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光阴话春归
我本是花匠,山水迢迢于此,侍弄春光。常常天光廖落时,搁笔远眺,摊开的书本上洒了缕黯淡的晖霞。写不尽的文字,未完待续的故事,在稀薄的光阴里散着漫步花径的余香,又是一年春归,心中天地繁盛着,亦廖落着。 ——题记
曾在书中读过一支农谚,“三月昏,参星夕。杏花盛,桑叶白。河射角,堪夜作。梨星没,水生骨”,已是清代流传下来的旧文了,今儿事农桑仍在用。古文多晦涩,但其中情怀真实质朴纯粹,闲时寻来一一读过,喃喃细语,喜不自胜。清明将至,寻访街头巷尾的漫漫春意,寒食之日祭故人,故景如旧。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整日看风看雨听歌话人生,任风吹乱了长发,任雨打湿了书本,春季跌跌撞撞刺进眼睛里,突然间在一个忙碌的周末唤醒沉寂了整个冬季的世界。忙里偷闲,在校园里游荡,春光正盛,体育场里坐满了三五成群晒太阳的学生,夹道古树新绿,天很低,蓝得无暇,白云层层堆叠,团团洁白凝在空中,大抵是地处山区,仰望蓝天白云,仿佛有踮起脚尖便够得住的满足。春天便是烂漫得惬意,抛却情人坡的晚樱花,只简单地呼吸空气,享受着夹杂些许寒意的春风,对不时浇下的大雨安之若素,这是一个新季节来临的自然之态,无需刻意交涉便感知。
写了太多的秋,那缠绵的情愫如花枝小刺将一颗心变得伤痕累累。而春,摇摇晃晃,回暖又历倒春寒,也许真正惊觉时,已是暮春,空气里添了夏天的味道。三月春归,用“归”字更妙,故典有云,钱武肃王夫人省亲归来,正值陌上繁花旖旎,收到夫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浓情蜜意,却极精妙。归,是春归,是故人归,有灯花影里拾得璎珞的意外之喜,是雨沾花衣,风拂柳絮的梦呓,含了对春离开隐逸了数月的埋怨。如今归来,不张扬不做作,像是走着走着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转身时早已不见踪影,诸如数次,春意便萌动得狂热了些。春和景明,景色明艳,心也跟着明媚起来,一切因了春归,对往昔的眷恋淡了,背上行囊,即使踏月也要看尽山河浩荡。多忘情的时光,至少不会在开至荼蘼时,担心春意阑珊的失散。
春便是喧闹的人间盛景,毫不突兀地让世间生动起来,无需约定,无需墨守成规,它的归来走走停停,呼朋唤友,招蜂引蝶,姹紫嫣红散了漫山遍野的芳香。“春风得意马蹄尽,一日看尽长安花”,是答答的马蹄声携了文士的满腹经纶与跻身朝堂的企盼,数年寒窗夜读只为一缕春风拂过。而沉寂的冬日,只有灰蒙蒙的天与近乎透不过云层的日光,自然可踏雪寻梅,拣尽梅枝,可拥毳衣炉火,往湖心亭看雪,只没了锦花没了草木,没了万物生灵,再美的景也是孤景,再动人的情也是一意孤行。
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承载了希望与重生的季节,下笔显得苍白无力,仿佛它的美,它的妙无需言语表意便知。我喜欢在漫漫春日,坐在洒满春光的草地上,遮住眼睛也能感受到灼灼的日光,四周有许多人,又像无人,热流源源不断输入身体,书本变得发烫,影子变得狭长,空气变得香甜,心情变得轻松。我向往海棠花里香梦沉酣,没有大气疏朗的花瓣,没有醉人的花香,它是绿叶遮掩间的一抹娇羞,簇簇花开缀满了枝干,白蝶逐花,惊起梦中鸥鹭。黛玉在海棠结社时曾写“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当真贴切,默默吐着花蕊,白瓣胜雪,紧凑的美是暗地里的狂欢,是享了春意的不胜欢喜。海棠春深,那日,与海棠的邂逅饱含了未知的恐惧与积压的情绪,重瓣白海棠悄悄飘进眼底,一瞬的凝眸正值它最美的花期,从此,相伴沐日光浴,我抱着本子卧在树下述说着春天的故事,有梦中的轻盈,有海棠和自己。
不觉忆起高中时的春天,只依稀记得有每个角隅里盈盈绽放的鸢尾花,廊顶上串串紫藤萝,教学楼前从生的丰草,如是盛景,只缺了品赏的心性。春天的步伐回环往复,让那浅浅的暖意却勾了心魂,来往春天的列车日夜兼程,却从未抵达,而那沿途风景,皆可成诗入画。我习惯记录着日常琐事,捕捉到微微春意的欣喜跃然纸上,点点春暖令心雀跃。
酝酿这段文字时的某个阴雨天,厚厚的云层里藏了雨点,将落未落。夜幕降临,春雨澜风,孤夜是一个人的悲欢。夜越静,雨声越响,像是滴在心里,凝神听了好一会,始终不急不缓,丝毫没有停止的征兆,第二天清晨,花枝叶下凝了雨滴,似昨夜寒露,那芳香沿着雨珠散开,晌午太阳一出,扫了雨的踪迹,让人铭记的是春光的明媚,让人懊恼的是春雨阻挠了踏青的约定。我却欣赏春雨的低调内敛,它抵达在万籁俱寂时,与夜合鸣一曲,诉着年年相似的来去故事与风月传说。
自公元727年,李白隐居碧山桃花岩,作小诗几首,有“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花随溪逝之景渲染出淡然宁静的氛围,不惜花,只觉花随流水去了,便是极好的归宿。相比太白的其他大作,多了些山野逸趣。
在异乡的第一个春季,晨起时,日光渐浓,可以透过帘子感受到朝阳驱散了寒凉的雾气,外面喧嚣声渐长,春的魅力不仅是唤醒万物,还给人以追逐的力量,追逐光阴的发梢,追逐剥落旧墙上的墨迹。
春是新的,有新绽的花蕾,在微风里因初生而颤动;有燕衔春泥,泥土因悱恻的春雨泛了潮气。而其间光阴是旧的,携了无数个故事行走阡陌,旧成一盏陈茶,袅袅茶香漫灌心间;旧成一阙词,当时填词的一颦一笑惊扰了安眠。
旧光阴是被揉皱了的,浸了春水,沾了往事,旧得惊心动魄。春天是伴着清风徐来的,是皓月当空时花影树影的摇曳之态,是静守花期的安然心境,是寻常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