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前几天,我的一个朋友死了——应当说去世了,这样更尊重他一些。死得与其说是轰轰烈烈,不如说是悄无声息。他的死没有任何预兆,也就是说,他既没有想自杀的想法(当然,他的死因也不是自杀),也没有身体上的疾病。他离去的是这么突然,以致于没有给我、甚至是他的家人留下任何东西。
今天早上起来,我本能地拿起手机想看看他有没有给我发新的消息,才想起来他已经离去了。说悲伤,也没有那么悲伤,因为悲伤的情感在他刚去世的那几天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现在想起他的事情,更多的是一种惋惜和遗憾。为了宽慰自己,我只能时常和自己说,他走的时候并无痛苦,因此算得上是很圆满的一生了。可是死的这么早,连什么事几乎都没来得及开始做,怎么能算是圆满呢?我心里也深深知道,因此常常感到苦涩,只能责怪命运不公。
不过,在我突然想起他之后,我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也许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就要把他彻底忘掉了。就算不会忘掉,也几乎没有东西能让我还能和他存有一丝联系——让我还能证明给自己看,他曾经在这世界上存在过。这么说或许有些过了,但是,因为没有那么一个物或一件事,能让我深刻地忆起他的存在,我们间的联系的确正一天天减弱,
尽管我们俩算不上是生死之交这个级别的朋友,不过也称得上是好友了。总之,我不能就让他在我眼皮子底下一点点流失掉。我仔细想了想他身上有什么让我印象深刻的点,却发现他这个人可以说的上是平平无奇——平平无奇的相貌、平平无奇的性格、平平无奇的爱好、平平无奇的水平。若是没有照片,恐怕我再过几个月就要忘了他的脸了吧。
2
由于他是如此的平平无奇,我甚至都很难准确地说出我和他是因何契机成为了朋友。在我的记忆中,最早一次见到他要回到高中的时候。是的,在高中之前我俩从未见过面,至少大概是从未有意地见过面。高中的时候,我和他是同班同学。不过我那时是一个十分不爱交际的人,按常理来说,本不该和他有何交集。在我印象中,似乎在某一段时间,他的座位就在我前方。然后因为我记不清楚的一些事情——或许是随便攀谈了两句,或许是互相帮了一个小忙——我和他便熟识了起来。但是真要我说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我现在也搞不清楚。毕竟,他是那么的平平无奇,即使在我们这个平庸的班级里,也是没有什么个性的那种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早恋,不抄人作业也不考出年级前列的高分。有时候看他的表情,我觉得他很镇定自若——这个词或许不准确,因为他也很平常地有着许多苦恼,但是,他确实不像其他人一样。若是用跑步比赛来举例的话,那他大概就是那种按照自己步调一直跑下去的家伙,不会因为边上的人跑得快或慢而改变自己的速度。
有时候我觉得我常常太在意他“普通”的这个特质了,或许是因为我和他的差异很大吧。说到我的话,我觉得无论如何都是不能用“普通”来形容的。这么说不是吹嘘我有多厉害,也不是相反地说我有多么的差。在高中那段时间里我可以说是一个愤愤不平的人,不是说愤世嫉俗的那种愤愤不平,或许有的时候总是指向他身边的人。他可以算得上是那种老好人一样的性格,举例来说吧,在我们打球或者吃饭的时候时不时会有一帮同学过来,然后指着附近一处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隐蔽的地方和我们说:“同学你好,这个地方是我们占了的。”我嘛,自认为脾气不算暴躁,遇见这种事时也不会和对方大打出手,不过终归是有些愤愤不平,如果就这么走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所以我总是要和对方争辩几句,大致是谴责对面占位置的行为不道德或是把东西放的太隐蔽。这种时候朋友就会拉着我离开,一边和我说“算了”,不顾我正辩驳的意犹未尽的表情。他是这样的一种人:只要对面的态度很好,不管事情谁是谁非,他总会觉得这件事他也有错,甚至有些对不起人家,因而往往妥协于对方了。我是不喜欢他的这种处事方法的,在我看来,这种态度不说会跌跟头,到了以后,起码也会吃很多亏。可是他总是一笑了之,真让我搞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好愤愤地和他说“等着瞧吧”,然后一半期待一半担忧地想着他以后会怎么吃亏。
而那时我肯定想不到,他在吃亏之前就早早离去了。以致于,我们的赌注最后也没有结果。
3
总之他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人,不过,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来说,他也普通的很有意思。因此我总体来说还是很愿意和他交往的。或许他这样的一个人和谁都能交上朋友,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会是我呢?就如同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之于我一样,我也想不明白为何是我之于他。
毕业之后我俩就各奔东西了——不能完全说是各奔东西,因为至少还在同一个城市里。只不过肯定比不上高中天天见面的时候距离近了。说来奇怪,我们这种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谊关系竟在目前为止的大学几年里也维持了下来。回想起小学、初中,或是高中的其他同学,在分别之时往往是泪眼婆娑的许下诺言,什么 “毕业之后也不能忘了彼此”、“时不时要找机会聚一聚”,不过现在看来,实现的部分并不多。而不像这种慢慢淹没在时间中的关系,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虽然并不深入,但是却藕断丝连的连在了一起。后来的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要让我来概括的话,和高中时代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4
想到这里我仍然十分苦恼,因为就算想了这么多,我也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如今还能成为我们之间的纽带。实物吗?那肯定是不可以的,毕竟我也不能跑到他家里去打扰他的父母,一通翻箱倒柜,仅仅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小小愿望。聊天软件的账号吗?或许可以,但意义远没有那么深。最近这段时间里,我们聊天的不少内容也仅仅是约着去哪里打打球,或是在线上一起玩玩游戏。总之,这只不过是我们之间沟通的一个渠道,身上没有什么他独有的东西。值得一提的是,他就连聊天软件的界面也十分简略:头像选了一张自己拍的风景照,不常发朋友圈,有时发了,也不过是闲话一二。这个场面不禁令我想起一片断壁残垣,其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和这些已经覆盖了苔藓的岩石一样,那些东西也已经是覆盖了尘埃的往事。
但是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于我俩的关系很好,我们在线游戏平台的账号是共用的。更准确的来说,我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密码。想到这里我立刻打开电脑,登陆了他的账号。里面没什么异样的东西,游戏还是那几个游戏,好友有我,还有几个我们在玩游戏时认识的网友,都不在线。我把各种界面点开挨个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
我想,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了,直到我回忆起来一件萦绕在我心头已久的事:他的密码。他的密码里面有一串数字——“2010231013”,我至今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只是笑笑,不说话。每每如此,我不禁升起了一个想法,是不是这串数字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如今他已不在了,我也再没有机会去亲自问问他这串数字究竟代表着什么。于是我决定找出这串数字的含义,这或许也算是祭奠他的一种方式吧。
5
既然决定了我一定要找出这串数字的意义,那我觉得有必要对这篇文章做出一定的说明。其实我本来并没有写任何东西的打算,但是这几天过来,心里实在不痛快,在无所适从之下,我决定试试把这些东西都写下来。其实写下来也并不是为了给谁看,因为绝大概率的,这篇文章只会被我自己看到。不过,写出来有一个好处,就是如果我有一天还是忘掉了关于朋友的很多事情,我还可以看着这篇文章来回忆。
我在前文(以及将来的后文)中一直只称呼那位朋友为“朋友”或“他”,一部分是因为我实在不擅长记名字——不是说我记不住他的名字,只是记名字这件事让我耗费过太多的脑筋,所以如果写给自己看的话,我想我还是没有必要把他的名字写出来了。另一部分,是因为我不想在提到他的名字。相较于直接说“朋友”或“他”来说,直呼其名对我来说有着太深的距离感,并且总是让我想起,叫这个名字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总之,出于种种复杂的感情,我还是不把他的名字写出来了。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不会出现其他人的名字,包括我自己。虽然这样可能有某天我把他们的名字全都忘却的风险,不过相较于我对这件事的抵触来说,这个风险是可以接受的。
6
言归正传,我认为是时候着手研究研究那串数字了。
冷静了一下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尴尬,尤其是面对着我以潦草的笔迹书写在纸条上的这串数字,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傻。说白了,我在怀疑一个智力正常、其他方面也正常的人是不是该在好友死后做出这等荒唐的事情。当然,我会选择这么做,毕竟我算不上是什么特别正常的人,可是想到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为了我这一时冲动的荒唐行为,我可能不得不面对许多人的质疑或者是异样目光(这仅仅是我的推测),我就觉得有些发怵。不过既然都决定去干了,那也只能坚持下去了,我总不能把我前面写的这些东西装作无事发生地抛在一边吧?
于是我把目光移到这串数字上:“2010231013”。简简单单的十位数字,由0,1,2,3四个数字组成。就一般人设密码的习惯来看,我推测,如果它是由日期组成的,那这些日子对他来说一定有独特的意义。首先,如果这个“2010”代表的是年份的话,那这个日期大概不是他的生日(比2010早上太多了)。“1013”像是指十月十三号,一个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日子——它唯一能令我想到的一个接近的日子是十月二十四日,“1024”,一个不错的好日子。
这么想来,也许这个数字并不是日期之类的东西,而仅仅是一个具有某些优美数学性质的数而已。顺带一提,我和他大学都是计算机方面的专业的,虽然就我对他的了解,他对数学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不过也不排除上述的这个可能。于是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这个数字:除了每次我闲来无事去搜一些奇怪的数字的时候会出现的什么快递号、车号甚至是某些看不懂的外文网站之类的结果,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又试着把它质因数分解了一下,结果是7*287175859。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结果还是挺优美的——最起码勉强算是拥有一点意义,可是为什么是7?为什么是287175859?倘若这数字真是因为这种理由而设,我想即使我能猜中为何,也没有任何办法去求证了。而且从直觉上,我感觉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7
目前看来,我不得不求助于其他人的帮助了。除了上面说的内容,刚才我又去试了各种尝试解释这个数字的方法:有从日期上的,也有从数学上的。可是不管我怎么搞——我甚至都找出我们高中时候的运动会在哪个日子了——都没办法给出一个甚至只是看上去合理的解释。
我差不多可以说,我估计这数字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数学上的原因而设置的。抛开我刚才研究的那些离谱的结果来说,就从我们讨论过的数学内容中,也有许多数字要比这个更优美,更好记,不管从什么角度上看来都不该是这个数字。虽然我仍然排除不了有我没有发现的可能性,可仅仅在这里想是没有用的。考虑到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而且也不是他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了解,所以我想,或许问问他身边的人会有些帮助。
我翻了翻他的QQ空间,不得不说,和他的微信朋友圈一样简陋,在我印象中,他大一的时候应该在大学里找了个对象。不过我听说,他们前段时间(具体是多前段时间我也不大清楚)已经分手了。但是我想,如果能联系上她,大抵还是会有些帮助的。他的女友(或许叫前女友更准确)在那条qq空间底下评论了,所以我有机会加上她的QQ问问她:以她对友的了解,这串数字可能代表着什么意义。或许更好的方法是不告诉她这串数字,而只是问问纪念日这些日子的日期,或是问问对十月十三号有没有什么记忆,而剩下的推理由我自己完成就够了。
但是,我再一次犹豫了。理由大概和前面说的相同吧,毕竟我的这种行为确实有些荒唐了,甚至可能有些人会说不近人情。更重要的是,据我的了解,朋友的葬礼是在极小规模内举办的,除我之外,只有他的父母和寥寥几个亲戚朋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过,我是认为这样好些的,一个人走了就是走了,既然葬礼只为宽慰生者而存在,那就不该不必要地增加规模,如果如此,只会徒增悲伤罢了。
所以,我估计友的前女友大概还不知道友已经去世的这件事。如果我突然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她会不会感到悲痛?无论如何,在告诉她友的死讯之后立刻对他们俩之间的事问这问那,在我看来实在太不礼貌了。
8
距离我上一次写这篇文章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这几天里我时常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联系他的前女友(这几天里我翻了翻她的QQ空间,从生日蛋糕上找到了她的名字,不过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我不喜欢写出人的名字,于是称她为C吧,同理,或许可以把朋友称作B),直到今日我才下定决心,向C发去了好友申请。在我再三斟酌之后,我最后在验证消息里面是这样写的:
“你好,我是B(友的名字)的朋友,有一些事情想要问你。”
发出之后,我心里略微有些忐忑,不过,很快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在这几天里我总是时不时地责备自己太过幼稚,不过久而久之,我已经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随着第一天那种紧张又激动的心情褪去之后,我发现这件事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正常。先不提我和他人说起的时候,没必要讲清楚我问这些事的目的,而且就我作为他好友的身份来说,我希望把这件事情搞明白也是合情合理的。
过了一会她就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然后不待我和她打招呼,她就率先和我发了句“你好”
“是什么事情?”她发来一条消息。我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话题会进展的这么快。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这么问说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大概她还不知道B的死讯。我想如果要和她交谈关于B的事情,那必须由我告诉她B的死讯。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无端地涌出一种愧怍之感。如果她是从我这知道的B的死讯,或许在她心中,我就成为了那个把B在她心里杀死的人。
我斟酌许久,打了字又删掉,然后发出去一句:“你好,我是B的朋友A(我的名字,我同样不想写出来),你了解B的近况吗?”
“哦,B跟我说起过你。”,然后是一段“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接着是:“不太了解,我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好像他这几天都没来上学,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又迟疑了,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了许久,我不禁嘲笑我自己的懦弱,连在网上把B的死讯说出来都做不到,“B他前几天走了。(不管我怎么想,我也想不到另外一个能让我在此时此刻描述这件事情的词语,于是,我只好用这带着避讳和逃避色彩的“走”字)”
对面停顿了一会,然后发出一句“走了?走去哪?”
“他前几天去世了。”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这时候我感到手心略微有些出汗,拿张纸擦了擦。
“抱歉,节哀。”最后,她发来这样一句话。
这个时候直接问她任何事情好像都不太礼貌,而且,在网络上谈论一个我们俩都认识的死人,总令我觉得有些别扭或者悲哀。
这时候她又发来一句:“是怎么一回事?”我想大概是问B的死因。
“在家里去世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大概是猝死的。”接着,在她回话之前,我又跟着说,“B后来也常常和我说起你,我希望如果方便的话,能和你见上一面,说说B的事情。”是的,我扯了个谎,完全是出于临时起意。我想这样说或许能让她更愿意和我见一面。不过,我仍旧是说谎了。
又过了一会,她回复我说可以,于是我和她约定在周六下午某咖啡馆见面。
放下手机后,我感觉到胃里不太舒服,有点紧缩的感觉。我又拿起手机翻看了一遍刚才的聊天内容,突然有一点想笑。因为我发现,我说话好像一个怀疑她谋杀了B的私家侦探一样。
9
周六这天我早早起来了,虽然约定和C见面的时间是在下午,但是最好早点起来做些准备,同时写一写这个东西,缓解一下紧张情绪。
关于昨天我说的那个谎,其中没有任何的真实成分。我指的是B常常和我说起C这个部分。因为他不仅在分手后没和我说过关于C的事,就连分手前也没有。我知道这件事还是通过他的那条QQ空间,当时,本来想问,可是我本来也没有谈过恋爱,问了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如果说闲聊,也有别的更好的闲聊话题可选。况且B既然没有跟我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情,我想他或许不打算让我了解这件事,也就遂了他的愿。
也正因如此,我对C的情况基本上是一点也不了解,甚至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在我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里,C的脸上都有着非常符合这个时代喜好的特效(或许应该叫贴图?),导致我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不过这或许也是他们有意为之?虽然我想象不到恋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要是让我来想象的话,把含有自己女朋友长相的照片不加修饰地直接发到QQ空间里,大约也算是一种不礼貌吧。
在出发之前,我最好做好准备,提前预测一下C可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一想她可能会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怎样回答我,我又该怎样继续对话。虽然看起来有些太过郑重,可下这番功夫大概还是有必要的。从B死后,我几乎就没和人面对面的说话,现在一想象那个场景,就感到有些不知所言。况且,在将要到来的这个气氛有些沉重的场合下,万一我说错什么话,说不定C就要大怒或是burst into tears了。(即泪流满面,不知为何这句英文突然蹦进我的脑海中)从他俩分手的时间来看,我想至少后者是不会发生的,可我又为何会想象出这个场景呢?也许只是我心里还存有些悲痛,于是不自觉地把这份悲痛也假设到别人身上了。
我认识的B,正如前文所说,他身上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普通”。后来我想了很久有没有什么更合适的词,但实在想不到。如果要更准确地描述他究竟是怎么个普通法,那恐怕要耗费很大的篇幅。就这么说吧,很多时候,我觉得他表现出来的形象就像很多父母常说的“别人家的孩子”(虽然他并没有优秀到那个程度),或是某种人生该有的模板,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这个基准线上波动。若是夸他哪里好,恐怕除了泛泛的几句“善良”“朴实”之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什么;若是要指责他哪里不好,就更困难了,至少对我来说十分困难。难道要说他“太善良”“太朴实”?拥有这样的一个朋友,我也不知道是该感到骄傲还是苦恼,其实我对他的感情也像他普通的特点一样,在一个基准线旁上下浮动——当然,我还是要强调,多半是向上浮动。
再仔细想想,他似乎对周围的很多事情都很是冷静,我很少见他伤心到了悲痛的地步,也很少见他愤怒。在高中的时候,考试结果出来之前(也是我最焦虑的一段时间),在别人都忧心忡忡的时候,他的状态简直可以用镇定自若来形容。有意思的是,他镇定自若的程度已经超过了我们班学习最好的那几位同学,不过在成绩上,他从来没有高过那几个人。
我搞不懂的点就在这里,他这么一个冷静的人,怎么上了大学之后突然地就谈起恋爱了?我并不是说谈恋爱不冷静,只是我认为,这种事情好像不是很符合他的风格。我左思右想也搞不明白,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或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是一个和我印象中不一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找C。我估计,作为B的女友,她肯定能见到B许多不会给我这样的朋友展示出来的一面。这么想来,我擅自去窥探他的这一面是不是有些冒犯呢?若是B还活着的话,我可以就这件事问问他,我估计他大概也不会阻止我——又或许会。在这方面上,我的想象力实在是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了。毕竟,我的确没有谈过恋爱。
写到这里竟然有些惆怅。记得小的时候读小说的时候,我就很好奇里面角色间的爱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时候可以说我小,搞不懂这些事情,可现在我竟然还是搞不懂。这些关于我的话偏题了,就此打住吧。
10
我已从咖啡馆回来,出乎意料的,这次拜访还算顺利。我想有必要详细地记述一下这件事情,因为我在人际交往之类的事上记性尤其不好。
我和B上的大学虽然不是同一所,但离得没有那么远,于是在和C约定见面地点时,我选了个大概在这两地之间,同时偏向B的大学那边的位置,然后坐公交前往。在去的路上,我看着周围其他乘客的脸,想象着见面时,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或许表情一片空白,因为不仅我近乎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许在长久的日子里,B对她来说已不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今日来见我,只是出于礼貌和对旧情的一丝怀念。又或许,她脸上会罩着沉痛的悲伤,像一朵乌云,到时候压得我无从开口。
我接着又想象她的姿势,她的穿着,可不管怎么想象,我始终没法固定下来对她的印象。这也正常,毕竟从未见过的人,又怎么能确定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这篇文章也写的不短了,我渐渐发现我有个奇怪的习惯——老是喜欢想象一些东西。若是放到人际关系上,就是想象一个人是怎样的,或是想象他在面对某件事时会怎么做。在其他地方——比如说游戏吧,我也喜欢想象。因此我特别喜欢一款叫Minecraft的游戏,喜欢的时间很久(这大概也说明,我喜欢想象的这个性格也持续很久了)。在那里我的许多想象都变得可以实现了。有时候不知道做什么,或是心里不舒服,我就会选择去建些建筑,诸如图书馆、城堡之类的,然后自己在里面逛上很久。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却能让我快乐很久,不得不说真是神奇。有时候在兴头上,我甚至会想,说不定我有建筑师的才能呢。
总之我胡思乱想了一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坐过了一站。幸亏提前出发了一段时间,我还有时间掉头回去。走进咖啡厅,我四处环视了一下,并没有看到长得像是C的人,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貌似在等人的年轻女性,于是我找了个靠窗的双人座坐了下来,静静等着。我没买咖啡,也没买别的饮料——是不太礼貌,但我想的是,如果等她来了之后我主动提出去买两杯咖啡(我请客),或许能让她的精神略微放松一些,对话也会进行的更容易。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想笑,明明只是见个人,却搞得如临大敌,实在是不可理喻。
11
过了十几分钟,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棕色风衣的年轻女人,进来之后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我把她的面容和之前看到的照片对比了一下,发现她大概就是C。于是我朝她招了招手,她看到我后,朝我走了过来,坐在了我面前。
“是C吗?”我问道。她点了点头,说:“你是...是B吧?”我也点点头。短暂的沉默过后,我问她,“要喝点什么吗?”
她说好,于是我去买了两杯热拿铁咖啡。回来坐下的时候,我把咖啡递给她。在她手拿咖啡,吹着气尝试喝下第一口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面容。或许并不出乎意料的是,她脸上并没有我想像的悲痛或是平静的表情。而是一种淡淡的悲伤,伴随着隐隐的憔悴,似乎有些累。考虑到今天是周六,我推测她这种疲累感觉的来源或许有一部分是来源于B的死。
这么说来,或许我对他们之间剩余感情的估计有点过了头,又或是估计得太淡——更倾向于后者,因为我更担心的其实是她表现出无比的冷漠,不仅对我、也对B漠不关心。令我略有宽慰的是,她至少表现出了悲伤。
“所以,”她开口问我,眼睛还看着手里的咖啡,“具体是要问什么事情?”
“呃...B他...他在去世前那段时间,也常常和我说起你。我想,他去世了,至少应该让你知道。”
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谢谢。”然后她把及肩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几圈,继续说,“我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和你说起我的,其实我们在半年前就分手了,不过算是和平分手吧,后来...后来他没怎么主动联系过我,我也没去找他,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在学校里看到他。”
我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抱歉啊,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其实今天来找你,只是想和你聊聊B的事情,因为作为他的朋友,我其实之前就很好奇你们的故事,只是B不愿意和我细讲。现在...”我觉得可能有点说错话了,不过还是继续道:“现在只能找你了解了解了。”
她摇摇头说:“没事,其实也不算伤心往事吧...可能算一点,但是,也许算是我有错在先。B这个人吧...我想先问问,你对B的印象是怎么样的?”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问我对于B的印象,不知道这是有何用意。不过,我还是回答她:“我是在上高中的时候认识的B,那时候我俩在同一个班,有些共同话题什么的...总之,和他熟悉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我后来才慢慢了解他的为人。如果要我说的话,我觉得B实在是一个好人,好得过头了。他很少生气,对人很耐心,学习成绩也不错...总之,我是很欣赏他的。”
她听了我的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说到:”这样啊...其实,我也不太了解B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一个形象。在我眼里,他大概和你说的差不多吧。正如你所说,他确实是个好人。不过我老是好奇,他对我这么好,是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呢,还是对别人也这样?“喝了口咖啡之后,她又叹了口气,看着窗外说:“其实,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毕竟不管他对别人怎么样,说到底他已经对我很好了。”
“我第一次见到B的时候是大一,我俩上同一节课——我觉得他大概没向你仔细介绍过我吧,我也是计算机系的,和他同班。其实我俩第一次相遇的故事挺俗套的,特别像是某些校园恋爱网剧里会有的那种情节。大概就是老师让我们小组讨论一段时间,我坐的离他比较近,所以在一个小组,和他说了几句话。后来下课的时候,老师又说要有小组完成的作业,我就加上了他的微信。后来有时候要完成小组作业什么的,时不时就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一来二去关系就好了起来。”说这段话时,她眼神飘向窗外,时不时游移在桌面和咖啡杯上,像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
“后来...”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不久把双手撑在桌上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歉,说这些事情对我来说还是稍微有点困难,希望你能理解。有些过程我可能描述不了那么详细,事情有些久远了,而且,现在回忆起那些事情难免会让我有些...难过。总之,希望你能明白,那时我对他有好感,他对我也同样,有时候周末一起出游几次,后来就在一起了。具体过程,我估计你也不爱听。”
“然后就是我刚才说的了...他对我很好,虽然不确定其他人怎么定义好男朋友的标准,可对于我来说,他绝对到了这个标准。这么说可能稍微有点夸张,因为他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像网上说的什么在几千米高空的热气球上和我表白之类的...但是,在种种小事上,我都能感受到他真的很关心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会来陪我;如果我需要的话,他会帮我带早饭;碰上什么节、纪念日啊,或是我过生日,他总会送我一些小礼物,不贵,但是很用心,有时候甚至是自己手工做的——虽然他也像大部分男生一样,分不清口红色号这种东西就是了。”
在她停顿的时候,我打断了她一下:“冒昧地问一句,纪念日之类的...具体是指什么?”
“就大概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一年的纪念日吧,如果你是要问日期的话,那还挺巧的,因为今天正好是我们在一起...曾在一起两个年零一个月,不对,还是不准确...总之两年前的今天,也就是五月二十日——不错的日子吧——正好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的纪念日。”
五月二十日...我默默思索。确实是个好日子,从其和恋爱相关的谐音象征来说,不过,对我来说不是个好日子。那串数字里面没有5,没有20,更别说520了,往前倒一个月的话,连420也没有。这下子可麻烦了,大概这数字最起码不是他们在一起的纪念日什么的——顺带一提,这个密码是他大一的时候换的,具体时间我也没搞得那么清楚。
我只好接着问:“那,你对2010年或者十月十三号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记忆?”她明显没有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有,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和她说了:“其实,B的密码里常有一串数字。”我拿出我写着那串数字的纸条给她看,“就是这串,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是什么意思,每次我问他,他都整的神神秘秘的,我想,这也许和你有关。”
她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时不时还翻动两下,仔细地回忆着——虽然背面我没写任何东西。不过,好像她最后也没想起任何能关联起来的事情,又把纸条递回给我,摇了摇头,说:“抱歉,我确实不知道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她略微笑了笑,目光又移向窗外,“不过,这真像他会干的事啊,很有个人风格。”她就这样默默地望着咖啡馆门口的那一排树,沉默了很久。
她似乎还有些话想说,不过总是在说出来之前又停住了。我也默默地等着,看着她一点点把咖啡喝完。然后,她突然开口了: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这件事。B肯定没和你说我们是怎么分手的。”
我点点头。
“我真是...哎。都到如今了,我想让你知道也没什么了,而且,不和你说的话,已经没有人能再听我说这件事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其实我和他分手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因我而起。我真想回去给我自己一巴掌,过得好好的,非得...那时候我们在一起已经很长时间了。一年多的时间里,对他的好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么说真是有些过分,不过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甚至有的时候我会莫名奇妙的有些生气,就是因为他对我太好了。很奇怪,是吧?我老是纠结于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或许是出于一种算是自卑的感情吧,他对我越好,越显得我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人,不值得他对我这么好...总之那天我没忍住,朝他发了火,说了一些特别过分的话。大概是指责他把我当小孩看待,不尊重我什么的...太过分了。他听完我说的话也有些生气,于是我们就吵了起来,后来我冲着他大喊,让他...走。他就走了。我就在那站着,看着他离开。现在我明白了——其实可能我一直都明白,B他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的那些关心的举动,我想完全只是出于他希望他在意的人过得好。”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抽泣起来,我递给她一张餐巾纸。其实,我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我是该安慰她吗?就算我想安慰,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安静地听着。她说,从那天起,B就没主动找过他,在校园里遇到时,B也不会来和她说话,除了上课,他们俩基本上没有任何交集了。而她,出于愧疚和害怕,也不敢主动去找B——或许,她也想再过段时间去和B道个歉,可惜她终于是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后来,她不断地说着责备自己和抱怨的话,我时不时尝试去安慰她两句,虽然不一定有什么作用,但最起码没让她更加伤心。
等到她渐渐停止抽泣的时候,我和她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很对不起他,但是B其实并不怪你。我相信,他其实也很想找你道个歉。或许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他的想法就和你一样。虽然B他已经走了,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B他也同样的对你有着感情,从始至终都是。他或许不敢和你说,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曾责怪过你。”
其实,听了那些话后,我也深刻地体会到了她的悲伤。上面那段话更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斟酌和考量,完全是我在那个情况下脱口而出的,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也正因如此,其中并没有多少虚假的成分。的确,B几乎不和我说起任何关于C的事。不过听完C的话,我突然想起有一天——和C描述的他们分手的时间十分接近——B在线上显得格外沉默寡言,更是早早的就下线了。那天走前,他说了一句:“你说如果我...哎,算了,没事,我先下了,拜。”
那时的我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当他也有什么烦恼的事。现在我大概明白,他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如果他能更考虑C的感受、如果他在吵架的时候能冷静一点——如果他还有机会向C表明他的心意。
C最后也完全平静了下来,令我高兴的是,她看起来有些释怀了。作为B的朋友,我希望至少能帮他弥补一些遗憾,比如说帮他说出一些没能说出来的话——虽然这些话其实是我自己揣测的,其中说不好甚至带着谎言的成分,不过,我还是确信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走到咖啡馆门口,C对我说了声谢谢,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我,里面装着满满的千纸鹤。
“这是B在我们在一起一个月的时候送我的礼物——很孩子气,是吧?他说是自己学着叠的,给我送这个礼物的时候,他特别激动。当时我没忍住笑了,因为觉得都是大学生了,竟然还送这么幼稚的礼物。虽然说幼稚吧,可是我很喜欢。他看我笑了,自己也笑了。我希望你能把它交给B的爸妈——或者自己留着也行。我...”
她没说完,不过我能理解她的意思。她大概是不想再看到这瓶千纸鹤了,因为只要她一看到,就会想起B。如今B已不在,过去的遗憾到底也不能弥补了,对C来说,留着它可能也只是徒增悲伤。
但是,我摇了摇头,又把瓶子递了回去。
“对不起,但我希望你能留着它。我知道,看到它可能总是让你想起和B一起的日子,但哪怕没有了它,生活中也总会有各种事情会不可避免地让你想起B。...感情那么复杂,谁又能预料到以后会怎样呢?我不希望你以后想起他时连任何存在的痕迹也找不到了,而且,如果你能真正的释怀,那么它在不在也无所谓了。这算是我的一个请求吧,希望你能留下它。”
她沉默地重新接过那个瓶子,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也许你说的对,也说不好以后会怎么样。不过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如果下次我还是想把它交给你,希望你别再推辞了。”
我点点头,向她告别。
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地思考着我说出最后一段话的原因,以及我到底该不该说那段话。后者,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只知道在当时那个情境下,那就是我心里最想说出来的话。至于原因,我想,大概是我希望她不要忘记B吧。我知道这个做法其实有些自私,所以最后我答应她,还是让她自己来做抉择。不过,我心里还是期待着她能留下那瓶千纸鹤。我实在希望,一个人死后能被亲近的人记住——仅是记住,就足够了。因为许多东西只有在被忘掉的那一刻才会真正地消亡。
12
自那以后,我就没联系过C,她也没联系过我——这是好事,说明目前为止,她还愿意留下那瓶千纸鹤。
不过,现在我不得不再一次面临一个难题——C不知道那串数字的含义,这代表着我可能必须去问问B的父母了。不得不说,这件事比和C见面更加困难。葬礼那天,他们身上笼罩着一种沉痛压抑的气氛,我不敢和他们多说话,在葬礼过程上一声也没出。葬礼结束后,我连忙和他们告别,赶紧离开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我还是不太敢见他们。最坏的情况下,说不定他们会指责我平日没让B保护好身体,或是没有救到B——虽然我本人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我实在不敢听别人这样说我。
总之,我决定把这次拜访推迟——最早也要等到下周末再去。正好,明天就是周日了,虽然这几天可以说是忙的很,但是我也该回家看看了。
13
回趟家自然不像和C见面一样让我费心,因此,我也不在这里详细记述了。
爸妈见到我的反应和平时差不多——这是当然的,因为对他们来说,这几天也不过是和其他时候一样的,平常的日子。吃饭的时候,我和爸妈讲了B去世的事情。他们俩都很惊讶,我妈问了我几句情况之后,闭上眼睛开始念“阿弥陀佛”,我爸叹了口气和我说:“你别太伤心了,尽量多向前看,好吗?”我点点头。
周日晚上在我自己的房间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告别爸妈回去上学。
我爸妈其实也是认识B的。高中的时候,他有时候来我家楼下打球,我爸妈也会一起去。再加上我常常和他们俩说起B的故事,所以他们早就知道我有B这位好友。我妈,不用说,自然是很喜欢B的。她是个善良的人,信佛,不吃肉。小的时候,她常常教我善待他人,可以说,我现在对他人的态度有很很大一部分都是我妈塑造而成的。我爸,说严肃也不严肃,说幽默也没到那个程度,总体来说,他还是不像中国传统中那种在家里只扮演一个威严的顶梁柱那样的父亲。要让我说别的,我实在不太好说了。毕竟,虽然我写在这的东西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可是,一个孩子又该怎么去评价自己的父母呢?我想这件事对所有孩子来说,都太过困难了。
总之我爸妈和B的故事关系并不大,在此提及,只是顺便记录一下。
14
上了几天学后,我想有必要再在这里写点什么。顺带一提,今天是周三,虽然周三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没有任何关联。
我脑子可能有点毛病。这话的意思略有些不明确——我不是做了什么后悔的事,要辱骂自己发泄发泄,也不是我脑子真有什么生理性的毛病。只是,我总觉得我的思维好像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不,也不能说是思维吧,大概是整个脑子,都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
还是具体说说吧:我记性有些不好。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我记不住同学的名字,也记不住他们的脸对应的是哪个名字。其实,这点到现在也没得到多少缓解。那时候我周围的同学老是笑我,因为我在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一旦要提到某个人、或是走在路上指着前面的同学要和边上的人说那是谁,总会花上好久来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不仅如此,我也经常叫错别人的名字。久而久之,我有些不太愿意和别人说话了,一是我想不起别人名字的时候老是被调笑,二是常有人觉得,我记不住他人的名字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别人,因此也就不愿与我交往。不得不说,也许那些人说的是对的。
我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在某些事情上记性格外的好——游戏。要是让别人听到我这么说,肯定要嘲笑我不误正业。是啊,一个不靠游戏为生的人竟然对游戏这么上心,而对别的事情不是忘这就是忘那,简直可以说是玩物丧志了。可是,这件事并不是我能改变的。也许,我记不清那些事情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不关心他们——就像我从不会忘记我爸妈的事情一样。而游戏——虽然听起来像句废话——的确是让我感到发自内心快乐的一件事。也正是小时候对游戏的悠久兴趣,促使了我在长大后选择了计算机专业。虽然我并没有要去搞游戏开发的打算,但是如今我对计算机和编程的兴趣,其中或许有不少因游戏而来。
不喜欢和他人交往,又喜欢一个人玩游戏,导致我产生了写日记的爱好。其实我现在在写的这东西,或许也算是一种日记。
15
已经到周六了,几分钟前,我给B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和她说我今天下午要去看看他们,她答应了,语气很高兴,但是背后却还是有一份抹不去的疲惫。
这次去B家,不仅是为了找寻那串数字的含义,同时,我也希望能让B的父母好受一点。可我又想到,我不去还好,一去,他们看到与B关系密切,又年龄相仿的我,说不定又会想起伤心的记忆。可是无论如何,人总是要面对这种伤痛的,不仅是B的父母,也同样是我,所以,我不得不去。
还有一会,我就要出发去见B的父母了。虽然依旧紧张,可是,相较于见C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放松了很多。我想,大概C说的那些话对我也有一些启发,让我也释然了一些。总之,也希望这次拜访一切顺利。
16
我已从B家回来了。在此记述下发生的事情。
去的路上,我买了点柿子带着。空手上人家里,终归有些不太礼貌。而且我记得,B的父母爱吃柿子——就像我的父母认识B一样,B的父母也认识我,甚至说对我很亲近,要是夸张点说的话,就是把我当第二个儿子看了。这么一想,我更觉得有点愧疚了。B去世后的这段时间里,我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去关心B父母的状况,一次都没联系过他们。直到几周后,才去拜访他们——而且,动机也不单纯。
B的父母相较我的父母来说,是比较严肃的。据我所知,他们对B可以说是有点严格,好在没严格到那种程度。不知道是性格使然,还是他们在B身上灌注了太多的期待。总之,B的生活不像我一样轻松。顺带一提,如果说谁更聪明一些的话,我或许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比B要聪明一点。我俩那时候的学习成绩差不多,但常常有那种我在睡觉或者读课外书,他在学习的情况。不过,聪明这么一点也没什么用处,更不用说我上高中的时候不认真本身就是不对的行为了。
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他们家真正的孩子,B的父母有时候反而表现得对我更温柔一些。我去B家做客的时候,他的父母总是很高兴,还特地做几个我爱吃的菜(听B说的)。上了大学后,虽然直接去B家的时候少了,不过逢年过节,我也总是去他家拜访B和他的父母。
在路上,我脑海里回荡着过去几年里和B以及他父母的经历,其中的许多,可以称得上是十分愉快。顺带一提,B和他父母的关系其实也很不错。
到了楼下,我在门禁上按出B家的门牌号。过了一会,随着“咔”的一声,B的母亲的声音在一阵杂音中响起了:“小A来了呀,来,快进来吧。”
我推开门进去,上了三楼,在走廊尽头左手边的那扇门上敲了一敲。我刚敲完三下,门就打开了,门后站着B的母亲,身材矮矮的,有一点胖,头发相较我上次见她时又白了一些。
“阿姨,我来看您和叔叔了!”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好苍白地说出我现在正在干的事情。B的母亲听了却十分高兴——尽管我看到,她的眼神背后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一丝疲惫和忧伤——不过,她还是笑着迎接我进去。我把手上提的一大袋柿子递给她,她一边接过去,一边作势要扶着我进门,嘴里还不停说着:“哎呀,你能来看看我们我就很高兴了,下次不用带东西啦!”
我笑了笑回答道:“没事的阿姨,知道您和叔叔爱吃柿子,我路过超市的时候看见现在这个时候的柿子实在不错,就给您带了点。”这时候门里传来B父亲的声音:“小A来了啊,快进来吧。”我走进去,看见B的父亲正从沙发上起身,我把柿子放在冰箱旁的桌子上,和他说:“叔叔,我来看看您和阿姨。”他点了点头。
后面具体说了些什么,我没法完全准确地回忆出来。只记得一开始我还有些紧张,拘束,甚至是愧怍。但是叔叔阿姨对我仍然没有半点隔阂,虽然我能看出,他们仍在为B的死而悲伤,但是因为我的到来,他们尽力在克制着这种悲伤。
坐下之后,我和他们聊了几句我的近况,又扯了不少闲天。在这过程中,我一句关于B的事情都不敢提——我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突然地说起B,气氛会变成怎么一个样子。我怕叔叔生气,我怕阿姨伤心,我担心不该以这种方式触动他们的伤疤。因此,虽然我这次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向他们问些B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开口。
过了一段时间,我注意到桌上有一个厚厚的本子。“阿姨,这个本子是啥啊?”我这样问道。现在想来,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后悔,竟然问出了这种话。
我感觉到,我说出这话之后气氛一下子沉重了一下。阿姨勉强撑出一个笑容,和我说:“哦,这个啊...我和你叔叔前段时间在看,忘了收回去了...”她的目光逐渐从我身上移到那个本子上,“这是个相册...”
不用她说,我也能猜到相册里面是谁的照片。当时,我心跳骤然加快,不知道自己问出这话是不是做错了。可又能怎么办呢?我事先也没想到——或许想到了一点,或许我就是故意的——这会是B的相册。
阿姨又开口了,这次,她的目光又从相册转移到我身上:“要看看吗?”她的眼神里闪过一阵怀念的色彩,虽然在看着我,可是,我觉得也许她看我的时候也看到了B的身影。
我默默点点头。阿姨把相册翻开,从第一页开始和我讲。叔叔坐在边上,显得比刚才沉默不少,聚精会神地盯着相册,仿佛从来没有看过一样。相册很长——至少以我的标准来说。看得出来,B的父母很喜欢给B拍照,并且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制作这本相册了。照片从B大约不到一岁的时候开始,伴随着阿姨的介绍,我一点点看着B从只会在地上爬到学会走路,再到上小学、中学...到了高中时候,照片里有时候也会有我的存在。到了B上大学之后,照片就有些变少了,也许是因为上大学之后B没有太多时候在家,又也许是他不那么愿意再像自己小的时候一样拍照了。相册的最后几页,有一张我和B不久前打球时拍的照片。照片里,B汗流浃背,脸上洋溢着开心又兴奋的笑容,我站在B的身旁,擦着球拍,脸上颇有些我惯有的愤愤不平的感觉,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的——我记得,我之所以会露出这种表情,是因为在拍这张照片前,我刚刚连续输给他三局。
B的母亲把这张照片抽出来,凝视了一会,说:“这张...这张是他不久前拍的照片,B这孩子也是奇怪,放在以前那种时候或是我们俩身上就算了,现在这个科技发达程度,他竟然还愿意把照片冲出来贴在这...”
我不知道说什么,因此一句话也没说。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想详细记述,总之,阿姨希望把这张照片交给我,留个纪念。我下意识地想要回绝——然后发现了不对。对C,我或许还可以说是希望她能留下那瓶千纸鹤,不要忘记B,这理由不仅合理,而且我的确有这么想的成分。可是,为何对于B的父母,他们有那么多照片,他们一定不会忘记B,连他们给我的东西,我也要下意识地拒绝掉?
于是我接过照片仔细端详,我才明白——其实,最想忘记B的是我。我小的时候,曾经因为喜欢用的笔坏了而痛哭,因为我不想让它——这个承载了与我之间回忆的它——永远的离我而去。我竭尽全力想要把它们的残骸留下,每天带着,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忘了它们。可是,不仅留给他们的地方不够,而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总会在某一刻——或近或远——把他们丢了。我说的丢,不是指我主动的丢,而是有一天突然想起,就再也找不到它们了。有时候我躺在床上,就会想起那些曾经被我抛弃的东西,然后感到一阵严酷的悲伤,好像它们借我的心在苛责我。我受这样的折磨太多、也太久,以致于我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只要我和他们保持距离,就不会再体验失去的痛苦。
从那以后,我不仅尝试着和周围保持距离,也尽量把失去的东西忘掉。可是,就算我已经努力地这么做了,也没有得到什么太大的成效。我忘不掉。无论怎么尝试,我都忘不掉。即使能忘掉其中的少许,也免不了在哪个夜晚,它就突然闪入我的脑海,又一次揭开我心上的疮疤。
或许我不愿意记住别人的名字和脸也是这个原因。就大部分陌生人来说,我保持距离或是忘掉他们的尝试很成功。可是对于某些人,我...我纠结过要不要一以贯之地和他保持距离。但是,如果让我遵从我内心的想法,我一定会放弃掉我坚持的那种信条,义无反顾地接近他。直到我和B成为朋友很久之后我才发现——人不和他人交往,没有友情、亲情之类的感情,是活不下去的。
但是,又一次的,我不小心把B丢下了。这可能不是我的错——但是曾经的那么多次,哪一次是我的错呢?于是,我只好尽力去忘掉他。是的,我想忘掉他,但是我又不想忘掉他。他是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即使后来我交到了一些朋友,B,就其和我的经历来说,是不可替代的。但是这个朋友死了,对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可以做的。如果真能忘掉他,只去想那些还活着的人,我也许会好受不少。可是我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请允许我自己再遵从我内心地做出一个决定——现在,不写这个破东西了,不去管什么数字,我想自己静一静。
17
冷静下来之后,由于我的职业素养,我要在这里说明——尽管我在前面没有提到任何和那个数字有关的事情,不过,我翻相册的时候注意过了,没有一个特别的日期是和他有关系的。这样看来,我找到这个数字真相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不过都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这种事还有意义吗?大概已经没什么所谓了。
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中间间隔了这么久,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起。从拜访过B的父母之后,我就明白,除非B本人给我托梦或者显灵,我大概率没机会找到那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因此,我大概算是放弃了吧。时不时地,我会找些时间打开Minecraft,去我们那群人以前开的服务器里逛一逛。
是的,的确有这么一个服务器,虽然我没提过——在这么长的篇幅里。也许是我没想起来,或者只是单纯的没任何必要去写。不过,这还算是挺有纪念意义的一个东西。大概是高中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和B有一些同样喜欢MC的朋友(其实,主要是B的朋友),于是我俩盘算着,集资租了这么一个服务器。挺小的,也没那么贵。但是,高中毕业后——其实应该远比高中毕业早——就没有太多人再常进来了。这个服务器的常驻人士(不知道这么说恰不恰当)就只剩下了我和B。
我和B的性子——至少在MC里,都比较随和。我俩都比较有创造力,所以喜欢在里面搞些建筑之类的。我也许忘了提了——后来我想起来了,我俩在高中时候相识的契机,也许就是说起了MC的事情。
其实我和B的建筑风格有些差异,但是其实这种事也没什么特殊提一嘴的必要。不过既然都说到了,那还是记录一下吧。B喜欢搞一些奇特的东西。该说是魔幻呢还是神秘呢,我也不太确定。总之,他建的玩意从外观上看都比较有那种奇幻世界的感觉——这点我一直没学会。然后,他喜欢搞些机关什么的,比如要放入特定的唱片才能打开的密室啊,或者是藏在井里的地下入口之类的。恕我直言——不少结构肯定不是他原创的,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他能把那些东西实际造出来,还让人感觉很有意思的能力。至于我,我就喜欢随便建些城堡要塞平房之类的,总之,和奇幻搭不上边。
在服务器里还留着不少B留下的建筑,我有时候会进去逛一逛,试试机关什么的。即便是我,也不能说发现了B做出来的所有机关暗道。更何况,其中有不少我已经忘掉了。
总之,我现在也就只能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来表示我对B的想念了。
18
不出意外的是,这篇文章,这个笔记本,这段冗长的我对B的记述,在今天,在这第18节,就要结束了。
是的,我找到了这个数字的含义。
距离我想要找出它的含义,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当然,后来进展一直停滞,我也很久没有翻开这本笔记本了。
我现在的心情...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激动。甚至,几乎没有激动的成分。感动?高兴?我觉得都不太准确。恰恰相反,我从未如此悲伤。
为了给这篇文章画上一个句点,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写在这里。
刚才我和往常一样在服务器里乱逛,然后逛到了B的家里——这栋房子应该可以说是他的家,毕竟他设的出生点就在这里。然后,我闲来无事,看到他家里一个奇怪的摆设:书架旁边,地板上挖了一个空,中间放了一格水,边上还种着几束红花。这个场景不得不让我联想到暮色森林那个模组——虽然不是一模一样。
边上还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一本书——可以写的那种。我想,应该大部分MC玩家都根本没有用过这个玩意,可是我和B其实有个奇怪的习惯。我俩喜欢在MC里写作——如果高中生的胡思乱想可以称之为写作的话。有时候会写些闲话,有时候会写点故事,总之,就是随便一写。
我心有所感,于是,把那本书拿了出来,写了首悼念B的诗上去——当然不是我原创的,是我曾读过的——然后把写完的书扔进了水里。
虽然没有闪电,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边上的书架打开了,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我震惊了,从来没有想过他在家里还搞了个这样的谜题出来。
顺着楼梯走了很长一段路,我看到一扇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类似图书馆的建筑。门口有一个算是屏风的东西吧,上面贴着几个告示牌。
“恭喜你,解开了这个谜题,来到了这个神秘的地方!”
“我估计现在在读这段话的人大概是A吧”
“如果不是的话,我希望你最好掉头回去,因为里面有些东西可能不适合你看”
再接着往里,我发现这里的确是个图书馆——而且很大。里面摆满了书架——虽然在MC这个游戏里,这样摆的书架只是装饰罢了。书架底下,分散着一些箱子。我随便打开一个,里面装满了——是的,装满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书。而且是写过的书。看名字,好像是我和B当初写的。有一块区域放着我的书,剩下的——占大部分地方的区域,都是B写的。有他的日记,有他写的故事,也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闲话。
我突然想到什么,打开坐标显示,缓缓地蹭到了图书馆的二楼。
直到,我到了坐标是2010/23/1013的地方。
我向一楼看去,这个角度可以将图书馆尽收眼底。
然后我回头,看向石砖砌成的墙壁,上面贴着一个告示牌。
“献给我最好的朋友——A”
19
我食言了,没在18节结束。
请见谅,我实在没办法在那个状态下更好地描述出来我见到了什么。后来我想补充一下,但却发现,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再去补充了。
所以,就在这里结束吧。最后,我想和B说:
我曾不止一次地质疑我写这篇文章的意义,多次想要放弃,甚至早已忘掉了我们当初写作的初衷。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这篇文章献给你,我亲爱的朋友。