时候,船停了。
我听到舱门打开的声音,赶忙用最快的速度滚回原处。
猴子下来了,右手握着一把尖刀。
“你小子有点不老实啊!”他注意到我脚上已经没了绳索。
“啊啊,别,别别杀我啊!”我吓得语无伦次,手背在身后,拼命往后面拱。
猴子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愈显狰狞。
“又不是我他妈想杀你!”他眼瞅着闪光的尖刀,顺手晃了晃:“我们老大不要你活,我也没办法。在人手底下干活,嗨嗨,你总得我让我混口饭吃啊,是不是?”
“她,她没答应给你们赎金吗?”
“答应是答应了,我们老大已经去收钱了。不过呢,管她给不给,你这条大鱼我们是不打算再养了。”
“啊,求求你……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银行里的存款也都给你!虽然不多。只要你们能不杀我!”
“我们做大买卖的,你那点不够塞牙缝的小钱,你以为我他妈会看得上吗?不过也没关系,总比没有强。你告诉我银行卡密码,回头我自己去取就行了。”
我听得不寒而栗。
“猴子,你他妈还想独吞?”猴子背后,大栓也下来了。
“哟,大栓,你来得真是时候!”
“怪不得你不吱声就不见了。搞了半天是想背着我一个人办事啊!”大栓双手叉腰说到。
他高大的身躯,以及手臂上的纹身,现在看起来更加可怖、凶狠。
“哪有?我这不是看你在忙着看手机嘛!”
“别找借口了!我看你是又不记得欠我钱的事了吧?”
“这不一直没钱吗?等我把这小子解决了再说。”
“用不着这么急吧?”
“时候不早了,老大交代的事情,还是赶紧干的好。要不你来?”
猴子说完,就把刀子递给大栓。
我年纪轻轻,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不甘心啊!
“兄弟们,你们行行好,放我一马!你们要啥都行!”
猴子奸笑着。大栓粗壮的手臂把尖刀抬起。
我藏在背后的双手,偷偷握住一段粗粗的铁链。反正横竖都是个死!不能再这么软弱下去了!明知道打不过,我还是下定决心要殊死一搏。
“扑通——”沉闷的一响。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大栓沉重的身躯倒在我面前,满头是血。
“你他妈烦不烦啊?没完没了地找老子要钱。正好少个人分赎金,还能多得一点!”猴子咬着牙说。他手里拿着个铁块一样的东西,上面有鲜血的痕迹。
他俯身放下凶器,拿走大栓手里的刀,“呸——”,顺便朝大块头啐了一口。
“放我一马吧,大哥!”我苦苦哀求,就差哭出来了。可是对于这帮什么都能干得出的人,说什么都注定徒劳无功。
“对不住了,小子,老大还等着我他妈的跟他交差呢!”猴子再次向我举起尖刀。
我手里更紧地握住了那段铁链。
没等他刀落,我从背后快速举起铁链,正磕在落下来的刀刃上,“哐”!
竟见猴子也头朝后倒在地上。
“居然还敢先向老子下手!”大栓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手里擎着猴子刚才砸他的铁块。
“油嘴滑舌,碍手碍脚,欠多少钱都他妈的故意不还,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他说完,又朝我晃晃悠悠地举起铁块。
我已无路可退,再也躲不下去了!
我抡起粗铁链的一头,对准他的脸猛砸了一下。
他丢了石头,“哇哇”大叫,只顾用双手捂着脸。
我跌跌撞撞,忍着腰背的剧烈疼痛,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快!我趁机向舱门跑去,就要奔进那片宝贵的天光了!
慢!我又回头拿走了猴子手里的刀,掏走了他的手机。
12
我将舱门迅速关好,又找来一些重物压上。其实没什么特别重的东西,我只是把能找到的所有东西都压了上去。
可是船的周围只看到茫茫的水面,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况且,我现在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我低头看了眼猴子的手机。
一条新消息。
“那女的没给钱,敢耍老子!把人处理掉!”
我不怪她。我知道那么多钱,她一定是凑不出来的。
“任务完成,老大。”我替猴子回复了一句。
突然,我听到了舱门下面轰隆隆的捶打声,知道大栓正试图出来。照他的力气,那破旧的舱门肯定也支撑不了多久。
报警吧!不行!这帮匪徒被抓之后万一再把她供出来……我会给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就算报了,等不及他们赶来,说不定我已经先被大栓干掉了!
我把手机收起来,看着双手紧紧握住的刀子。
眼下,我既不会游泳,也不会开船。
如果避免不了,那就再拼上一把!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
如果能活着离开这里,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找她。
想到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我钱包里的假证,我猜她老公八成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所以才反过来借刀杀人。
他会怎样处置她,我不敢想象……
但是经过这么多事,我决定,一定要带她逃离那个地狱!带她跑到天涯海角!我再也不要这样窝囊地过了!不管多么艰难,只要两个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就好!
可是舱门眼看就快要被大栓顶开了。
我急得来回走动,想要找更重的东西压上去。突然,我注意到一个白色的大圆筒。走近一看,筒身上写着“气胀救生筏”。心情顿时就大好起来!
筒身已经很脏,还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绳子,也不知道放了多少时日,还能不能用。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把那些乱绳统统割断,按照筒身上的说明,解开挂钩,拔掉保险栓。
但因为安装的位置不太理想,白筒并没有自己滑落到水中。我只好费力手动把它推了下去,然后拼命拉筒上的抽绳,直到救生筏真的在水里充气成型!
我深吸一口气,翻过船舷,对准救生筏跳了下去。还好正中目标,没有掉进水里!
我钻进筏中,用刀子割断与船体相连的缆绳。又在筏里找到很多东西,包括口粮、淡水和其它一些急救物品。最有用的是船桨。
我用船桨奋力划水,想要趁大栓看到以前,尽快离开这条船的视野范围。
13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医院的病床上。
要不是附近的渔民发现了我,我也快要撑不下去了。不知道漂了几天,我带着伤,头脑也不是很清醒,船上的口粮和干净的淡水已被我消耗一空。
这间病房有五张床位。脚头正对着的那堵白墙,中间挂了个电视机,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三天前,本市某基金公司负责人贾守义失踪。”
一听到这句话,我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全然不顾浑身的伤痛。
“你醒啦?”床边坐着的警察问。
“嘘……”我示意他跟我一样仔细听。
“……监控录像显示,当晚,贾守义在自家车库遭到不明人士绑架。本台收到最新消息,根据匿名目击者提供的线索,警方在一处浅滩附近拖拽出一辆蓝色小轿车,并在岸上草丛中找到了钱包和相关证件,经贾守义妻子辨认,证实是其丈夫的私人物品。警方据此推断,贾守义已凶多吉少。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新闻结束,警察对我说:“你终于醒了!我们需要问你一些问题……”
“警察同志,我想先上个厕所。”我打断他的话。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但等我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被人叫住了:“高川,你打算去哪?”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转过身。两个警察的面孔有点熟悉。
正是之前询问过我和秦芳慧的一男一女。
“跟我们回趟所里吧。”男警察边说边给我戴上了一副埕亮的手铐。
我傻眼了。
怎么刚逃出狼窝,又入了虎口?
13
派出所里,我木然坐着。
“报警的渔民说,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伤,人已经昏迷,嘴里还一个劲地说胡话,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女警先开了个头。
我当然知道自己喊的是谁的名字,所以什么也不想说。
“你知道你们老板贾守义被绑架了吗?有意思的是,你作为他的助理,也在同时失踪了多日。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注意到你。”男警察问。
我还是保持沉默。
“你跟你们老板的老婆是什么关系?”女警察突然问了一句。
我低下头,避开她的直视,说:“没什么关系。老板让我陪她来过几次医院。”
“没这么简单吧?”
我重回沉默。
“别傻了,高川,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你老实交代,也许还能少蹲几年班房。”
“交代什么?”我抬起头来,不解地问。
“怎么策划绑架你们老板的。”
“你们居然怀疑我?”
“为什么不可以?你觊觎老板的老婆,对老板怀恨在心,既有明确的作案动机,又有充分的作案时间。并且,在贾守义的车里,我们还发现有你的个人物品。”
“你们可以调监控看啊,我才是被绑架的人!”我终于忍不住说。
“没有监控,那里是死角。而且,就算有,从外面也看不清车库里面。”
“你们冤枉我了!我们老板没被人绑架。被绑架的是我!他们绑错人了!”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反正只要不提到她,也没什么妨碍。
他们疑惑地互望了一眼。
我选择性地把整个经过讲了一遍。
男警察听完了,说:“等我们抓到劫匪才能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如果这事跟你无关,那么你们老板去哪了,看来你也不知情了?”
“我们老板也不见了吗?”这倒让我有些吃惊。
“据她老婆供述,贾守义被人绑架了。前几天劫匪给她打过电话索要赎金。但她拿不出这么多赎金,所以很可能绑匪已经撕票了。”
我脑子里消化着他们话里的信息。秦芳慧为什么要撒谎?她明明知道被绑架的是我,不是她老公!
“根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男警察继续说道:“贾守义的金融公司涉嫌非法集资,目前正在接受经侦部门的调查。而公司负责人偏偏在这个时候遭到绑架,并且失踪,也引起了我们警方的重视。”
“如果是你被绑架,而不是贾守义。那么他老婆也存在重大嫌疑。”女警提醒我说。
“你们觉得,她没说实话?”我明知故问道。
“是的,她像是有意误导警方和媒体,让人以为他老公已经死了。但实际上,既然差点被撕票的是你,那么贾守义就很可能还活着。”
我又沉默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全面搜查贾守义的下落,同时也需要你的全力配合。”男警察说。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送我出去的时候,那位女警看着我的眼睛说:“高川,如果你有所隐瞒,对谁都没有好处,包括你自己。也许,你只不过是他们的一颗棋子。”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贾守义的证件。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到我钱包里去的?我被绑架前,只去过医院和老板家,唯一接触过的人就只有……
也许,哪怕只是也许,我真的被一个女人利用了。
但我还是不太敢相信。
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14
我终于又踏上这栋别墅的台阶。
钥匙在哪,我还记得。
我蹑手蹑脚地拿到钥匙,打开房门。
屋子里很乱,大厅中央,放了几只箱包。
我坐到沙发上静静等待。
她抱着一只箱子快步走进大厅,突然看到了我,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但很快就丢下东西,激动地扑到我的怀里。
“小高,你还活着?”
“对,你没想到吧?”我把她冷冷地推到一边,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她两手抓住我的双臂,想把我身子扭转过来。“小高,知道他们错把你绑了,我都急死了!”
“但是你也没打算把我赎出来。”
“怎么会呢?他们的赎金我都答应了。但是你知道,我上哪凑那么多现金去?钱都在贾守义手里。”
“他去哪了?”
“谁?”
“你老公贾守义!”我恶意地加重了“老公”这两个字。
“他……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自从你被绑架之后,他也不见了。”
“真的吗?”
“你不相信我吗,小高?”
我没有接话,而是指着地上的一排行李问:“你要出远门?”
“对,我要出国散散心。”
“老公和情人都不见了,你还有心情出国去玩?”我哭笑不得。“你骗谁呢?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猴耍了?”
我继续控诉道:“绑匪给你打电话,你故意叫我老公。之前你就把我的证件换成贾守义的,好让我被撕票后,给你老公做替死鬼,就没人再调查他了,你们夫妻就可以逍遥享福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只是你的一个姘头,对不对?事情成功了,我的价值也榨干了,你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终于可以逃出国跟你老公汇合了吧?”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一把拿过茶几上的花瓶扔在地上。瓶子碎了一地,花瓣和水洒了一地。
她用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满脸泪水,显然受到了惊吓。
“对不起,对不起,”我跪在地上,用手抹去她的眼泪。“秦姐,我不该也干这种事吓你!”
“我是被逼的。他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就要把我们都杀了!”她哭着说。
“你可以报警啊!”
“他说如果我报警的话,他就告诉警察,这是我策划的绑架案,我就得坐牢。”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只能把她紧搂在怀中。
“以后跟我过吧!虽然我给不了你太多东西,但至少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我已经想通了,只要你不介意我的狗窝,只要你能快乐,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她立刻破涕为笑。
她笑起来更让人心疼。
15
第二天,我再去时,已人去楼空。
我去了派出所。
根据我提供的线索,那帮劫匪被警方抓捕。他们指认是由秦芳惠指使绑架了她“老公”,坦白了发现绑错人之后继续敲诈赎金的事情,印证了我的供述。
随后,逃到海外的贾守义夫妇被捕。
贾守义在我被绑架之后,用假身份混出了国。其后,秦芳惠也赶去跟他汇合。但警方早就已经在监控那个女人,所以顺藤摸瓜很快抓到了他们。
贾守义涉嫌非法集资和诈骗,秦芳慧涉嫌策划绑架,谋杀未遂,两人都被判了重刑。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也翻了一倍,但一直没有女朋友。
我常去探望秦芳慧。我知道这个可怜的女人,能去看她的没有几个人。
我不怪她。到现在我都不怪她!
她爱的不是我,而是虐待她的那个人。
她和我一样,只不过是太懦弱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