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猪早晨醒过来,突然觉得自己是人。
这是一匹威武的猪,双眼像弹珠般聚合精光,鬃毛立起来刺刀一样,雄风四溅。它的身体接近两米,立起来像一条大虫,又厚又紧的皮肉就像一层打不穿的铠甲。
它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死的。
村里的条件很好,霞光万丈中一派田园气息。尤其是让阳光染得如滴油般的青石板路,通往竹林,通往堆在田野上的麦秸垛,通往幽深的山谷,就像一幅写实的著名油画。
它既不是宠物猪,也不是肉猪,更不是种猪,它不是任何类型的猪。主人原本也是随便把它从市场上买来,跟农场里的猪养在一起。后来一场猪瘟来袭,猪们都死了,只剩下遇驮。遇驮也怪,像气球一样越长越大,好像不会停止生长似的,眼看超出了500斤、800斤、1000斤。
猪经常遇到的生命危险,遇驮一直没有遇见,主人家似乎一直没有起什么杀心,等它长得巨大了,更想不到要把它杀了吃。主人没事就找它唠嗑,这种亦兄弟亦主仆的情谊,总能给它打鸡血。
遇驮是不住在猪圈里的,主人家的门也是不上锁的,它自己出门遛弯。所以经常能看到遇驮扭着伟岸的身影在村庄里穿行,雪白的屁股上加根弯曲的小尾巴点亮了村头巷尾。村里人对遇驮有点敬畏,经常警告它主人说:小心,它成精啦!
千斤猪王的出现轰动了全国,有好事者把与遇驮的合影发到朋友圈,又刮起了一阵旅游风。村里成了热门旅游景点,特别是主人家门口经常被旅游者包围。主人马上抓住了商机,凡是跟遇驮合影的,每人每次收费100元。遇驮觉得挣钱好容易,它啥也不用干,只要摆一张扑克牌脸就可以了,偶尔兴致来了咧咧嘴,全凭我大爷高兴啊!
然而合影毕竟是副业,猪王遇驮管不了俗人们的大惊小怪,它有重大的猪生命题需要思考:它到底要不要变成人?
这真是一个重大的命题啊!比控制核武器还要神圣!这关系到种族之间的转换是否可行,以及人类社会与动物世界的平行比照。
越是有难度的问题越能激发遇驮的斗志。
它记得自己还在吃奶的时候,有黑白斑纹的母亲就说它是个异数。
高强度的思考,让它觉得脑子像被离心力洗劫一样。
主人端着糠菜来喂它,它也哼哼唧唧地试图用猪语把这个问题抛向主人。
“遇驮,长得好,谢谢你帮我们挣钱了!”
“噜噜,主人,你看我要不要变成人?人是不是比动物更高级?”
“嗯,好的,遇驮你再长大点,就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主人,人的样子比猪好看,而且可以经常刷手机……”
“嗯嗯,遇驮,如果破了吉尼斯纪录,会有更多的人要来看你了……看来我要帮你建立一个银行账户哦。”
“噜噜,主人,人可以胡吃海喝,还可以周游世界……那我真的变成人了哦……”
“好呀,遇驮,其实你我情谊深厚,赚钱只是顺便。哪怕你长不成吉尼斯猪,也不要有压力啊!”
“嗯,主人,我变成人后,就能说人话了,我们交流就方便了……”
这场交谈在人猪之间持续良久,双方都十分满意,猪觉得它的每一个问题主人都频频点头同意,主人则保持革命友谊的前提下对猪寄予了更大的期望。
在村里,遇驮有一个朋友,就是主人家的壁虎——柴火。柴火瞅着遇驮这几天有点不太对劲:它双眼放光,总是在主人家那面有点斑驳的落地镜之前照个不停。
面对柴火的疑问,遇驮简略告诉柴火,它即将变成人类。“怎么变?如何变?PS吗?一只妄想成人的猪是可耻的。”闻之愕然的柴火少顷嗤笑起来:“何况,做动物挺好,你难道没听说‘众生平等’?”
遇驮直立在大镜子前,对趴在镜子一角的柴火说:“你看不出来吗?我的肉体里隐藏着一个完整的人形。”
柴火眯着眼睛,拼命打量,差点把眼珠子都瞪出来,面前还是一只——猪,一只巨大的猪。
遇驮拿来一支粉笔,在身上比比、画画,在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出来。“有时不要相信你的眼睛,本质性的东西隐藏在皮毛之下。”遇驮说。“所以,不要为不认识你本质的人而烦恼。”
哲学家遇驮等待着天赐良机让人形从猪身中脱颖而出。“这是一个几何级数的身体变动,所以需要一个剧烈的几何级数的化学反应。”
觉得自己的本质是人的遇驮相信在一个合适的机会,它会质变成人,到时它就会变成他了。它甚至从村图书馆那里捡来一张海报,以上面的足球明星作为自己将成为的人身的蓝本,天天打量。
它就像一个孕妇一样,现在要把自己生下来。
等了太久的猪王悄悄偷走了主人为它办的银行卡,来到了大城市。虽然整容医院开始被猪王的特殊要求吓得够呛,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们还是妙手回春——把人形从猪身中挖了出来,现在的遇驮除了皮肤有点粗糙之外,终于蜕变成了人!玉树临风的遇驮如鱼得水地在人群中游走,在码头上吟唱,在春光里游荡,果然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享尽世间繁华,有点浪漫,又有点惆怅。
有一天,他/它看到一群群的猪们走过村庄,走过田野,走过码头,回首张望,好像认识他/它,好像又不认识。他/它看到人类要把这些猪抓住送进屠宰场去。作为被人类善待的猪,他/它第一次看到这样惨烈而妖魔的场景。他/它奋勇地冲进人群,把他们都打倒在地,解救了猪兄弟们。
遇驮又出现在整容院中。
他对医生说:“你看不到我的人体里有个猪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